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新旺
大年初一,爬山吧。
蔡老板来时,西装革履,锃亮的牛皮鞋像两把明晃晃的镰刀。我说今天不斫柴,你是否回去换一下,他不肯。姐姐、姐夫来,另有他们的朋友老L夫妇。老L良园人,在非洲塞内加尔有三个鱼粉厂。盖厂房时,钢筋水泥甚至石子沙都是从宁波港运过去的。总统看到他,说:“我表哥来了。”
大家把车停在良园阿奎的“白宫”附近,从他家对面的小山上去,沿着山脊西行。大概走了五里,我们稍作休息,俯瞰山谷,有一块“空地”,约四十亩。老L说那原是乐清人租去的,现准备转让。
蔡老板采得龙须草数丛,早年芙蓉人用于打草席做蒲扇的。另见一蓬荆棘,老L说挖下去会有块“桩”,可泡烧酒食用。此外,他还看见“胡椒”一株,结着小籽,我尝了尝,果然又麻又涩。胡椒姓“胡”,怎么跑我芙蓉来了。从北坡下山,便是贤良的农家乐了。蔡老板的“镰刀”一路收割,这会儿在“黄金溪”里洗黄金泥呢。姐姐去点菜,尽管过年,菜品依然丰富。吃完饭,贤良送了一篮天鹅蛋,让我带回去给爸妈。
步行回去拿车,经过方才在山上看到的“空地”,我突然想起,当年外公的“田”应该就在附近。东行,看到一组石头房,有十几间,作生产管理用的。老L说,房子有证,可以原户主名义拆了重建,对方开价两百万。芙蓉人回家过年,很少不谈项目投资的。
当年,外公管这些石头房叫“生产点”。
20世纪50年代,芙蓉兴修水利,在本觉寺坑建水库。大坝筑成后,下游有些“田”被开发平整出来,能种粮食。政府告示,附近村庄可前往申领,一村一个指标,申领户必须成分好,家里有劳动力。山坑村那个指标给了我外公。
说“田”,其实是从山间犄角旮旯里拼凑起来的荒地。有单亩、八分的,外公分到的是一块“七亩田”,算是很好的了。农忙时节,外公带着大舅二舅两个“喇喇爆”的后生,而且那时候大舅妈已经嫁过来了,插田也是好把手,因此“七亩田”是模范田。水稻早晚两季,亩产六七百斤。外婆性格开朗,她有句口头禅:“我屋底粮食多,你们快来吃!”事实上,她有七个子女,每天一斗米,“七亩田”里收来的粮食,也仅够自己一家人吃。那时候,我妈妈还小,负责送饭,外婆烧好饭,放在两只红色的“饭子桶”里,让她挑过来。空闲时,妈妈就在本觉寺附近放牛,当时家里有头牛的。一起放牛的还有长山头的几个“细囡伴待”,如今时兴叫“闺蜜”。
“生产点”类似于芙蓉二七市的栈房,农忙时供人放置粮食、农具,或作歇脚、宿夜之用,外公分到一个正间。那时贤良爸妈也在,妈妈说他们待人很好的。还有白岩、吕家田两户人家,也分了房间。一次,突然下雨,大人们都在外面忙碌,晒在蛎灰地里的谷子被冲到溪坑里去了,妈妈着急,在山谷里呼喊,可是没人听见。这次我去看了,溪边有片竹林,可以想象那些稻谷是如何躲过竹子,随着山洪坐轿子似的“坐”出去的。有时候,舅舅们回山坑了,妈妈留下来陪外公。外公待人和气,话不多,爱抽旱烟。累了一天,该歇歇了,妈妈取来烟斗,装上烟丝,递过去——要不是有一次呛怕了,妈妈会点着了再递给外公的。但见她找来火柴,“噗”的一声,外公凑过来,“吱吱”吸两口,舒服了,坐到门槛上,看着妈妈笑。
外公帮浙南游击队做过事,所以很早入了党,而到底是哪年,如今四舅也说不清。住到芙蓉后,放暑假时,我常到海坦,翻开水底下的石头,寻找刚蜕了壳的田蟹,随后用饭盒装好,让人带到山坑去孝敬外公。这玩意儿粉粉的,软乎乎,叫人起鸡皮疙瘩,但是据说很补呢。外公后来在上海瑞金医院走的,卧病那段时间,妈妈照顾得多一些,父女俩也像在本觉寺“生产点”那样温馨吧。外公在我妈妈的陪伴下辞世,像一粒谷子,累了,躺下来。
“游本觉寺水电站”是妈妈那一代山坑女青年最奢侈的想法,水电站在哪里?取完车,我说去看看吧,于是沿着山路开回来。车过本觉寺,谁都没想到停下来参观一番。寺院西侧,就是有名的本觉寺“水”了。山民純朴,习惯把泉叫作水。水有两支,相隔不到十米,一支性热,一支性凉。常有乐清、柳市那边的人开了车,漏夜排队,用水桶接了运回县西去。
终于见到水库“大坝”了,难道这就是“水电站”?水轮机呢?发电机呢?小时候第一次到北京,看到广场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辽阔,也没有语文老师说的“纸平纸平”,我竟然不知所措。水库很小,水也只有一点点,不知1958年那场灾难是如何发生的。据说大坝塌陷后,良园岗根自然村不见了,几天后,芙蓉海滩头的树梢上还挂着人。
