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生活的执笔者

2022-05-20 22:47刘静莹
世界文化 2022年4期
关键词:楚门艾伯特少校

刘静莹

《苏菲的世界》(1991)是一部备受青少年青睐的哲学史小说。该书以“套盒式”的叙述手法讲述了少女席德、哲学导师艾伯特、少校以及苏菲之间的故事。天才少女苏菲对哲学思想的感悟使她慢慢意识到自己身陷他人的笔尖之中,最终依靠意识的觉醒进行反抗并逃离了虚幻之境,成为自己的主人。

柏拉图说过,“哲学始于惊奇”。对于哲学的好奇与不停地追问正是书中苏菲一直做的事情。作品将一系列的哲学问题嵌入整个哲学史中,以此贯穿成书中的一条线索,随着各种问题的不断深入与解决,一部欧洲哲学史慢慢展现在读者面前。在小说开篇,作者借哲学导师艾伯特之口告诉读者,如若了解了每一位哲学家的“课题”,我们则会更容易地了解他的思想脉络。艾伯特在书信中提到的一个问题便是三千年以来人们尤为关切的哲学问题,即“你是谁”,由此对苏菲进行哲学思考的引导。他们从关注“世界本原”的希腊哲学开始讨论,进而深入谈论文艺复兴时期哲学向人文文化转向的近代哲学,再至穷追理性主义的欧陆哲学……理性的种子慢慢在苏菲脑海里发芽,最终挣脱了禁锢的牢笼,逃離了少校的摆弄。

故事开始于即将过15岁生日的苏菲在放学回家后收到了一封神秘信件,打开后映入眼帘的问题是:“你是谁?”“世界从何而来?”与此同时,她也收到一封“请苏菲转交给席德”且邮戳来自黎巴嫩的古怪明信片。从这天开始,苏菲便不断接到一些极不寻常的来信,并且每次都要躲在后花园的密洞中才能打开神秘信件,领会文字意味。信中内容从古希腊爱琴海畔的前苏格拉底哲学,到雅典城师徒三人燎原的智慧之火;从神权当道的漫长中世纪,到人性复苏的文艺复兴;从启蒙运动为人权进行的斗争,到百科全书派对理性的推崇……奇怪的事情也接连发生:魔镜、少校的小屋、寄给席德的明信片、叫她席德的艾伯特、写着生日祝福的香蕉皮、梦中的金十字架、捡到的10元硬币……直到一天,一只名叫汉密士的狗将她引领到森林深处的小木屋,见到哲学导师艾伯特后,世界才像待解的谜团一般在她眼底展开。

在哲学导师艾伯特的指引下,苏菲开始思索各位哲学大师所思考的根本问题。莫名其妙的函授课程持续进行着,联络方式也一变再变。苏菲眼中的导师艾伯特好像在冥冥之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缘由,用浅显易懂的笔触带着她回顾哲学的发展历程。艾伯特向苏菲讲述古苏格拉底时期的哲学时,巧妙地引用苏格拉底曾说过的“最聪明的是明白自己无知的人”来启迪苏菲,让她不要停止对周遭世界的追问;在谈到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尔时,“我思故我在”的哲学思想以及对世界保持怀疑的态度使苏菲深思自己的理性;在谈到萨特的存在主义时,“我存在比我是谁更重要”唤醒苏菲探索自我意识与自我存在。在对哲学思想的一番探索与寻求后,苏菲终于明白,原来她只是在黎巴嫩联合国部队工作的挪威少校为庆祝女儿席德生日而虚构出来的人物,她的世界不过是主导者的虚构与创作,并非真实存在。疼爱她的妈妈、引导她的艾伯特、陪伴她的乔安,还有敲门的小红帽、与她打招呼的小熊、奔跑中的疯帽子……在艾伯特的提示下,苏菲渐渐意识到自己只是书中的一个角色,更是少校意识的一部分。当发觉了一切虚无后,这种虚构的故事情节被渐渐打破,故事开始变得真实起来。在忠实完成了自己主角的任务之余,苏菲与艾伯特开始了对少校(上帝)的抗争,在他们的努力下,书中世界渐渐变得扭曲、古怪而难以驾驭。

