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传耀
露水白白的,圆圆的,像珍珠一样,洒满草地,有的还挂在嫩绿树尖上,空气里弥漫着新草的滋味。
一天清晨,我家一个刚过五岁的小朋友驚叹道:“哇!花开了,金灿灿的,好漂亮喔!”我知道是我家的小叶金花茶开花了,迫不及待,“噌”地过去,如梦幻般醒来。开了,开了,真的开了。自去年开花后,我又整整等待一年了,今天真的开了。这对我这个二十多年的老花匠来说,没有什么花如此令我期盼,昙花一现的珍贵,铁树开花的千年等一回,牡丹的倾城倾国,红梅的傲霜斗雪……我都没有如此心跳期待。
小叶金花茶,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有一次,受邀与一批茶人到红水河畔罗甸考察金花茶基地,听朋友说起金花茶来,令人怦然心动。用电话与州一位法官通话后,确信这东西真的神奇。过一段时间,有机会当面请教中国工程院院士、湖南农业大学教授刘仲华先生,得到肯定回答。于是买了两株,朋友说送几株。带回来在阳台上,选既向阳又好浇水地方安顿好一株。其余百里迢迢送老家支部书记一株,送驾车来取苗的家乡兄弟一株,委托他在自家老宅十分隐蔽的地方种一株。留下两株,送朋友不忍心,他们大多是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弄死了怪可惜的。拿到市场上卖,还没练就唯利是图心态。于是乎,在网球场靠山林边上,距保安室十米开外的地方,选两片上好的又肥沃、又是沙砾、又半阳半阴地块,怀揣敬畏心,非常有仪式感地把它们送回大自然。种好后,又用落叶掩盖,给它们伪装上,迷彩起来。浇上水,确信万无一失后,惶惶离去,一步三回头,发现它们相距五六米,可以相互照应,又离保安室不远,并且我与保安先生先达成口头协议,请他关照一下,有收获时,利益均沾。只是没告诉他,这是什么树。树苗上山了,山就是我的牵挂,我隔三岔五要去看看,浇点水。那年冬天无雪,小家伙居然很快吐芽、冒尖。我去拜访,它们还频频点头。心中窃喜,大功将成。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打球中场休息,我去拜访两个小家伙,怎么也找不到它们。明明知道地方没错,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把半片山林薅了一遍,确信它们忘恩负义而去,才闷闷不乐回到保安室,本来打算跟保安较一番真,转念一想,爱茶人偷茶苗不算偷,那只是搬了一个地方而已。根据多年观察,政府发下去的苗,大半要死;自己要来的苗,大半成活;用钱买来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成活;偷来的,则百分之百成活。或许这两个小家伙有了一个好去处,人往高处走,树往好处去嘛,也就失魂落魄回到球场。至此一月,打球总输。队友说我跟老婆吵架了,心神不宁。冤枉,这个年代,还有几个男人敢跟老婆吵架嘛,有名言曰:单位不跟领导斗,在家不跟老婆斗。
冬日,茶友又送一盆,是大概五岁左右的小叶金花茶。上面有几十个铃铛。看样子,明春将要分娩。我赶紧把它送到温室里,日日看树,周周浇水,月月抚摸,真的,对女儿都没如此细心过。一两个月,慢慢发地现,树枝不饱满,叶片泛白,花苞不胀,我担心这王女士养不活,送我一株快要死去的盆景,心中暗暗埋怨茶友嘉茗。说是这样,还是死马当活马医,浇水不停,还施点茶肥,天天呼唤“回来吧,回来呦,我的茶仙!”我相信万物皆有灵性,好玩得很。去年仲春一天,外面疫情肆虐,我的茶仙子归来了。一朵、两朵、三朵,足足三十六朵,次第开放。花如纯金,润如洁玉,朵朵一样大,但朵朵不一样长,香气扑鼻,沁人心脾,斑斓耀眼,令人流连忘返,我则欣喜若狂,孩子般山呼海啸。经专家指点,分三次微波杀青、萎凋、干燥、提香,精心制作、精心烧水,泡一杯劳动果实,心里那个爽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方面为炫耀自己成果,一方面为了尽情享受,接连四五天,每次四多朵,观之,品之。有一天打球,才第二场,力不从心,直冒冷汗。请医生一测,低血糖。因为我血糖一直很正常,嘴馋、享受、热爱。医生告诉我说:“正常的人,不能喝小叶金花茶。”哦呵,忍嘴停花,三五天后,一切正常。
说起养花,我并非天生爱花。小时候,春天山花烂漫,夏天荷叶田田,秋天层林尽染,冬天梅林绵绵,身在花丛中,十分不以为然。那是在数次民主生活会上,几乎众口一词的批评声:修养差、性情急。再后来,有高人指点,可学三样东西:钓鱼、书法、养花,包你性情改变。两次以后发誓终身不钓鱼。原因有二:首先,守半天没有动静;其次,活蹦乱跳的小鱼不忍心弄死。书法可以练,字写好写坏无所谓,可以修身,书写苏老子《赤壁赋》中“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时,获得人生诸多感悟。养花,花钱不多,也挺磨性子的。某一年,养一枝红梅,绽放时,摆放客厅,众友怀疑是假的,居然有数人用手掐叶子,反复拍照。不大一株,老干虬枝,竖立如箭,朵朵粉红,温润如脂,获得“花匠”职称。后又迁一地,续养花。花不多,十多盆。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皆有鲜花。尤其几株兜兰,绿如翠,红如珠,白如玉,形如仙,美如画。发到微信圈,朋友叫绝。
养花,其实未必爱花,是养一种善良,养一种毅力,养一分美好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