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晓梅 陈文斯
截至2021年底,中国65岁以上老年人口已达两亿多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已经成为国家战略。国家“十四五”规划指出,要推动专业机构服务向社区延伸,整合利用存量资源发展社区嵌入式养老。地方实践上,上海市明确提出建设“15分钟养老服务圈”,重点打造枢纽型的社区养老综合体,集成日托、全托、助餐、医养结合、康养服务等功能,强化社区养老资源与服务的统筹调配能力。四川省提出要加强社区养老服务综合体建设,力争实现所有街道至少建有一个社区养老服务综合体。可见,推动社区养老服务业的发展已经成为学界和实务界的迫切任务。
社区养老综合体中的“社区”并非行政区划的法定社区,而是以满足社区成员的多元需求为中心的地域生活共同体。综合体概念源起于城市综合体,强调业态融合,广泛应用于商业综合体、服务综合体,田园综合体,等等。陈仕达认为养老综合体是养老养生一体化的解决思路与解决方案。[1]养老综合体概念的机理在于摒弃传统社区养老服务体系的二元化困局,实现多元服务紧密结合、相互支撑、相互补充的一元服务体系。可落地、可持续的社区养老综合体建设方案将为完善我国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体系提供重要驱动力。通过对我国社区养老综合体的实践总结,借鉴美国与日本经验,本文尝试探寻出一条多主体联动、多服务融合、多职业联合的社区养老综合体的发展路径。
目前,我国的社区养老综合体主要采用三种模式。一是民办公助的市场模式,在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典型案例可分为保险型、产业型和嵌入式。保险型的典型代表是2010年3月成立的首个养老社区——“泰康之家”,这是由泰康人寿投资建设的养老社区实体,在借鉴美国“退休可持续照护社区”(CCRC)经验的基础上,将养老社区的投资、开发、运营一体化,力求实现保险与医养的有机融合。随后,中国人寿、中国平安等各大商业保险公司陆续投向养老市场(见表1)。
表1 我国保险型社区养老综合体概况
二是产业型养老社区模式。近年来,康养小镇、虚拟养老、养老地产等多个养老社区“百家争鸣”。其中,九如城养老产业集团是基于全产业链的“养老综合体”概念建设的典型代表,该集团在社区内建立十大中心(养护中心、颐养中心、康复中心、护理中心、失智照料中心、抗衰老中心、体检中心、研究中心、培训中心、数据中心),在老年人生活、医疗、娱乐、宗教、学校五个方面,满足退休老人从健康养生到临终关怀各个阶段、不同层次的需求。九如城在CCRC模式的基础上进行了多元转型升级,核心竞争力在于运营团队和管理,侧重康复、理疗、护理人员的培养和建设,致力于解决养老服务的人才缺口问题。
三是社区嵌入式养老模式。上海是我国最早进入老龄化的城市,在养老服务体系建设方面发展较快,日间照料、助餐点、托老所、康复中心等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老年人的需求。2020年,上海老龄委提出在中心城区力推社区嵌入式养老,率先以社区养老顾问的服务方式,成为我国社区养老服务发展的领头军。“枢纽式”为老服务综合体是实现嵌入式养老的典型。[2]为老服务综合体中设置的社区日间照料中心、长者照护之家、敬老院、护理院,基本采取社区嵌入式设置,各类便民服务网点、助餐点以及文体中心等毗邻建立,形成15分钟生活服务圈,老年人不离开社区就能得到各类服务。
上述三种模式各有所长,民办公助的市场模式主要依靠高额的保险金维持运营,较高的消费门槛限制了服务对象;产业型养老社区模式具备打造全产业链一体化的服务优势,通过培养养老人才、研发项目、搭建服务一体化平台的方式,有效解决了专业服务的人才缺口问题,有利于解决服务衔接中的难题,但全产业支出成本高、管理难度大、质量把关难;社区嵌入式养老模式则是帮助老年人在熟居地养老的重要手段,能有效满足老年人的多元需求,然而也面临着多主体、多职业、多服务的“融合难”问题。综合来看,目前我国的养老综合体实践仍存在以下问题:
第一,养老综合体的建设理念与我国传统养老观念相悖。大型养老综合体普遍存在位置偏远,周边配套设施不全,居住人群单一等问题。美国人强调独立主义,其家庭生活方式与文化习惯与我国差异明显,日本受欧美影响,三世同堂家庭亦是少数。虽然中国传统的“养儿防老”观念正在向“独立养老”转变,但是大部分老年人仍选择在自己家中养老,有去机构养老意愿的老年人不足一成。[3]并且,养老社区虽然解决了照护问题,但是不利于老年群体的多代际交流和社会参与。封闭式养老综合体使得老年人在退休后出现角色中断,社会生活情境中的社会支持网络缺失。由此,如何实现“没有围墙”的老年生活是目前大型社区养老综合体亟需解决的现实问题。
第二,社区养老综合体的目标人群定位单一。大型社区养老综合体的建设规模大、投资成本高、回报周期长。现行模式多依托于保险产品或会员制,为实现运营收支平衡,其服务对象只能定位于中高端人群,限制了中低收入老年人的入住。
第三,商业氛围过于浓厚。依托保险产业推动的养老服务在具体运营过程中,常利用老年群体的照护刚需,要求老年人增加附加费用,以此提高销售业绩,导致老年人入住体验下滑,影响养老综合体的长期发展。
第四,专业人才缺失,服务难以保障。当前,我国社区养老综合体多以集团形式开展,建设规模大,投入成本高,随之而来的巨大问题即是人才缺口。高薪人才流失率高,低薪从业者专业度低等问题限制了社区养老综合体的发展。在市场驱动下,也存在过度追求服务多元化而忽略专业化等问题。在养老服务行业人才短缺与流失率高的双重矛盾下,养老服务业的专业化发展步履维艰。
美国的养老服务模式是高度市场化和产业化的,主要由机构养老和社区居家养老两种模式构成。其中,CCRC模式是美国社区养老综合体的典型代表,也是美国老年人主要的养老方式。它是复合式的社区养老综合体,通过为老年人提供高水平医疗和综合护理服务,打造自理、照护、援助一体化的居住场景,为全年龄段的老年人提供多元化的综合养老服务。社区一般选在城郊,凭借完善的绿化环境、周密的安防体系、全面的无障碍设施、丰富的生活配套、多元的闲暇空间吸引入住者。核心理念是为老年人提供一个熟悉且舒适的环境,让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享受生活、慢慢老去。
全美目前有超过2000个此类养老社区,入住费用包括入住预付金(upfront)和入住后的月费(monthly fee)以及部分房地产出售费用。社区内包含自理型老年生活区、辅助生活区、长期照护区、护理区和认知症照护区,等等。入住者与机构签订入住合同,包括退休照料(A型)、服务限定(B型)、付费服务(C型)以及出租(Rental型)四种类型。由于费用较高,只有中等及以上收入的老年人才能入住。虽然后来政府通过导入公共财政和改变运营机制等措施进行改革,但未见明显成效。
日本的社区养老综合体称为“退休活跃社区”,它在借鉴美国经验的基础上进行了本土化改革。2014年5月,日本创成会议发布了题为《停止少子化·地方元气战略》的研究报告,引起了民众热议。次年7月,又发布了《东京圈老龄化规避战略》,指出东京圈内的老年人照护问题,提出老年群体向农村移居的政策建议。2015年,日本政府确定建立“退休活跃社区”的日本版CCRC模式,在政府的主导下,投入大量财政资金,在日本各地迅速推广。
日本的社区养老综合体是政策推动下尝试的政企结合模式。老年人可自愿移居到城市周边地区居住,政府为老年人社区提供保障,老年人能随时享受到相应的医疗和照护服务。其主要内容包括:第一,为老年人提供移居支援服务。日本政府针对在大都市生活的老年人出行不便、消费高、活动场所受限等问题,向有移居意愿的老年人提供咨询、试住等援助服务,为老年人向城市周边地区转移提供便利。第二,推出“健康活力生活”服务。政府建议老年人在健康时期入住,并鼓励老年人参加健康活动,加入就业支援和技能学习等社会活动,老年人可以通过社会参与,享受健康活力的晚年生活。第三,促进社区居民多代际交流。为实现老年人的社会融入,日本的社区综合体内不仅有入住者(老年群体)之间的交流,还为老年人提供与儿童、年轻人等多代际交流协作的平台,创造多代际交流的环境。第四,实现可持续照护。社区通过医疗、护理和照护资源配套,让老年人在各个需求阶段都能享受到切实的服务,帮助老年人有尊严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第五,整合社区内照护资源。由福祉机构的工作人员对社区内资源进行整合,帮助处理原住居民与新迁入住者的关系,实现社区资源共享与一体化服务,充分利用软资源与硬资源,实现社区资源整合。第六,强调产学合作。鼓励大学等教育机构入驻养老社区,通过产学协作发挥重要的资源整合作用。日本退休活跃社区对解决少子高龄化社会问题意义深远,既能满足老年群体向周边地区移居的意愿,又能有效解决东京圈内严峻的老龄化问题。
