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配

王单单

孤独感

陌生的城市里朋友们不知去向

我打算去看一场电影。黄昏中

独自去看一场电影。坐在

空无一人的电影院。这世界

似乎被清空，最后留下我

在这世界上，独自看一场电影

新   生

许多事物，都有下坠的力量

比如，经过西三环

谁在你肩上，轻拍了一下

你回头愣住，满树的银杏叶

晃动在空中，正等你指出淘气的那一片

當你刚要转身，更多的叶子

落下来，逼你想起去年秋天

陪她去郊外银杏林。迟了些

金色的树冠坍塌了，天空坠出

一个个黑乎乎的窟窿。而去年的

那个你，也像叶子

落下来，盖在今年的身体上

为了继续爱下去，你一直把

身体从死亡中，露出来的部分

看作新生

黑 白 配

父亲逝世六年了，他生前

和母亲的合影，仍挂在老家的墙上

或许是死亡暗中加码，那相框

竟然朝父亲一方倾斜了。最近

回去过一次，母亲盯着照片看

半晌后，伸手抬高父亲那一角

让他看起来，还在和自己平坐着

井   中

俯身井口，向内探望

幽深的力量，柱状的黑暗

止于水面。井底的水

还在暗涌，一滴背着一滴

往上爬。如此负累

它们想把坠入水中的脸谱

递上来，给我重新安上

而我却不想这样，是时候

换张脸，重新生活了

就像木桶在井水中起身

这些年，某些人或事物的消逝

带给我今生，极大的

动荡，与虚空

灰   鹳

河流改道。为了倒映

两岸的灯火，它被迫穿城而过

一只灰鹳盘旋在夜空

把高楼林立，当作自己的芦苇荡

而城市，却像一片陌生的沼泽

让它警惕。好几次

它都差点儿降落了

最终又飞离。我的房间

在酒店的二十八楼

开着灯，透过落地窗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或许，这只灰鹳

也看到了我，或许

在它眼里，我只是

摇晃的芦苇叶上

被虫子咬出来的

一个缺口

凌 绝 顶

某日黄昏，我误入歧路

无意间抵达了山顶

山下的城市浑然不觉

人们背对斜阳，彷徨在十字路口

而高度，将人间浓缩成一盘残棋

博弈者，已被

彼此设下的陷阱

抹平。这视角让我吃惊

莫非，我的误入

已将一个忧伤的小沙弥

挤出了诸神的队伍

（以上选自《牡丹》2021年6期）

和   解

妻子买菜去了。中途儿子

醒来，哭闹着要找妈妈

无论我和母亲怎样哄

越哄他哭得越厉害

无奈，我拿着他的玩具

站在桌子上说

“儿子，如果你不哭

我就把这颗星星给你

刚从天上摘下来的”

我的诱惑他全然不顾

只是一个劲地哭

唉，给他妈妈吧

这是他与世界

和解的唯一方式

旧 报 纸

出于好奇，我收藏了这期报纸

一个孤儿，刊登启事

寻找亲人和故乡

我妈说，他和我长得很像

我端详照片里的人

真是另一个想要回家的我呀

站在窗前，我把报纸

撕成碎片，从四楼撒下去——

就这样吧，我想

我们到家了

纸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忽然风起，它们

再次飘飞，像若干个孤儿

在寻找故乡。大地上

因此，到处都是

流离失所的人

（以上选自《四川文学》2021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