如今的堤坝是后来修的,很多人参加过劳动竞赛。那时爸爸还在芙蓉中学读书,别人出体力,他和几个同学编文艺节目搞宣传,“文工团”果然发挥了作用,工地上热火朝天,人均工作量从每天半立方飙升到四立方,整整翻了八倍。后来我也进了芙中,在元旦文艺晚会上表演爸爸编的快板《万千伯》,董老师嫌我的“老汉”形象太嫩,临时跑到后台拿毛笔给我画了两撇胡子,终于成就花村一代名角。芙蓉话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后来我搞文艺宣传,也是“命”。
还是回到水库吧。我不甘心,总觉得里面还有名堂。看右侧有条浅浅的小路,便想一探究竟。老L也有此意,于是结伴攀行。羊肠小道,得慢慢走。老L说已经“纸平”了,当年担柴的路,不知比这要差多少倍。摸摸索索,约三里,到了水库上游。水库早已见底,我们从山上下来,站在干涸的淤泥里,举目一片葱茏。此时的库区,自然比外面要大多了,老L说那些绿油油的植物中有许多野菜,可以摘回去一饱口福,随后报出一串名字,我几乎都没听过。他真是“天破补”,什么都懂。
这样,“水电站”算看完了。返程时,我们又经过本觉寺。
一般认为,如今的本觉寺“1958年正殿全毁”,1997年重建。重建时,我曾进去看过。从硬件到软件,本觉寺并无我想象中的庄严和斯文。
本觉原名延唐,是雁荡山十八古刹中历史最早的寺院。它建于唐代,而其他都是宋代的,甚至更晚。史料记载,本觉寺原址长徼原,“芙蓉溪畔,不知所始”,唐会昌年间曾废,乾宁二年(895)复建,北宋建隆元年(960)改名本觉禅寺,大中祥符年间重建,元丰初年(1078)又复建。到了南宋绍兴年间,有位叫景暹的僧人,将寺院迁到了现在的地方。工程完工前,他找到了新科状元王十朋,讨了篇《雁荡山本觉院殿记》。佛门规矩,或医方卜相、仰观星宿,或种植根栽五谷,或结交权贵豪富、自说功德,皆为大忌,但真正坚守的能有几人。延唐寺到底哪年建的?在“长徼原”的什么地方?“芙蓉溪畔”当是个线索,我以为现长徼、上马石一带最有可能。也有人认为“长徼原”的概念比较宽泛,结合“芙蓉溪畔”,上马石、吕家田、白岩、良园、后垟、海口,长徼、丹灶里、长山头、山坑、西塍、“金庵”等村落都有可能。自古丛林都选林泉清碧的地方,宅幽势阻,地廊形藏。当然,也有故意选形煞之地的,寺院本身就是“镇物”,不避形煞,以煞化煞,此佛寺和世俗建筑不同之处。忘了从哪里看到的材料,说本觉寺原址风水不好,所以才移迁它处。于是,便有了某个“工程承包人”,迎合世俗的眼光,选了一个好地方。我们已无法复盘景暹公是“甲方”还是“乙方”,他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然而,作为护法者,也应控制移址再建的文化成本。把北大迁到上海浦东,或者芙蓉镇,那还叫北大吗?欧洲有许多建筑,都八百年一千年的,除非“危房”,一般是不会去动它的。
雁荡山这等“公案”还有不少。谢灵运到底有没有进入筋竹涧?昭明太子“大通碑”是否真的存在?筋竹涧箬竹为什么遇辛丑结实?杜审言是否为杜甫祖父?民国后有没再出现过老虎?蒋介石有没来过雁荡山?蒋叔南到底是怎样的人?夏承焘、周昌谷未能葬在雁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雁荡管委会如成立课题组,开展专门的研究,我报名。
下午写作。晚饭大家都在姐姐家吃,按规定未超十人,妈妈已坚持十六年的公筷制度深入人心。饭后,陪妈妈散步,沿着前垟溪,跨过一顶桥,证监会方星海的爷爷好像就住在附近。我以前常去他家玩,说到星海他就摇头:“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指孙子迟迟不肯结婚。)”不知老人家还健在否。芙蓉中学的校门改作朝南了,见山见水。天上星光,地上读书郎。芙蓉呀,一方净土。
上午10时,从东岙村东北首水电站附近上山,爬四十九盘岭。
出发前,妈妈往包里塞了麦饼,如今掏出来,配山泉,美哉。这就是永嘉人说的“爬爬山岭啃啃麦饼”吧,爽兮。
这条山岭,南宋建炎、祥兴年间,就已作为温台驿道使用。所以那些石头都油光锃亮的,养了厚厚的包浆。山岭窄处一米五,宽处两米。每级约六块石头,并排组合,中间的最大,约三十到五十公分不等。石级较陡峭,每格落差约十公分,深度四十公分,每盘相距十余米。上山时,一路风景寻常,除了一处冷水窟,一处佛语,无它。那佛语,凿在崖壁上,依稀可见“嘉定十一年比丘如印”。
