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聪聪 孙玉芹 杜甜宇 蒋墨涵 孟庆昉
爱情的表达可以说是《诗经》的精髓所在。历代对爱情的歌颂层出不穷,《诗经》更是中国爱情诗篇的奠基者,其中的爱情诗灿若星河,有遥望窈窕佳人,苦苦相求的爱情;有执手相濡以沫,共盼白首的爱情;有倚栏望月寄情,翘盼相逢的爱情……他们的感情热烈、充沛而纯粹,不加任何雕饰,所书即所咏,所咏即所感,一字一句皆浸透了情。这些情穿越千年依然真挚感人,当古老的爱情故事与现代的爱情空间碰撞,其中或相似或相异,总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向往。现代的某些因素如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多多少少掺进了爱情里,沉淀成了杂质,可《诗经》里的爱情回荡了几千年,虽在纸上却在心底,隽永、深邃、真挚,几千年后人们试图从中继续探求爱情的秘密,传承那亘古如一的真情。本文试图从《诗经》中的爱情诗出发探索古今的爱情秘籍。
作为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无出其右,是中国诗歌的源头。孔子评价:“《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其评相当精准,其中诗篇并非阳春白雪,反而是下里巴人,以最质朴、最诚挚、最真诚的语言表达最真实的情感,那种专属于那个时代及那个时代下人民的古朴热诚的精神力量,令人不禁如痴如醉。《诗经》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诗歌,共311篇,其中爱情诗几乎占了其总诗篇数的1/5,主要收录在风、雅、颂的“风”中。作为周王朝组织的大规模民间收集诗歌活动收集而来并整合而成的《国风》,可谓代表了各阶层的思想与感情,其中的爱情诗不仅具有强烈的现实性,且朴实而生动,仿佛一字一句都穿越千年的长河而风尘不染,并且能够直抵我们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情愫,撩拨我们的心弦,令我们的心似被窥探般慌乱。
《诗经》中的爱情诗并非仅仅干枯地诉说情衷,毫无波澜,其中的爱情故事起承转合,跌宕起伏,有小心翼翼的暗恋,有惊心动魄的苦恋,有鸾凤和鸣的相恋,有望穿秋水的思恋,有痛彻心扉的失恋……在这里,有些爱情故事,许是我们曾经历过的,于是勾起万千思绪,再与千年前的古人通过一纸汉文、寥寥数语互诉衷肠、秉烛夜谈,一见如故;也有我们所不曾历经的,于是掀起千万心潮,再与不曾谋面的恋者通过一吟轻叹、点点情愫探其爱的苦甜咸淡、感同身受。究竟是文字的力量还是爱情的倔强,其实不必深究,更不必细分,于我们而言,情之所起,情之所钟,一往情深,千百年来其实都是同样的追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罢了。
现代的天空再不如以往那般清澈空灵,给人的心也多少蒙上了些许杂质尘灰,现代的爱情也被连带着蒙了些灰。但是总归不乏向往爱情的人,古今都是一轮月,共寄相思。无论什么样的光怪陆离、雪月风花迷人眼,总在碰触到那一卷页边泛黄,翻开来还散发着幽幽书墨香的《诗经》时,轻诵其中的爱情诗篇时,感受那背后的爱情故事时,这世界的喧嚣就会戛然而止,只留心扉的爱恨嗔痴荡漾难平,对于爱情的渴望,古今也难异。我们总得相信,再骚乱的外在,都在寻觅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真正的爱。
跟着《诗经》穿堂入庭,探一探这贯穿千古的爱与情,试问爱中意,谁能解情愁?