这本书以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告终,艾伯特和苏菲莫名地逃出了书字之境,来到了席德所在的世界。正如小说结尾所描述的情节,苏菲拿着扳钳,跳出车外,走到秋千旁,站在席德和她父亲前面。她试着吸引席德的视线,但一直都没有成功,最后她举起扳钳敲在席德的额头上,才让席德感到了疼痛。于是艾伯特说:“以前是他们听我们说话,而我们看不见他们。现在是我们听他们讲话,而他们看不见我们。”

苏菲作为她的世界里的主角,在思考的同时不由得对人生发起拷问:我是真实存在的吗?苏菲很羡慕席德,因为席德一生下来就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在艾伯特的哲学引思之下,苏菲从受少校摆布的木偶跨越到思想意识觉醒的存在者。在书中,少校对情节的设置与创造,虽然只是为了博席德一笑,但却大有深意。以苏菲的妈妈为例:当苏菲刚刚意识到一些深刻的哲学问题时,总不时跳出几句哲学式言辞,却遭到妈妈的怀疑。她不止一次地问妈妈:“苏格拉底会不会也像我这样想问题?是不是也会像我这样心不在焉?”“为什么我们会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妈妈每次的回答都大同小异:“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你在学校中学到的吗?!”“天哪,你又来这一套了?!”“那个艾伯特是你的男朋友吗?!”面对哲学的追思,妈妈的存在就像苏菲世界中的一盆冷水,更像现实生活中沉浮于世俗、停留在物欲生活中的那类人。而苏菲则属于对世界不停追问、怀疑,爱智慧的人。

在笔者看来,小说作者乔斯坦·贾德给主人公取名“苏菲”也是颇有深意的。“哲学”一词的英文为philosophy,这个词源于希腊文,是由希腊文的philia和sophia两个词合成的,意思是“爱智慧”。书中的“苏菲”之名即源自“智慧”的希腊文。智慧是哲学的本质,而人生是哲学的外在意义。苏菲经历了艾伯特的哲学引思后,总是在追问世界。在每天放学后与乔安的闲聊中,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儿童游戏,而是更加关注对世界的思考与询问。不难看出,此时的苏菲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好朋友的不同,而乔安也感受到了苏菲的理智变化。在最后的聚会上,小说以荒诞的手法将男生杰瑞米带入苏菲的世界,而乔安与杰瑞米的亲密举动令人感到意外甚至费解。正如艾伯特所说,他们为什么不这样呢?书中各色人物及其关系都是按照少校的想法设定的,唯有艾伯特和苏菲清醒地意识到一切的虚幻。在聚会中,当艾伯特把所有真相告知众人——“我们的存在只是席德的生日礼物,少校的创造仅仅是对女儿的哲学启蒙,甚至门口的奔驰轿车一文不值”,乔安的父亲却大吼道:“这真是一派胡言!”乔安的父亲甚至将艾伯特评价为“煽动家”,是那类企图破坏学校、教会和我们努力灌输给下一代的所有“健全”价值观的坏人。正如柏拉图的“洞穴说”所讲:在一个山洞中,一群人只能依靠火光投射出的石壁之影来了解外部世界的模样。但终有一天,一个人鼓足勇气走出了洞穴,看到阳光下真正的世界之貌,甚是意外。这个人发现真相后,返回洞穴告知其他人,曾经的影子只不过是形式、是虚幻之物时,换来的却是如同乔安父亲所说的“一派胡言”。苏菲自我意识的觉醒不单单是依靠艾伯特哲学思维的引导,更是她的自我意识对于强加意志的反抗与不屈。追求真理、探寻真相的,是像苏菲这样清醒且执着的人,而那些自甘平庸、执迷于虚幻世界如同苏菲的妈妈、乔安的爸爸那样的人永远走不出“虚构”的世界,让自己深陷洞穴之中,仅依靠岩壁上的投影与他人笔尖的文字了此一生。