快到山背时,碰到一位穿着简朴的东岙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吃着一种又圆又薄的早年极为常见的饼干,嘴角粘了许多饼屑。他六十出头,说自己也很久没爬山岭了。和他聊天,我说四十九盘岭只是个概数,或许多或许少,像黄河九十九道湾一样。他说不会的,“早年先”留下来的,讲四十九就四十九,只是山脚修水库,少去二十一级台阶。等下落岭,会看到能仁那边重新修过,原先的几块石头被毁了,人也抓去坐牢了。我似乎听过这个案例,无语。山崖前有一支“公公”刺,开白色小花。东岙人说这是小麦“公公”,也叫大“公公”;另有黄菜“公公”,叫小“公公”的。反正都能食用。原来边上还有一支的,后来死了。看来,他也是一位认真的人。也好,只要您别去做什么统计局长,山中岁月,饼干和“公公”总是有的。
终于,爬到岭背。此处原有路廊,已圮。阿剑拨开右侧荒草,往山上攀爬了一百米。大家跟着上去,见一大岩皮,回头一看,豁然开朗,360度视野,群山、村庄、海,烟霞相许,烟云过眼,烟波浩渺。原来一路上来没什么特别的风景,是叫你专心爬山的。这下好了,连本带利还给你了。
下了岩皮,继续前行五十米,有路分叉,阿静问走哪条,我说走大路。于是往左,我们下山了。后来看山志,如果往右,可能就是丹芳岭,“地多花木,因名丹芳”“经着有春风吹拂后的花木,有欣欣向荣之概”,这是多么风骚的描述。刚才一路上来,断无“丹芳感”,可见那必定不是丹芳岭。当然,也有可能我们下行的就是,尽管也没什么花木。
一刻钟后,我们到了能仁村。再行一刻,看到一个三岔路口,对面山上便是阿婕的书院。按计划,大家下筋竹涧。
涧口,立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牌子,正面为“筋竹涧”三字,背面刻了谢灵运的《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一游客说,两个“jin”字怎么不一样,看来他是外地人,并且没有做过攻略。嘉靖陈耀文《天中记》载:“竹中良者唯有堇竹,灵运所游之涧在雁荡。”这就三个“jin”了,说不定,还会变出几个呢。筋竹涧即斤竹涧、堇竹涧,洪禹平做过严密的考证,余冠英在《汉魏六朝诗选》中也收录了谢灵运的这首诗,第一条注释便是:“斤竹涧在今浙江乐清县东。”近年乐清做过几种雁荡文献,将“斤竹”全部易为“筋竹”,我以为大可不必。五年前,我从筋竹村入涧,一路“溪行”上了能仁。据说当年谢灵运只是在涧口探了探头,没有深入,却写出了千古名篇,所以这块牌子立在下游的筋竹村更妥。
正待下涧,有人指指右侧火焰山田畴上一个草垛似的建筑物,说:“化身亭。”我马上停下脚步,转身跨过草草架设的木桥,前去一探究竟。“草垛”整体为砖结构,呈八角荷叶形状,下设须弥座,上为平砖与菱角牙子叠涩出檐。网上资料:此物高四米七,中空,成圆筒形制,直徑二米四,上部逐渐收缩。北面开一门,西、东各设投柴口,顶部开四眼出烟口,亭内砖面有烟火焚烧痕迹。化身亭建于宋时,是能仁寺和尚死了后火葬的场所,因为是烧死人的地方,山民不敢碰,于是保存了下来。另有一种说法,明朝有个建文帝,战乱中从南京城逃到雁荡,在能仁寺出了家。一开始,他还算严谨,到后来成了坏和尚,被村民们捉住丢进去烧了,所以这里又叫“化僧亭”。历史从来都不是单线进行的,如果没有民间传说,传播力就会大打折扣。其实,我有过数次筋竹涧之行,都没有发现这一遗存,今天要不是耳朵刮到一句,也就忽略过去了。化身亭边上有块青石,勒有“乐清县文物保护单位。一九八五年立”字样,如此罕见的文明凭证,到今天还只是县一级文保单位,似不应该。此外,雁荡还有临时存放骨灰的普同塔,另有三万七千斤重的“大镬”。“大镬寺”是山民对能仁寺的俗称,“大镬”遗存近千年,无法想象古人凭借何种技术,铸造出这等“重器”。据《东瓯金石志》载,“大镬”是当时寺院重要的佛教设施,用来盛水,供寺僧圆寂后净身之用。许宗斌认为,“大镬寺”、化身亭和普同塔,构成雁荡佛教丧葬文化的证据链。
杭州城西老东岳有个叫杨家牌楼的村庄,因清朝有位杨姓官员葬于此处而得名。从村里步行,可直达灵隐寺,所以民国时期村前有条佛子婆娑的香路。这个美妙的村庄,胡适、郁达夫、徐志摩都曾来过,还有因抢救《四库全书》闻名的丁氏兄弟的风木庵、民国总理孙宝琦墓等文化遗存。如果你看过日本电影《镰仓物语》,不知是否还有印象,它写死得寒凉,也写生得温暖。有一年杨家牌楼让我帮他们看文化礼堂,我很想建议,不妨挖掘优秀的传统文化,依托杭州动漫之都的便利,搞一个丧葬文化主题公园,吸引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参与。但是总归有所顾虑,没有启齿。我的这个创意,雁荡敢尝试下吗?
