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书（组诗）

夕夏

雪   天

这已经是鹰的九月了

天空低沉，雪正从山峰而来

阿妈眯着眼

睡去的姿态像是一尊佛

她厚厚的羊皮袄，热气从酥油茶冒出

阳光透过雪峰

薄雾牧场，洁白如云

这雪的世界

光亮中是另一种命运：佛在山涧沉睡

鹰盘旋，栏杆里

依偎在一起的羊群

让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一只只羊羔，渐渐走出来

轮流晒太阳

刚出生的那只，晒得正酣

父亲的世界

世界正在一点点缩小

父亲怀抱斑点小狗，它棕色的毛发

像深秋裸露的高原皮肤

火种是一位老牧人留下的

只需添一点牛粪或柴火

红彤彤的影子里，亲人入睡

一匹马驮着云层和黄昏过了山岗

一顶帐篷撑起无限星空

高原辽阔，死亡和神在山间盘旋

茫茫命运中，甜蜜和酸痛

仅有一尺之隔

父親曾贩卖盐巴，青海、阿里、尼泊尔……

他的地图还活着，而这火花

照耀暮年的荣光

仿佛在回忆一生返场的足迹

——他们紧挨着牧场的天堂

我愿把美好停留在放牧的温床

如果大雪落满额头，我就走了

回到来时的城市

如果，我不能准确辨认出

每一株草、每一棵树的名字

辨认出卓玛家的牛羊，扎西家的奶酪

如果，吻是最后的告别

那么，我愿把美好停留在放牧的温床

爱   情

天空栖息着鹰群，山顶人家

多半生活在云彩里

我们呼吸空气，饮河流水

牛羊是我们前世共同走散的亲戚

猎犬是送信的使者

那匹马啃食过青草的季节，春天

把一半给了世界

一半给了亲爱的卓玛

转经筒祈福的方向

我们提着马灯

在没有信息的时代，两个人

一天之内，像牦牛般安静

经幡下的村庄

雨天，彩色经幡坠落不动

宽阔藏着鹰和人的语言

藏红色袍子，乌黑头发

这一张张褶皱的脸庞

山是信仰

水是修行

牛粪煮酒，青稞换盐

墨脱石锅煮着一只羊，一双眼睛长满青草

藏青天色，村口白杨树上

住着喜鹊

黄昏里小小的佛

低矮烟囱接住了小镇最慢的雪花

拉萨的夜晚

这样的夜晚已经不多了

拉萨河静静流淌在山下

春天已近，草又长高了一些

鹰飞得更低，草地上吃草的羊

喝到了喜马拉雅山的雪水

这样的亲密已经不多

我们还未说出各自的心里话

生活平庸的两个人

没有多少秘密可言，现在干净的夜晚

小行星不曾到访

山顶的雪一定纯白

山谷的牦牛已经消失

它们听不到夜晚的密语

天色渐亮，牧场升起火堆

即将离开这样的夜晚

旷野的风清爽寒冷

有只怀孕的羊从车前走过

流沙洗涤的河水

倒影里，两张中年人的脸

寡言和虚无只是生活的一种

责任编辑：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