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全家福”最后一块拼图

尼克爾斯基（1889年—1938年）

在上海市中共一大纪念馆的陈列厅里，陈列着中共一大15位出席者的照片和个人履历。这15人中，14人的照片和人生故事都一清二楚，唯有共产国际代表尼克尔斯基的位置，曾在半个多世纪里是一片空白。

2007年9月27日，这处扎眼的空白终于给补上了，尼克尔斯基的大幅照片被郑重地挂在墙上。照片里，他高鼻深目、嘴角含笑，似乎在时空的另一头凝望着世人。

“中共一大有两位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尼克尔斯基。以前很多人认为，马林的职位比尼克尔斯基高，但是这些年研究发现，被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派遣前来上海、肩负召开中共一大使命的代表，其实是尼克尔斯基。”中共一大纪念馆陈列研究部主任张玉菡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1921年6月初，马林乘坐意大利“阿奎利亚”号轮船抵达上海，几天后即与尼克尔斯基会面。

“马林此行的任务是研究远东各国的运动，调查共产国际是否要在远东建立一个办事处。因此，他在1922年7月11日呈送给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报告中建议，在广州设立共产国际、红色工会国际办事处。”张玉菡说，“马林的任务里不包括筹办中共一大。荷兰的有关档案显示，马林是收到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命令，配合尼克尔斯基开展工作的。”

尼克尔斯基的主角地位，还体现在他带来了一大笔经费。俄罗斯远东研究所博士卡尔图诺娃在俄罗斯一份档案中发现，尼克尔斯基掌握一笔经费，主要发放给在中国工作的共产国际人员和俄共（布）党员。另据多位中共一大出席者回忆，在一大召开前夕，中共早期组织与共产国际之间从充满隔阂到达成谅解，最终确定了接受共产国际补助经费的具体办法。

“就是在尼克尔斯基和马林的推动下，中共一大才顺利召开的。”张玉菡说。

那么，为什么一些中共一大代表在回忆时，都认为尼克尔斯基是马林的助手呢？张玉菡认为，这与二人的性格、使用的语言、工作经验有关。马林性格比较刚健，口才善辩，擅于宣传，

长期在荷兰从事工人运动工作，后来被派到荷属东印度群岛上从事革命工作，宣传民族资产阶级联合统一、成立印尼共产党，又参加欧洲政坛竞选，经常演讲，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相比之下，尼克尔斯基从事情报工作，性格内敛，话不太多。

此外，马林精通英语、德语，尼克尔斯基除俄语外，只略懂一点英语。而13位中共一大代表基本上对俄语一窍不通，却有好几位懂英语。比如，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的代表刘仁静，曾就读于北京大学英文系，能直接阅读英文马克思经典著作;武汉早期组织的代表陈潭秋是

英语老师;上海早期组织的代表李达与李汉俊、广州早期组织的代表陈公博、旅日早期组织的代表周佛海都能说英语……这导致尼克尔斯基与中共代表交流的困难。

据包惠僧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后的见闻》中回忆：“尼克尔斯基有着一副典型的工人外表，说话缓慢，声音低沉。”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提到李达对尼氏和马氏的初印象，甚至说“尼克尔斯基是助手的地位，不大说话，像是一个老实人;另外一位负主要责任的名叫马林，这个洋鬼子，很骄傲，很难说话”。

如今，研究人员已经认识到尼克尔斯基对中共一大的重要贡献。但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里，他像个谜一样，无论是他的照片还是他的故事，人们都无从知晓。1958年，中共一大纪念馆专门辟建了中共创建史陈列室，关于中共一大出席者的展示，最初只放了5个人的头像：毛泽东、董必武、陈潭秋、何叔衡、王尽美。直到20世纪80年代，13位中共一大代表的照片全部展出。之后又加上了马林，尼克尔斯基的照片一直空缺。

1986年，中共一大纪念馆通过外交途径请求当时的苏共中央总书记戈尔巴乔夫给予帮助，寻找尼克尔斯基的照片，无果;2006年，纪念馆又托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李玉贞帮助寻找，依然无果。之后，李玉贞又请她俄罗斯的朋友卡尔图诺娃博士帮助寻找。卡尔图诺娃查遍俄罗斯各大档案馆，只查到一张尼克尔斯基在狱中被折磨得形象不堪的照片，有关方面不同意将此照片提供给中国。

不过，卡尔图诺娃提供了苏共档案文献里尼氏身份的重要信息：尼克尔斯基真实姓名是弗拉基米尔·阿勃拉莫维奇·涅伊曼，于1889年出生于一个犹太家庭，1921年起成为一名俄共（布）党员，后长期在远东共和国革命军从事军事情报工作，“尼克尔斯基”只是他的化名之一。