看来,这涧是下不去了,我不能再这样掉书袋了。
一路好风景,许多地方被洪水冲了,已经没有路。我们贴着陡峭的石壁,小心翼翼地往下摸。随后找到一块平整些的大石头,稍事休息后,继续出发。
有两句很有名的诗:“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这经行峡便在这里,是先有诗才有峡的,但具体什么时候取的名字,不详。可见筋竹涧背后还是有一些文人参与创作的,仿佛明式椅子,如果仅仅只是村里的木匠,艺术上大概到不了如今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遗憾的是,仅凭只言片语,我终于没有将经行峡对上号。还有行春桥,也说就在筋竹涧里面的,但一连走过五座桥,也未见任何线索。筋竹涧很少有金石文献,即便十八潭,也无只字。是否因为文人墨客到此便自觉了,以为此等人间妙胜,半点人为的东西,都是多余的。
有个传说,讲王十朋赋闲后,朝中有好事者采了一根筋竹献给皇帝,皇帝随即游兴大发,准备到雁荡巡视,后来引发了某个政治事件。这个故事有点像农民畅想皇帝的生活“白面馒头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下地用的一定是金锄头”那样可爱,但正好也说明了筋竹的珍贵。另说倭人来犯时,家乡父老用山间筋竹制成特殊的武器,与敌人作殊死搏斗,保卫了自己的家园。行程过半,还真的出现了几蓬竹子,是岙周竹园里那种普通的慈竹。蒋志说:“斤竹,节密肉厚,似茅竹而小,笋亦可口,相传斤竹涧盛产此竹。”而到底是哪种竹,不识。
又看到溪涧里有人用石头垒了土灶,生火野炊。有一次我还差点和那烤火的锉人动了手。今天看他们选的位置尚安全,也就提醒一下:“小心火烛啊!”“垃圾记得带走哦!”这些游客,大概疲乏于现代人的节奏,怀念小时候的生活,似乎也能理解。但是,这样做会有安全隐患,涧口风大,火星很容易蹦到草丛里。
筋竹涧的好,好在它的原生态,崎岖荦确,荆棘遍布。乍看似乎杂乱无章,其实有其内在逻辑。溪声本是广长舌,众多雁山“公案”,被流水贯穿着,轻轻地送进了大海。爱好推理的年轻人可作深度游览,策划一个“筋竹涧剧本杀”如何。
筋竹涧多潭,相传潭水怪异,常常有人失踪。比如刚才还天日晴朗,这会儿倏忽阴暗。到了下培潭附近的悬崖上,有一处山路仅容“半足”,极为险峻,常有樵夫失足陨坠。一直说筋竹涧有十八潭,到底哪十八个,身为筋竹人的老父亲也说不清楚。蒋叔南有段文字,我琢磨再三,也就理出十三个:头潭、湾潭(初月潭)、“大而浅”潭、“不足观”潭、虾蟆潭(菊英潭)、涌翠瀑、峡门潭(锵金潭)、葫芦潭、眼镜潭、漱玉潭、东龙门潭、连环潭、下培潭。因此,“十八”一说,我以为是芙蓉人打趣筋竹方言的口误。
道光年间一位叫端木国瑚的,有两句诗:“筋竹涧寒生箬米,芙蓉溪暖种香鱼。”《芙蓉镇志》记:“1960年4月,山间箬竹生竹米,民采为食。”此事,白溪杨舞西公也有考证,但他记为1961年,并且认为,筋竹涧生箬米都在辛丑,六十年一个轮回。他往上找依据,罗列材料多种,并预测2021年,筋竹涧将又生箬米。他还说箬竹生米分大小年,一种叫鹓雏的鸾凤一类的鸟也爱吃这种米。《庄子·秋水》里讲它从南海飞往北海,一路上不是梧桐树不栖,不是练食不吃,不是醴泉不饮。练食也叫颖果,指竹子的果实,也就是箬米。所以这是祥瑞,丰年。但也有另外的说法,“竹子开花,赶快搬家”,历史上辛丑年多有兵乱:晋隆安五年(401),孙恩乱;唐僖宗辛丑(881),黄巢乱;宋宣和三年(1121),方腊乱。
除了筋竹涧,安吉、临安、永嘉等地也长过箬米。大舅、二舅曾拿着袋子去箬袅采摘,半天回不来,所以带了饭。采箬米也有风险,马哲全君赠我的《蒋叔南雁荡山志》“卷七·物产”编中有“青竹蛇”条:“蛇身小,色青,多伏箬竹之上,骤见之,不能测也。口极毒,所谓青竹蛇儿口也。采箬者多携鸡之烂粪,能治此毒。”夜黑了,舅舅们才回来,袋子倒出来,有一斗的样子。箬米跟黄菜麦有点像,颗粒比它小一点。外婆用它煮粥,全家人都吃了。妈妈说讲不清是否好吃,年成不好,大家粮食不够,有这点箬米也是好的。山坑人说,箬米是观音佛赐的,不能讲。如果有人问你在煮什么,你说了,锅盖底下就变成清水了,所以山坑人煮箬米的时候都不作声的。