综上,美国和日本在社区养老综合体发展过程中积累了先行经验。美国模式是市场经济形势下为降低医疗成本而实施的养老产业,政府虽然不直接干预,但提供老年人照护服务、老年设施(住宅)开发建设和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贷款等方面的支持;日本模式是为解决东京圈内养老问题而实施的政府策略,以国家和自治体的“社区政策”为主导,在该政策中发挥主要职能的是地方自治体制定的“基本计划”,自治体委托的运营机构承担国家和自治体规定的养老业务,日本政府会给予一定的财政支持。汲取他们的可行性经验,将为我国社区养老综合体的发展提供有益思路(见表2)。
表2 中国与日本、美国社区养老综合体的模式比较
人口老龄化给我国养老服务体系建设带来巨大的挑战,将社区养老综合体的建设理念融合到现有城市社区矩阵内,努力解决国外经验在我国“水土不服”的问题,需要加强顶层设计,促进医养康养服务相互衔接与各主体协作,探寻社区养老综合体的中国路径。
促进政府与市场有效协同,健全市场化经营机制,实现区域养老服务功能布局是非常必要的。借鉴日本社区综合照护体系的经验,我们应结合国情,创造出符合中国文化和传统特色的理论框架和评估体系。满足老人不同阶段的服务需求,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所,提供可持续的医疗和照护服务。为完善医疗与照护服务的衔接,应建立24小时社区医疗支持诊所和上门服务护理站,并建立面向残障老人的医养结合服务体系。将社区综合服务中心作为核心机构,提供专业型综合服务,既满足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又为社区内老年人提供多功能、一体化、全方位、持续性的综合服务,为社区内老年人的健康生活提供保障,逐步实现《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长期规划》提出的“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充分发展、医养有机结合的多层次养老服务体系”目标。
以社区综合服务中心为纽带,建立机构中心、政务中心、医疗中心、康养中心、日常支援中心、日间中心,为老年人提供全方位服务,这些部门不必全部从属于同一运营主体,可通过联营、委托等形式实现共同体建设。其中,综合服务中心是面向所有老年人提供的全照护服务窗口,为有照护需求的老年群体提供相应的咨询与机构对接服务。内设专业的照护管理员,为老年人提交申请、评估、签约、登记、服务、跟踪的照护个案管理与规划服务。照护管理员的主要业务内容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为居家老年人对接服务机构,根据需求制定居家照护服务计划,提供适老化改造和医护用具租售服务,包括护理床、康复器具、移动辅助器具等基础医护设备以及智能设备。同时,为增强家庭照护能力,为其提供专业照护技术咨询和指导服务,帮助老年人解决家庭照护问题。第二,为入住养老机构的老年人提供养老机构资源链接,定期与老年人沟通,重视老年人的入住评价,对机构照护服务质量进行监督。此外,综合服务中心的照护管理负责人应定期组织召开综合照护会议,集合政府部门、医疗服务部门、照护服务部门、社会组织、居民代表等相关主体,讨论医养衔接服务情况,促进服务品质提升。
1.推动专业团队的建设。首先,建立健全医养管理团队,由专业的照护管理专员负责协调和管理——医生负责疾病诊断、诊疗计划和疾病治疗;护士负责疗养指导及家庭护理指导;社会工作者负责协调可利用的社会资源;心理咨询师负责心理辅导;作业疗法师负责生活活动能力分析;职业咨询师负责职业能力评估;中医药人员专业负责慢病治疗和健康管理。第二,建立社区综合服务团队。除医养专业人员外还要包含社区居民委员、物业、志愿者等综合服务专业人员,由照护管理专员负责服务人员的协调管理,定期召开社区工作会议,解决社区内老年人的医疗、健康、照护及日常生活问题。第三,建立各个阶段的多职业协作管理机制,分别开展老年人住院治疗期、健康管理期、日常照护期等不同阶段的多个职业协作,实现一站式服务衔接。一个好的养老综合体模型的搭建离不开多个专业人员的协作,只有多管齐下,建立一支强有力的专业队伍,[4]才能有效推动养老服务领域的发展,真正解决养老困境问题。