“最初查找他的信息时，没想到会如此难找，后来了解到他是情报人员。情报人员很多时候是不能留照片的。”张玉菡说。

转机出现在2007年6月29日。那一天，俄罗斯远东国立大学历史学教授阿列克赛·布亚科夫手持“尼克尔斯基”的照片，要求面见一大纪念馆的领导。

原来，阿列克赛正在写一本《1920年—1945年远东地区情报人员在中国的历史》。他被尼克尔斯基谜一样的人生所吸引，先后向尼克尔斯基工作过的多家档案馆致函查询，但均无收获。绝望之际，阿列克赛收到鄂木斯克州档案馆寄来的光盘，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尼克尔斯基人事档案封面的照片，另一张是带有他头像的履历表。看到照片，中共一大纪念馆时任馆长倪兴祥喜出望外，但还是决定暂时不公开此事。因为这毕竟是孤证，他担心党史界、文博界未必会认可这张照片。

倪兴祥的担心在一个月后烟消云散。2007年8月，蒙古国方面传来消息，蒙古国历史研究所所长达西达瓦也找到了尼克尔斯基的照片。据达西达瓦回忆，2001年，蒙古国人民革命党的一位同志莅临中共一大纪念馆参观后，曾询问他蒙古国是否有尼氏照片。达西达瓦当时肯定地说“没有”，要找只能去俄罗斯找。

左圖：俄罗斯远东研究所卡尔图诺娃博士，提供了有关尼克尔斯基身份的重要信息。中图：有尼克尔斯基照片的人事档案封面，拍于1932年前后。右图：2007年9月，中共一大纪念馆时任馆长倪兴祥（左）和副馆长张小红为尼克尔斯基照片揭幕。

左上图：中共一大纪念馆，位于上海市兴业路76号（原望志路106号）。右上图：1922年初，张国焘等人参加远东人民代表大会。下图：中共一大纪念馆根据尼克尔斯基（左）和马林的照片重塑他们的蜡像。

达西达瓦与俄罗斯学术界关系密切，通过俄罗斯的学界朋友，他辗转收到了同样是在鄂木斯克州档案馆发现的两张尼氏纸质照片。2007年9月，达西达瓦将照片送至上海。

倪兴祥后来回忆，达西达瓦拿出照片的一瞬，他心中的大石便落了地：两张照片中，一张是尼克尔斯基1932年前后拍的，与阿列克赛提供的光盘照片相同;另一张则是他在20世纪20年代拍的，离中共一大召开的时间更近。后来，中共一大纪念馆选用的陈列照片正是后一张。

时间回到1921年6月中旬至7月，全国各地共产党早期组织的代表陆续抵达上海，连同此时已在上海的尼克尔斯基、马林，中共一大出席者共计15位。

7月23日晚，在上海望志路106号（今兴业路76号）一栋石库门楼房的一楼客堂间，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秘密召开，这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的诞生。

据中共一大会议写给共产国际的报告，7月23日会上，尼克尔斯基把成立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消息告诉了各位代表。他讲述了俄国革命的情况，并建议与会代表打电报给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报告中共一大的情况。

“尼克尔斯基的发言与建议，与他作为远东书记处特派代表的身份是吻合的。”张玉菡说。

之后，尼克尔斯基还参加了7月30日晚的第六次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中共一大会场遭到租界“包打听”的窥探和突然搜查，幸亏马林机警才化险为夷。中共一大最后一天的会议移至嘉兴南湖举行，尼克尔斯基和马林因作为外国人过于显眼，均未参加。

中共一大讨论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和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决定设立中央局作为中央的临时领导机构，并选举产生了以陈独秀为书记的中央局。党的一大宣告了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这是中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中共一大结束后，尼克尔斯基并未马上回俄国，而是组织有关人员参加远东人民代表大会。“参加大会的中国代表有39人，在当时已经是一个很庞大的团队了，张国焘是团长，王尽美、邓恩铭等都是会议代表。”张玉菡说。

据张国焘回忆，1921年10月，他在前往伊尔库茨克参加远东人民代表大会前，按照陈独秀指示去见尼克尔斯基。尼氏询问他是否已准备御寒衣服，并交给他一张带有针孔暗号的商店名片，告诉了他使用名片过境的具体方法。对此，张国焘评价，“平常不见他多说话，只像是一个安分的助手，可是从他处理这一类的事情看起来，倒是精细而有经验的”。

此后，尼克尔斯基的命运一直与苏联远东情报机关及反谍报工作密切关联。遗憾的是，1938年2月23日，尼克尔斯基被苏联国家安全总局逮捕，罪名是日本间谍以及参加反苏右倾托洛茨基恐怖组织。同年9月21日，尼克尔斯基在哈巴罗夫斯克被处以最高刑罚——枪决，

时年49岁。

1956年11月8日，苏联最高法院军事委员会为尼克尔斯基平反，裁定之前的判决缺乏犯罪证据。去世近20年后，尼克尔斯基终于获得了公正的对待。

真名弗拉基米尔·阿勃拉莫维奇·涅伊曼，出生于俄罗斯外贝加尔省，俄共（布）党员。中共一大共产国际代表，1921年被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派遣来华。1938年因间谍罪被枪决。1956年得到平反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