在我的少年时代,有首儿歌叫《熊猫咪咪》,第一句就是“竹子开花啰喂……”所以对于“竹子开花”一说似乎并不陌生。但事实上,竹子极少开花,因为开过之后,就会成片死亡。箬米是箬竹的种子,这是它延续后代的方式。与筋竹涧香鱼“春初生,月长一寸,至冬月,长盈尺,则赴潮际生子,生已即槁”一样,又是一個“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故事。箬竹生米,脱胎换骨,只是自然现象罢了。
走出筋竹涧,已到“吃黄昏”的时间。说好在朋友的茶山用餐的,主人自己动手,杀了两只老母鸡。蔡老板今天依然西装革履,但“镰刀”已换成运动鞋,他把几位老人也接过来了。饭毕,大家回芙蓉。今天走了六个小时,但一点都不觉得累。
上午从家里出发,姐夫同志问我去哪里,我回答都可。他说那去显胜门吧。
显胜门在大荆,也是雁荡的老牌景点,因离芙蓉较远,我一直没去过。
跨过白溪,走老国道,穿出一个隧道,就是大荆的地盘了。再开两公里,拐进左侧的公路,过了两个村庄,便到了国家历史文化名村南阁。又行五公里,左拐,沿着溪涧边一条窄窄的山间小路,堵了会儿车,到了。
管委会规定,本地人游雁山免票,但我早已掏不出乐清的身份证。尽管学着说了几句大荆话,工作人员依然不予承认,所以只好买了票,十五元。在杭州,我已多年请辞浙江昆剧团的观摩请柬,买票看戏,天经地义;也经常无视单位边上晓风书屋为我等骨灰级读者定制的折扣政策,足额买书。这两样心头所好,我愿意这样做,心安。而家山雁荡,让我掏钱买票,竟然有些被抛弃的感觉。
显胜门,门在哪里?两块巨石拔地而起,地上最窄处百余米,天上最窄处十余米。
循着山径,我们上了山谷的顶部,见一瀑布,不算急,倒也耐看。掬一捧,掌上生烟,靠近了,腋下生风。我慢慢摸到瀑布深处,骑在一块山崖上,拍了点照片,恐高症又犯了。泉石膏肓,烟霞痼疾,没救了。有操虹桥口音的男客一路嘀咕:“跑了这么远,爬了这么高的山,才那么一点点风景。”我很想跟他说:如果为了看风景,你就看不到风景;最好的风景在你出发的那一刹那,次好的风景在你寻找风景的路上。不好意思,且让我当一回汪国真。
显圣门有蒋叔南摩崖两处。一为“癸酉十二月路工告成开壁驾栈以通往来督工人蒋叔南”,刻在石壁的根部,贴着地了,蹲下来才能看见;二为“天下第一门”,刻在谷底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在家山面前,蒋叔南竟如此谦卑,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显胜门意味深长,来过,才算入了雁山门。滕万林夫子称,雁荡山是一部大书,必须如佛子求法那样行五十三参的苦功,方能真正领略到山水的奇秀。
山谷里,小贩在买山货,姐夫看到单叶“岩珠”,都买了,一斤,七十元。我买了盆兰花,二十元。
出了“门”,我们直奔石门潭。
烟波亭有五六只角,高高挑起,体态潇洒风雅,用材考究,有金石气。近些年芙蓉山间阡陌也冒出了许多亭子,但是个个形同模具,那些亮晶晶的大理石,着实谈不上好看。
从烟波亭俯瞰,对面崖壁处就是周昌谷题写的“云生大泽”了。昌谷诗云:“热血难酬积疾深,龙潭洒骨复何寻?愿凭万丈悲鸣水,寄我绵绵爱国心。”龙潭就是石门潭,系老大荆的习惯叫法。
1985年,管委会同意刻“云生大泽”后,陈尔东找了人,撑船考察了石门潭的岩质,在“龙鼻”的位置找到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岩面,请工匠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刻好了。作品高一米二(另说一米),长七米,陈尔东拍了照片,寄给在上海住院的舅舅,了却他的心愿。
我有陈先生微信,但未曾谋面,应该是一位宽厚的长者。据他回忆,当时“大胆采用石绿色,很有意境。”但我看到的一张资料照片里,字是红色的,大概后来重新修过。现在远远望去,因为褪色,已不知是红是绿了。历史大概也是这样,我们所有的努力,只能说越来越接近“真相”,绝对的“真相”不存在。