2.丰富为老服务的人才供给。目前,我国应用型、高层次、技术技能型养老服务人才严重短缺。应促进校企融合,扩大医疗、照护、社会工作、管理、法律、艺术等为老服务相关领域的人才供给。深化校企融合既能够迎合养老产业和社区发展的需求,又能为高校扩大就业创业市场,为企业提供人力资源,促进教育和产业联动,是推进教育链、人才链与产业链、创新链有机衔接的重要路径。产学研融合能够推动高校和企业全面而深度的合作,教师深入企业,企业高管进入课堂,学生融入社区,为提升应用技能型养老人才培养质量提供保障。
3.促进老年群体的多代际交流。多数养老社区越来越重视老年群体的心理慰藉,心理疏导,但对社会互动的作用重视不足。促进老年群体的多代际交流,可以探寻两条路径:第一,从校企融合角度出发,加强学生与老年群体的代际交流,融合养老社区与大学校园,对老年群体开放大学课堂,为学生提供一个与老年人自然交流的平台。将高校康复、护理等实验室建设在社区中,面向老年群体开放,既能合理利用设备资源,又能为学生实习提供帮助。第二,从社会角色出发,加强群体间的代际交流,通过社会活动、再就业等途径实现老年人的角色转化,满足老年群体的社会交往需求。
放眼全球养老事业的建设进程,技术已然成为发达国家解决健康养老问题的重要手段。运用科技手段打造智能家居环境、运用物联网实现社区养老智慧管理、运用人工智能改造生活服务体验等实践,有利于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质量、丰富生活感受。将科技手段与养老服务结合起来,建立健全养老服务业信息系统是实现养老服务效率化的重要方式。[5]
在这一发展方向上,需要搭建高效、优质的智慧社区平台,形成集医疗、健康、养老、教育、生活、居住、交通为一体的全年龄阶段、可持续型社区综合体。一方面,社区养老综合体需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促进多代际交流,重视家庭养老的重要作用。智慧养老社区的服务对象不能局限于老年人,也应包含其子女、亲友、同事等日常社会交往人群,服务内容也不能局限于老年群体需求,应打造全功能型智慧综合体模式。另一方面,产业良性运行是推动行业发展的基础,充分利用大数据、物联网和人工智能等手段,为多领域产业搭建互联平台,打造合理化盈利的产业链条,构建综合产业运营模式。以此为基础,开发老年人日常生活的智能管家服务,让老人通过适老型智慧产品更加便捷地融入社区生活。打造真正的智慧社区,实现老年人与其他群体紧密衔接的互联生活,形成多元主体共生型社会。
老年参与作为积极老龄化的三大支柱之一,[6]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积极应对老龄化需要从根本上扭转对老年群体的看法,[7]将他们视为积极参与社会、经济、文化等公共事务的主流人群,尊重他们各个层面的需求,设计出真正符合老年人利益的城市空间。一方面,丰富老年群体的社会参与形式。目前,我国老年群体社会参与的范围较窄、水平较低、挖掘不够充分,亟需推动老年社会参与水平、社会参与模式的积极转变。[8]推动老年人积极投身社区建设和社区治理,“重视老年人的精神文化需求和生命价值追求,为老年人的社区参与提供机会和平台,提高老年人在社区生活中的幸福感和获得感”。[9]另一方面,应增强老年群体的能动性。提高老年人社会参与的积极性与可及性,尤其要关注弱势老年群体社会参与的需求。[10]重视老年教育,发展终身教育,为老年学习提供有效路径,将老年教育的可持续发展作为教育工作的重心之一。
总而言之,老龄化社会已成为新的社会形态。我国在应对人口老龄化布局中应做到服务多元与服务衔接并举,创新社区综合养老服务模式。积极建立人人共享、共治、共建的社会,从而推进健康老龄化和积极老龄化。在全社会达成为老服务的共识,推动我国养老事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