一、求而不得者
《诗经》的“求而不得”这一类爱情又可以细划分为两类:
一类是单相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爱恋。《诗经》首篇《关雎》,传颂千年而余音绕梁,便是这样一类爱情的典型代表。《诗经》以《关雎》开篇,仿佛是爱情以动心开卷。君子遇淑女前,或许对一见钟情也是嗤之以鼻的,毕竟这样的爱情显得轻佻而廉价,好像注定灌了一半以上的“新鲜感”的水分,爱情并不浓稠,又如何求得甜蜜得如胶似漆呢?“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情里最大的惊喜就是变故,一朝一夕一瞬,颠覆你对爱情所有的认知。也只一眼而已,君子已沦陷,这一生恐怕都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羡慕那荇菜,但求淑女一留,得爱人的片刻温存。吴玲道:“孔老夫子崇尚‘中庸’之德,而《关雎》正是一篇典范之作。一首《关雎》,将爱情最本真的面貌描绘得淋漓尽致,简单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确,爱情是最蛮不讲理的,她任性而偏执,只洲岛一遇,惊鸿一瞥,便甘愿受了爱情的枷锁,日夜辗转又反侧,心里梦里皆是卿,惟愿卿常乐。这一首单恋之歌终是无果了,求而不得,最是煎熬,但是爱情开了卷,波涛滚滚,一发不可收拾,此生惟卿不可。这千年前的爱恋,现在读来竟仍然令人心动不已,个中情感,让人错以为自己便是那心生暗恋难以自拔的君子,其中的冲动、痴迷、渴望、期盼、热烈,如自己亲身经历一般。《汉广》《简兮》《干旄》等多篇都是如此般的单相思。
反观现代,是否依旧有如此一尘不染的纯净暗恋?是否依旧如此热烈?是否依旧如此深刻?比起彼时那种质朴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爱恋,现代自然也不乏热烈的暗恋,但过于泛滥了些,一个人太容易动情,且不论这情之深浅与否,单就动情本身来说,多少掺杂了一些现代的灰尘,快节奏的社会,连爱情都安上了加速器,一眼便认定一生的人或许真是痴人说梦,現代人把“知人知面不知心”发挥到极致,没有那种只剩下美丽与温婉的淑女,又哪儿来一见就钟了一生情的痴人呢?对一人求而不得,换一人再求即可,辗转反侧几夜难眠,也不至于一生只一人。或许这样的现代爱情多了些洒脱,多了些灵活,但比之千年前的爱情,总归是少了些悸动,少了些风韵。
另一类是相恋受阻,宁死不愿屈的哀叹式爱恋。拿《鄘风·柏舟》来看,这种爱情显得可悲而可叹,相恋难相守,心中之苦可见一斑,不仅苦于与恋人不得白首,更苦于亲人不能解我情愁,苦苦相逼,愁上加愁。没有亲人支持和祝福的爱情,哪怕得到了白首相依,也终是少了一份幸福,算不得完满。《柏舟》里的姑娘一叹三咏,“之死矢靡它”又“之死矢靡慝”,至死也不愿放弃自己认定的爱情,可叹母亲阻挠,可悲母亲不理解,可泣上苍不作美,内心的嗔、骨里的怨无丝毫保留地表达出来,对自由爱情的向往与渴望如此热烈,可古今最怕一个“孝”字,两头难作,可教苦情如何圆满收场?《郑风·将仲子》也如是一般,对封建爱情枷锁的控诉响彻九霄,但问苦情苦的是痴人还是亲人?
对比现代,自由作为这个年代的标志,不再是一种追求,而是一种本能。少了这世俗的羁绊,爱情显得更加肆无忌惮。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爱情更多的是你情我愿即可,两个人的爱情,他人不必过多干涉,自由占了上风。这是这个年代之幸,也是爱情之幸,不必哀叹亲人阻挠或老天不公,大胆而奔放地追求自己认定的爱情。但是我们虽享受着自由恋爱的舒畅,却在这诗中品出更强烈的共通感,痛苦不减千年前。自由虽不再是奢望,但阻挠却相比千年前更为复杂且坎坷了,物欲横流的世界,牵绊早已不是亲人的不理解,更多萦绕着利益、虚荣的酸臭味。
二、求而即得者