周昌谷病逝后,妻子和女儿将他的部分骨灰留在石门潭。记得周沧米的荆庐也筑在附近的,这次竟然未见。另外,蒋叔南“失足”的地方在哪里?被单挂在哪棵树上?拖鞋丢在何处?民国大荆,一部大书。
“车览”荆山公学,感慨侯老师目光之深远。去年应邀到珀莱雅总部参加一个画展,正好背包里还有一只家母做的芙蓉麥饼,我扛过去,侯兄在办公室里一口气吃完。
今天游大荆,因记于芙蓉,故亦作“芙蓉日记”。
上午去乐清,在金才的桃园书店里翻了近百种乡邦文献。乐清读书氛围好,许老师带出了一帮门徒。下午,赞松从杭州来,另有卓永、姐夫,一起登东塔山。傍晚回芙蓉,妈妈做“麦油煎”。饭后,陪爸妈聊天。夜,作《雁荡四游》一篇:
《隋书·地理志》记载,永嘉郡有芙蓉山。此芙蓉,就是雁荡的明月前身。芙蓉也好,雁荡也罢,牌子都是很老的。后来周边出现的网红景点,总不脱新贵气。那么,雁荡又具何种气?灵气?文气?草木气?烟霞气?龙虎气?抑或乡气?兵气?戾气?谢灵运与徐霞客的体会自然不同,郁达夫和胡兰成的感受也会两样,一百个游客一百个雁荡。雁荡之丰富、多样,罕见于别家山水,值得你我“沉浸式”体验。
容某以为,雁荡有四种游法。
甲者一游。即游一。
雁荡是部百科全书,方圆数百平方公里,仅从地理概念上讲,就有东、西、南、北谷,雁湖、大龙湫、灵峰、灵岩、显胜门五景区,还有一百零二峰,六十四岩,五尖,二十六石,十四嶂,十三岭,十三坑,四十六洞,十八古刹,八门,四阙,八桥,十八瀑,二十八潭,十泉,二水,七溪,一涧,二湖,二峡,以及许多古村落。这么大体量,即便是山间老樵,头发都白了,还说自己“看不足”。所以,咱们大致领略一番之后,如能化多为少,由博返约,专门看大龙湫,或专门看灵岩,不失为一种新奇的游法。当然,倘若拿大学教育作比,那还只是泛泛地说自己读的大龙湫系、灵岩系。得按专业细分,山、水、路、寺、人、虎、鱼、虫、药、茶、草、木、金石、乡贤、方技、掌故……共九十九门呢。即便是文科生,也应该选定一门才好,或龙湫背摘茶,或灵岩寺诵经,专心致志,细细研读。所谓博士,实为“窄士”,年过四十还“博览群书”,东翻翻西看看,要不得。
乙者独游。此“独”包括但不限于单一,也含少数之义。
容某游雁山,如果找不到有趣的伙伴,宁可独行,山水就是故人。宋画中常见“溪山行旅图”“山阴道上行”一类的题材,那拄着筇杖缓缓行走的旅人,方才还衣袂飘飘,“服部担风”,现在突然停下脚步,跟个神经病似的,大喝一声“好山色”!这便是独游的妙处。即使再加个书童,也是挑了担子,不远不近地跟着,不败主人丁点儿雅兴。某不作兴同很多人赶芙蓉二七市那样游雁荡,大荆人蒋叔南说,游山又不是闹山。是啊,去那么多人干吗?搏虎?如今山中已无老虎,即便有,雁荡多高僧,个个能伏虎。特别是当前,大家成群结队的,授老美以柄,山民不同意。小学春游,常常近百人一起去雁荡。记得每回都带清明饼,每回都到那个庄严肃穆的地方。一次,有个剪短发眼睛很大的女生站在响岭头通往雁荡中学的桥上,把一只清明饼扔下去,“咚”的一声。所以好长一段时间,容某对雁荡的印象就是这声“咚”。许多年后,某夜游灵峰。月亮起来了,但见一窝人跟着导游,用棒槌似的“指头枪”顶着某个山峰,说这像什么那像什么,叽叽喳喳,旁若无人。那导游应该是旅游学校毕业生,也没人帮她看一下解说词。某非旅行家,也不研究孤独美学,只是觉得雁荡这么好的山水,该让游客成为“神灵”,而非“野兽”。
丙者“卧游”。古人管看山水画叫卧游,容某农民出身,觉得还是“卧”下来踏实。
“卧游”者,“意淫”也。呆痴痴的贾宝玉用自己的方式爱惜女儿,心会不可口传,神通不可语达。此“意淫”为褒义词。“卧游”也像北京邱华栋老师提到的读书大法:写作时,抬头看看书架里层层叠叠的书,书脊红红绿绿的,也算读,因为书名也能启发神思。“卧游”还像新疆人说的“意盘”,是对和田玉继文盘、武盘后的又一盘法,仿佛气功,意念所致,日子久了,那带皮的子料果然就有包浆了。
“卧游”和经历有关。人到中年,容某常常合上眼睛,在他乡的寓所里梦游家山。
