怪诞而又神奇的卡尔维诺

2022-05-25 08:32书评人
出版人 2022年5期
关键词:韦拉神枪手卡尔维诺

文|禾 刀(书评人)

[意] 卡尔维诺 著马小漠 译译林出版社出版:2021年11月定价:59.00元

许多人对意大利短篇小说家卡尔维诺的认识是从王小波开始的,王小波对卡尔维诺情有独钟且推崇备至,作品也深受卡尔维诺影响:神秘、怪诞、夸张,充满隐喻,还有极具幽默穿透力的讽刺。

现在我们不谈王小波,我们来读卡尔维诺。卡尔维诺最为人称道的作品当数《分成两半的子爵》《树上的男爵》等,相当一部分作品并不是那么容易参透。不过,《最后来的是乌鸦》结集的30 个短篇并非都难逃如此“宿命”。仅就笔者个人的理解而言,除了《最后来的是乌鸦》外,《懒儿子》《营房里的焦虑》《路上的恐慌》《贝韦拉河谷的饥荒》《去指挥部》《一个士兵的奇遇》《法官的绞刑》等阅读起来并不困难,故事的逻辑设计与我们的阅读习惯并无明显差异,尤其是结局的精巧布置常常令人脑洞大开。

在《最后来的是乌鸦》里,一位神枪手与一位士兵在战场对决,狭路相逢智者胜。仅剩一枚手榴弹的德军士兵躲在石头后面,神枪手则躲在树丛后面,谁也无法接近谁,谁也无法制服谁,至少在这一刻两人构成一个威胁平衡,直到那只并不懂得战争的乌鸦的出现。当弹无虚发的神枪手打遍了士兵周围的小鸟,唯独对飞过来的乌鸦网开一面时,士兵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那只黑鸟,说‘那里有只乌鸦!’”,话音刚落,神枪手的子弹飞进了士兵的胸膛,乌鸦成了一种打破均衡的“终结者”。

士兵最后的这句话已经超脱了战争,回归了常识。这里其实也隐含着两个前提,即士兵对神枪手枪法的高度认可,尽管距脱险之地一步之遥,本来不敢冒站起来的这个险。再者,当神枪手一次次击落飞鸟时,士兵慢慢形成了神枪手必击落每一只飞鸟的心理错觉。就结果来看,我更愿意相信,之所以没有射击那只乌鸦,这或许只是神枪手的一种心理策略,显然他的这种策略收到了预期效果。

卡尔维诺很擅长心理细节描写,这一点在《一个士兵的奇遇》中尤为出色。列车上年轻的士兵身边来了“一位高个丰满”的年轻寡妇,在短短的旅途中,士兵上演了一场步步进逼试探的“大戏”。卡尔维诺并没有特别描写士兵对寡妇的第一印象,但从寥寥数语勾勒的寡妇外貌和衣着看,寡妇对异性还是颇具吸引力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士兵对寡妇一开始就有预谋,所有的故事只是源自一次无意识触碰。对于这样的触碰,一般人无论是快还是不快都应有所反应,但寡妇没有。正因没有,士兵斗胆发动新的“进攻”,故意制造机会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接近寡妇。寡妇似乎也有意迎合士兵的接近,至少从士兵的角度看是这样的。然而,就在士兵欲趁着列车进入隧道而更进一步时,寡妇出乎意料地没有迁就,士兵最终没能更进一步。在这个故事里,年轻人强烈的荷尔蒙冲动与内心道德的挣扎形成尖锐的张力,道德的陡然觉醒最终浇灭了士兵内心升起的欲火。

也许这段奇遇只是士兵的一厢情愿,所有的感受只是一种巧合。同样一厢情愿的还有《去指挥部》里的那人——满以为去指挥部就能令他重生,实际上游击队早已将他定罪为叛徒。这个人最终没逃脱被处死的命运,但在此之前,他对生的强烈欲望驱使着他产生种种有利的幻想,实际上他的命运根本不可逆转。欲望是可怕的,尤其是那些不可控制的欲望。欲望也常常会令人失去理智,变得一厢情愿。人性的弱点在于,常常习惯从有利于自己的一方进行思考。

本书后记将卡尔维诺的战争题材小说归结为战争童话。在我们的语境中,童话一般寓意天真烂漫,还有美好。显而易见,卡尔维诺笔下的战争依然充斥着残酷,只不过他用的是一种略显轻松诙谐的笔触。

《贝韦拉河谷的饥荒》的故事背景是一个地处战争腹地的村庄,全村人没人敢冒着炮火外出寻找食物,关键时候聋老人站了出来。聋老人之所以不像大家对战争那般恐惧,仅仅因为他听不见炮弹的爆炸声。聋老人最终还是被炸死了,连同他的那头骡子。故事的结局是,那些曾被他救助过的村民把聋老人埋了,然后把骡子弄熟了吃了。这样的结尾想必会令人五味杂陈,也许我们的潜意识里会责怪村民不近人情,但这样的责怪只是因为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在战争环境下,活下去当是多么不易。

在本书的那些战争题材的小说中,卡尔维诺摆脱了非好即坏的二元法则,也没有试图先入为主地给出什么道德答案,他只是尽力呈现出种种矛盾的对立,而这些矛盾无一例外是战争施加的结果。如果再深一步揣摩,我们或许能悟出卡尔维诺的更深用意,即所有的道德指责都不应忽视战争这样的残酷背景。

当然,这并不代表卡尔维诺完全没有自己的观点,对于战争他显然充满了抗拒。在《主人的眼睛》中,那位年轻人说:“如果这仗打不完,他们也会叫我去的,哪怕我胸围不够。”战争就像一台绞肉机,越来越多的生命被拽入其中,不管是否愿意;在《营房里的焦虑》中,卡尔维诺呈现了底层的无奈,“只要政府还付他们钱,还是跟政府站在一边比较好,也好少给家里惹麻烦”;在《贝韦拉河谷的饥荒》中,卡尔维诺一句话便将战争的巨大破坏力展现得淋漓尽致,“现在人们都不住在房子里,而是住在窟窿里了”……

卡尔维诺的思维缜密,文笔也很细腻。本书中有几篇写的是童年。他的童趣质朴而又亲切,这与他个人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卡尔维诺两岁那年,父母将他带回到家乡即意大利西北部城市圣雷莫。由于父母亲都是从事与植物有关的工作,所以卡尔维诺在童年时代便与大自然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从字里行间中也可以看出他与大自然有一种别样的沟通语言。

除了故事内容,卡尔维诺的文字也是经过精心打磨的。写到天气的寒冷时他说,“在我们这里,冬天一般是不结冰的——只是早上的时候,一簇簇的沙拉菜会被冻醒”(《秃枝上的拂晓》)。而在另一篇中他又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寒冷是在十一月的一个早晨来到城里的,骗人的太阳挂在假装澄净的空中,寒冷分流到又长又直的巷子里,就像被切成了好几片,使猫从檐槽钻进还没有生火的厨房”(《十一月的欲望》);写到内心的焦躁不安时他说,“大海拍打着礁石,会响一整夜,就像是动脉里的血液和脑颅涡旋里的思绪”(《在酒店里等死》);他对深夜的描写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九点一刻,他和月亮一起来到科拉布拉卡”,“睡意从夜的深处升起,使他的眼皮里生出了绒毛”《路上的恐慌》)……

卡尔维诺就是这样,擅长用怪诞和神奇的文字,形象地阐释各种看似稀松平常实则寓意深刻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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