《诗经》中这一类诗歌可谓是甜而不腻。以《邶风·静女》为例来谈,开篇便是痴情小生等候爱恋之人的焦急,这焦急之后却藏了满满要溢出来的甜蜜,那种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焦灼感跃然纸上。等待堪堪勾起恋人间的回忆,手中的定情信物惟恐不能镶进心里。“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多么可爱而又单纯的爱恋,清新而倾心。终于待到姑娘归来,其中欣喜透过这张纸,从每个字中都浸出蜜来。这姑娘豪放而旷达,几字而已,其形其情跃然纸上,“自牧归(kuì)荑(tí),洵美且异”,这活泼、机灵的姑娘就立于我们面前,不同于中国传统姑娘的温婉羞涩,这样的率真不造作更令人倾心。曲黎敏道:“在旷野牧场上成长的女人就不同了,她们率真,有着游牧民族的热情与狂放。她们在爱情和婚恋上主动、热情、质朴、少算计。她们在追求幸福方面更通透。生命的脆弱与坚强,在草原上,比在农桑园里,表现得更为明显,那种对生命的怜爱与珍惜的态度,就是草原文化的独特之处。”拥有这样一个草原姑娘,怎么会不幸福呢?这种两情相悦的欢喜,还有《野死有麕》《桑中》等数篇。这一份相恋的甜蜜,我们读来亦感羡慕,对爱情又多了几分心驰神往。
再观现代,这样的爱情其实并不少见,青春的悸动,羞涩的告白,脸红心跳的牵手,操场的余晖,拉长的背影相依相偎。原来古今的相恋都有这般沁人心脾的甜蜜。只是难说今人的这份甜蜜保质期有多久,短暂的甜蜜,一次又一次的心动,爱情泛滥了最终只会麻木,我们难以忘却的,终是最初的那份。初恋何以难以忘怀,不过是因为最初的我们把最纯洁、最真诚、最肆无忌惮的爱给予了对方,可现代的初恋自然不似几千年前《诗经》里的初恋,有走到白头、至死方休的甜蜜,现代更多的是初恋带走了我们一切的纯洁与美好,连同那些甜蜜一起,半分未曾留下,不复当初。千年前都是最简单的爱情,千年后却失了本真,爱情从来不需要华丽的装饰,一花一草,经彼之手而赠,即为珍宝。
三、得而离别者
《诗经》中的这一类爱情,就味苦了些。得而离别也可以细分为两类: 一类是情在人不在,这种相离更显情深。拿《郑风·出其东门》为引,城东门外美女如云,可都非心上人,既非心上人,如云美色真如云。一生只钟情于一人,其余皆是过客。但此时心里却更添思念吧?千万人潮,车马喧嚣,却独独没有心系之人的身影,我们似乎更能从这首诗中感到热烈的思念。欲望是人之常情,可也如毒药,是爱情的毒,是放纵的药,这首诗所体现的坚贞也好,思念也罢,确实难能可贵,理学家朱熹也赞道:“是时淫风大行,而其间乃有如此之人,亦可谓能自好而不为习俗所移矣。”爱情所求,不过是一生只一人罢了,很多人认为这首诗是述痴情男子对美女不为所动,只爱家中糟糠之妻。其实我私感非也。“美”是一个很主观的形容词,“情人眼里出西施”即解。爱情如同戴着有色眼镜,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我有我的心之所向,你有你的心之所属,我爱到骨子里的人,别人就不再入眼。曲黎敏亦道:“总之,爱,温暖;欲,夺命;情,多变。人,渴望爱,惧怕欲,烦恼情。把‘心’放对了位置,人的生命就稳定。这首诗里的年轻人就很清楚,世上美女纵有千万个,而我只爱那一个,她朴素大方又美丽,最关键是她懂我心意。”
再觀现代,这个问题其实更为犀利一些。现代的繁华与喧嚣,迷了多少人的双眼,爱情沦为游戏,实在令人唏嘘不已。现代人多了一些欲望,多了一些贪婪,稳不了的心,又如何定得了情呢?古今一对比,自知真情可贵。现在的人,多将真情遗落在风月里,真情被分成了很多份,分不过来,也来不及细分,真正完全的钟情,怕是凤毛麟角,弥足珍贵。
另一类是人在情终了,这种相离最是伤情。以最著名也是我们最熟悉的怨妇诗《卫风·氓》来看,失恋之苦,彼时最是疼痛,伤了一生,痛了一世。一开始的甜蜜就暗潮汹涌。甜蜜糊住眼,步入婚姻后,却亲眼看着爱人将曾经的爱情埋葬,终究是负了情,负了心,一腔衷情错付卿。读来令人泪沾襟,慨叹爱情的无常与绝情。谁对谁错终究也是缠绵不清,分离就成了最好的祝福。可女人的离开却是另一场苦痛的开场,被遗弃的女人,怎能得正眼相待,哪里还配再觅良人呢?身体凉了可以捂热,可心凉了却无可奈何。没有什么能填满人生的“虚无”,婚姻做不到,爱情也做不到,终其一生,人最终还是要谋求自身的完整和成就。
来观现代,这种凉心的爱情其实更为常见。2019年,我国综合平均离婚率为30%左右,个别省份能达到60%,婚姻真的成为爱情的坟墓。其实婚姻与爱情本身并无纠葛,与其说是婚姻葬送了爱情,不如说是爱情的自杀。是否在现代的灯红酒绿中,更多的人越来越迷茫?对于爱情,难觅良人,可现代人连自己都很难看清。其实并非我们非得向往千年前的那些爱情,暗恋也好,相恋也是,失恋也罢,古今所求,都不过是一生只求一人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