梦里雁荡,那连绵不绝的云,那潮湿的草木,忽而明忽而灭,忽而近忽而远。到雁湖岗了,爬一爬;到罗带瀑了,坐一坐。仿佛老电影,一幕又一幕。没剧本,不妨给自己加戏,当然也可为别人加。天游化人来雁荡,召我阳春。对呀,入世这么深的人,为什么叫天游化人?“大通碑”找到了,就砌在山坑容某外婆的牛栏里。有人说丁贵嫔刚亡,太子要守孝,上元那天不可能跑到雁荡的。请问,这么点事,还要贵为皇太子的萧统亲自跑腿?宋徽宗来过芙蓉,回去后画了张《芙蓉锦鸡图》。不信你去看看,包宅后边山到处是雉鸡、长儿巴丁,和画里的锦鸡一模一样。芙川两岸自古遍植木芙蓉,否则怎么叫芙蓉呢。至于那菊花和蝶,在芙蓉山更是寻常之物。筋竹有句谚语:“天落红雨,香鱼闭嘴。”龙潭那一幕,除了溪涧里的香鱼,还被一个叫陈雷的樵夫看见了。所以筋竹香鱼和石门潭、芙蓉溪的不同,死后都是闭着嘴的。哪一幕?陈雷始终没说。
枕头太高,被子太厚,不要也罢。
“容兄,你游到哪儿了?”
“肚子饿了,求芙蓉小食,现在。”
丁者补游。此亦为雁荡游法,有补充完善的意思。找不到妥当的词,姑且用之。
容某每次回老家,都能吃到妈妈烹的东海小鲜。快熟了,香味出来了,妈妈才不慌不忙地去园子里拔两小葱,洗净切丁后丢进滋滋作响热气腾腾的铁镬,顿时,小鲜活过来了。某回芙蓉,除了陪老母瞎聊,就是记录点和家山有关的文字。有时候写到一半,没感觉了;或者写完了,某个内容需要核对,便跑出去,实地踏勘一番。今年春节也是,某本想规规矩矩作篇游记的,年三十搭个架,初一开个头,初二关了手机准备写时,找不到感觉了。好吧,干脆丢下,啃啃麦饼,爬爬山岭,反正自家山水,小园拔根葱,就地取个材,方便的。
一早,给芙蓉小学校长林向华打电话,相约去上马石村看董老师、卓老师。明天返杭。
董老师曾当过芙蓉中学书记,也是我们那时候的政治老师。近年,他得了帕金森,我回芙蓉,偶尔会去看看他。阿嬷出去了,老师一人在家。他的头发越来越白了,唯有两道剑眉,依然又浓又黑。看到我们,他很开心,移动脚步要去泡茶。
前些年,听说他在抄《红楼梦》,今天得到了证实。我斗胆提出能不能看一眼,他说好。少顷,老人抱出一沓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稿,小心翼翼地解开小绳子。果真是《红楼梦》。字很小,每一个充其量也就半公分见方,我还以为是用碳素钢笔抄的呢,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毛笔小楷。董老师说这是自己退休后慢慢誊抄的,耗时五年,共九十五回。他本来就是书法家,如此,这部“董本”就很珍贵了。别说芙蓉山、乐清市,即便整个温州地区、浙江省,像他这样退休后想到抄《红楼梦》的老人大概也不多吧。毕竟当过书记,视野和格局不一样。
闲谈中,阿嬷回来了。我们在芙中读书时,她在食堂工作。每到打饭时,她总会给我多盛些。记得有个菜叫黄豆炖猪肉,用菜票的,五分还是一角忘了。别的阿嬷按常规打,都是汤,唯独她,把勺子深深地插进大铝盆,打过来都是肉。据说她对其他学生也是这样的,认为孩子们正长身体,要多吃肉。我提及往事,阿嬷早就忘了。
随后,我们去看“芙蓉山头支笔”卓大钱老师,他们两家相隔不远。
卓老师自学成才。一次,村人从地主家搜出一大堆线装书,搁在村口准备烧掉。有人对卓父说,你们家儿子爱读书,你拿几本回去吧。就这样,他父亲挑回来一担,里面有一本《古文观止》。就凭这本书,他打下了基础。芙蓉山一带,不少宗谱是卓老师修的,偏偏他又是个喜乐人,修谱先生可不能讲笑话呀,不知这两者他都是怎么拿捏的。乐清人只晓得卓老师是“故事大王”,其实他的旧体诗写得更好,年逾古稀,作品越发天真可爱,如初发芙蓉,是“研究会”一批诗词爱好者的源头活水呢。周泰华会长曾提出要为他出诗集,他云淡风轻,一笑了之。
卓老师走路也不是很利索,我们搀着他,在一条田埂上合了影。上马石、长徼一带是雁荡的西外谷,多饱学之士,白云生处访先生,今朝如愿。
某老先生的电话又来了,嘱我为其长篇作品“监制”。他已届杖朝之年,真心希望他少折腾那些劳心劳力的事,莫上当受骗,多保重身体,安享清福。