由美国导演彼得·威尔执导、金·凯瑞主演的电影《楚门的世界》(1998),与《苏菲的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处。整个影片看似以诙谐为基调,却映射出一种无奈与悲凉的情感色彩:楚门是一档热门肥皂剧的主人公,他身边的所有事情都是虚假的,亲朋好友全是演员,但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快乐”“幸福”之中。最终楚门不惜一切代价走出了这个虚拟的世界。“假如再也碰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这是楚门在逃离虚构世界时最后说的一句话。楚门的生活表面上看来是平凡美好、一派和谐的,但实际上却是在一个不符合科学规律的巨大摄影棚中,由一个节目组操控的直播故事。“楚门”的英文名为true man(“真正的人”),同样富有寓意。影片中,导演负责设定剧场中的一切环节,包括演员情绪的控制、相应的走位、固定的视角甚至价值观的传导。无论苏菲还是楚门,都是经过追寻与探索最终实现了真正的自由意志,脱离了虚幻,一个走向了自我的生活,一个走进了真实的世界。少校的设定与掌控、导演的呼风唤雨,都是把各自扮成“上帝”的角色。而现实生活中的我们,是像苏菲与楚门那样勇于挣脱枷锁,还是像其他角色那样变得麻木并臣服于虚构幻想呢?毋庸置疑,自我的觉醒与慎思最为重要。

苏菲在15岁的生日宴会上与妈妈做了简单的告别后,便与艾伯特一起钻进了密洞之中,一切随之黑暗了下来。席德的讲义到此结束,但苏菲的世界才刚刚开始。这表明他们逃离了少校的故事设定,反抗成功。在了解了整个哲学史后,苏菲成为具有理性思维和开放意识的独立主体,不再是任由少校摆布的“主人公”。最难能可贵的是,苏菲在得知真相的时候,没有感觉一切变得虚无和丧失意义,而是希望摆脱这位“造物主”的干预。苏菲从上校书中的逃离,启示着我们不管自身多么弱小,也要无畏强势、反抗摆布。哲学家们一直在探索人的本性,但對于苏菲来说,探求“我是谁”或者生命的“意识”,远不及成为真正自由的个体更有价值和意义。苏菲的理性之光不仅是对书中虚构人物的理性唤醒,更是对真实世界中那些无作为、不思考者的警醒。

正如苏菲所说,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像魔术师从他帽子里拉出的一只白兔,只是这白兔的体积极其庞大,因此这场戏法需要数十亿年才变得出来。所有的生物都出生于这只兔子的细毛顶端,它们起初对于这场令人不可置信的戏法都感到惊奇。然而,当它们的年纪愈长,也就愈深入兔子的毛皮,它们在那儿觉得非常安适,因此不愿再冒险爬回脆弱的兔毛顶端。愿意在兔毛最顶端站立的人不仅仅是哲学家,更是那些不甘处于虚幻世界、勇于追寻真理的人;而不想冒险爬回兔毛顶端的那类角色,就是情愿接受安排、享受安逸却无价值生活的人,最后成为虚无缥缈中的尘埃。我想,唯有哲学家与爱智者才会踏上这一“危险”的旅程,迈向语言与存在所能达到的顶峰。其中有些人掉了下来,但也有些人拼命攀住兔毛不放,并对那些窝在舒适柔软的兔毛深处的人大声吼叫,试图唤醒他们沉睡的心灵和蒙尘的意识,如同艾伯特那样,慢慢引导苏菲开启智慧与理性的大门。

整部小说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却环环相扣,引人入境并产生无限遐想。著名哲学家贝克莱曾说:“时间和空间是否绝对存在或独立存在?可能我们对于时间与空间的认知,也只是我们的心灵所虚构的产物而已。”笔者在这里不禁要发问,苏菲与故事中的角色是少校执笔描绘的,而少校与女儿席德的生活又是作家乔斯坦创造出来的,那我们的生活或者整个人类生活所产生的故事,是否又真的存在呢?在这种三层叠套的“套盒式”创作中,我们是否也要像哲学家笛卡尔那样,对一切不确定之物保持怀疑,或者像苏菲与楚门一样,依靠自我意识的觉醒来反抗生活的执笔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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