回芙蓉,途经长山头村,看林志英故居,台门砖雕精致。林的后人在台湾,有个曾孙还做过萧万长的秘书,某年曾回芙蓉寻根。
随后,向华带我访后垟。后垟是林姓族人聚居地。这个古老的村落,尽管与我父母居住的海口村紧挨着,而我并不熟悉。
第一站,我们直奔廿九房林氏宗祠,那里藏着林氏家谱。管钥匙的是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穿着整洁,有君子之风。他在附近开几家小店。
祠堂建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坐西朝东,由门屋、戏台、厢廊、正殿组成一个四合院,占地800多平方米。正殿三山顶,面阔五间,带南、北三间回廊。明间进深五柱九檩,板壁上依稀可见“忠孝信悌”字样。这里在清末、民国时办过学校,公社化时还作为养殖场和工厂用房,多有破坏。
向华先带我看谱。我对谱牒缺乏研究,总觉得阅读家谱,不外乎从厚厚的一本线装书里,找到自己爷爷、太爷爷的名字,随后用手一指,说:“我在这里。”这些年全省建农村文化礼堂,我跑过不少宗祠,发现祖上出过闻人的宗族,儿孙后代的凝聚力都比较强。农村人视修谱为天大大事,如果实在找不到重量级的祖宗,会请修谱先生帮忙,拉一个过来。有的职业革命家认为,这种现象有利于村庄善治,未尝不可。而我,总像前两天那位吃饼干的东岙男子一样,不能灵活。藏于包宅的家谱,我到现在都还没去看过。有人说咱也是包拯的后代,我却无丁点好奇心去做求证宣扬之类的工作。这一点,我受了父亲的影响,乍看坚持唯物史观,其实也有那么点虚无主义。
作为谱牒学者,向华做学问向来严谨,加上有几位老友也是林姓乡贤,我对后垟林氏宗族一直怀揣敬意。向华一边打开宗谱(出于尊重,我未敢翻阅),一边为我解说。许多内容,他几乎都是背下来的,我惊讶于他的记性和勤力。
向华指着一位讳林藏英(1197—1268)的先祖,跟我讲起他的行状。藏英公进士出身,器局严整,曾任吏部侍郎。随后,向华打开另一个房间,领我看他们精心收藏的林藏英墓志。墓志保存完好,是林姓族人修缮祖坟时发现的。向华曾把整理后的碑文内容发我,显然,这是一件珍贵的南宋文物遗存。一是其历史价值,特别是伏笔南宋理宗权相丁大全专制用事,六人联合上书揭发其罪行,史称“贤关六君子”的记载,值得进一步研究。藏英公应该也是“从犯”,受到了牵连。我一直主张史学研究应重视民间流布资料,以补充正史国史之不足,林公圹志,当为一例。二是其文化价值。佐证了宋时的丁家艰制度。丁家艰即丁忧,其中丁内艰为丁母忧,丁外艰为丁父忧,向华对此做了专门的考证。三是艺术价值。圹志用材考究,造型内敛严整,比起同时期乐清一带发现的墓志,更加精致美观。据说刚出土时,整块墓碑都是红色的。书写者“一龙”的小楷亦属上乘。此外,这也是一则不可多得的乡邦文献,提及“奉柩葬于乐清县山门乡本觉院山”。
最后,我们在祠堂里看到了一座古戏台,有六七个平方,台高约一米五。戏台四柱冲栋,柱间置枋,每枋上置两攒斗拱,用上昂支撑井口枋,承托天花板,并出五彩。其中有两块图案,仿佛表现“公堂审案”“老妪责子”的内容,而戏文中不常见。倒是妇人发型五官的画法,颇具改琦《红楼梦图咏》的风格,造型纤细,敷色清雅,那时候的仕女画,的确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我也算看过几折戏的,竟然不知隔壁村有这么精致的“勾栏”,这可是演《牡丹亭》《西厢记》的戏台啊,绝非一般的“打野呵”,可见当年的芙蓉港还是有些商贸往来的。
已是午后,随向华去芙蓉小学取《芙蓉镇志》。这里是老爸的单位,我却第一次去。芙小已有百年历史,蔡旅平、夏雷、张淮南夫人高志骧等都在这里工作过。在校园里看到蓉棣老师书丹的“芙蓉《对鸟》碑”,很亲切。
饿了,和向华在车站里用完芙蓉小食,回家休息。
姐姐和妈妈早早开始忙晚饭,又做了我爱吃的“麦油煎”。陪老爸小酌,表揚他这些天喝得少,表现好。饭后,姐夫同志送我去动车站。
责任编辑:刘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