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 晓
婚礼前的一个月,张钰哲去未婚妻家吃饭,岳母在饭桌上从家里近况问到婚后计划,话题最终绕到彩礼上。
自从2019 年哥哥结完婚,家里给出10 万彩礼后,剩下的钱只够勉强给张钰哲办一场婚礼。岳母提出要8 万彩礼,张钰哲希望未婚妻理解自己的难处,却也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在当地,这个数字并不算高。
婚礼和婚宴在县城一家有些年头的酒店举行,跟近几年新开的、装修得富丽堂皇的新酒店相比,这家酒店的消费水平还能让张钰哲承受。两家人商量好,各收各的礼金,酒席钱张钰哲家付。婚礼前一晚,张钰哲和父母在客厅里坐着烤火,翻出了家里的人情账本,粗略算了一下,礼金能收回十来万元,再加上张钰哲打工攒下来的三四万元,应该足够支付婚礼成本和彩礼。
由于女方家亲戚太多,酒席增加了11 桌。敬酒的时候,张钰哲不自觉计算着,光是酒席,就比原计划多了2.6 万元。
这场婚礼收来的11 万礼金最终全部搭进婚礼,没有一丁点儿剩余。张钰哲不忍心让父母再去借钱,为了承诺的彩礼,他以创业需要钱为理由找高中同学借了5 万元。
婚礼只是开始。
一个来自湖南某县城的男青年看见朋友在婚礼酒席上花了30万元,表示难以理解:就算请所有亲朋好友吃顿饭,要花这么多钱吗?别人向他“科普”:婚礼酒席并不只是吃顿饭的事情,伴手礼、请柬、策划、婚礼布置、酒店、场地,样样都要花钱。但他还是觉得荒唐,“30 万,两个人可以环球旅行了”。
一个北京男青年坦白,自己特别逃避算结婚账。彩礼和宴请亲朋的费用都不算什么,但房价是真没辙。以他每月一万元出头的工资,靠自己买房是不可能的:按照大多数同龄人的购房模式,家里出完首付,自己还月供,那将是一笔“巨款”。没结婚还能住家里,对他来说,结婚可能就是踏上了“贫穷之路”。
更多普通人的婚姻,没有遭遇彩礼带来的痛苦和撕扯,但婚姻带来物质生活水平的下降,藏在生活的细节里。
没有任何缓冲期,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进入婚姻之后,章子云工作8 年攒下来的10 万元钱迅速散去,买房、装修、买家具让她和丈夫几乎花光积蓄。
随之而来的是婚后的各种人情往来。婚后的第一年就赶上表弟、表妹相继结婚,到手的礼金这就还回去了。因为远嫁东北,回老家的路费也是不低的成本。表弟结婚那段时间,算上礼金和机票,她花了当月一大半的工资。
算起来,虽然完成了人生里一个重大任务——买房子,住得也更舒服了,但婚后从未停止的支出,使得危机感一直压着章子云。婚后好几年,她都觉得“缓不过来了”,更没有可能再恢复以前的生活状态。
消费自然是呈断崖式下跌的,以前章子云会用外国品牌的化妆品,现在,她的梳妆台上几乎全是“平价替代品”。她开始干自己以前绝对不会干的事情:蹭奶茶店的椅子歇脚,但不点一杯奶茶。衣服几乎不买了,一年有两套能穿出去的就行。
同样“消费降级”的还有郭杏儿。
婚前的郭杏儿沉迷于各种文艺生活,一周要进两次电影院,各种影展、艺术展、书店新上的文创产品都不会错过。2020 年结束的时候,她翻看豆瓣的年度总结,自己标记的电影数从前两年的300 多部下降到了17 部。
小两口结婚后,双方父母和儿女的相处模式迅速发生了变化。结婚以前,郭杏儿的婆婆即使身体不舒服,也不会打扰儿子。但是婚后有一次,郭杏儿带着婆婆去医院,门诊不能报销,检查费用和医药费花了她不少钱。郭杏儿的父母也开始考虑以后的事情,有一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得知父母最近看好一块公墓,她主动打过去几万块。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肆意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她意识到,婚后最大的变化是自己不再被当作小孩,女儿的、妻子的和儿媳妇的责任在这一年里同时降临。
不同于以上两位女性在变化的家庭关系里窥寻婚姻里的经济关系,张雯是在走向离婚的时候,才从写满了财产权利和义务的离婚协议书上意识到,或许当初根本忽略了婚姻究竟意味着什么。
张雯的婚姻是以一沓18 页的离婚协议收尾的。这个在美国读博、始终记得要做现代独立女性的女青年,在憧憬中走进婚姻。但婚姻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这段婚姻并没有持续太久。她无法忍受“丧偶式”育儿,疲于平衡读博和母职,产后2 个月,她靠着止疼药坐进了课堂,直到痛感麻木。
但这些劳动无法被看见。反过来,哪怕丈夫一丁点儿家务、育儿的劳动都不贡献,自己挣的钱,他都有权分一半。假如突然离世,自己的养老金、寿险、意外险等很多保险,也许全部都是丈夫的。而婚姻存续的时间越长,离婚时丈夫便越有理由索要配偶赡养费。在离婚协议书上,她把这些项目一项一项解除。
张雯的婚姻所遭遇的更像是一种隐形的贫困,因为不涉及房产分割或家庭储蓄分割,两人都没有损失什么,也没人因此获利。可是在婚后,张雯的经济却没有那么自如了。她和丈夫约定好,家庭开销按照40%和60%的比例摊销,自己少出的那10%是因为计入了生育成本。头几年,自己的博士奖学金足够支撑她的生活,但生完孩子之后,由于同时面临着育儿压力和博士毕业的压力,经济开始拮据起来,她不得不借钱支付生活开销。
如果说这段婚姻让张雯得到了什么,她觉得是“一些教训”。
律师吴杰臻曾在接受采访时总结,现在女性虽然在社会上独立了,但是一到婚姻里面,存在一种“男主外,女主内”的文化惯性,加上生育这种客观条件的限制,很容易回到那种女性默认牺牲的模式,又变成被动的角色。
维系或者摧毁一段婚姻,金钱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除了爱和浪漫,婚姻里还充满了各种经济考量。
财产问题从不同的将要步入婚姻的年轻人口中问出来,却又如此相似:房子如何署名?如何还贷?彩礼属于谁的财产?万一离婚了要退还吗?
经济上的较量有时候到了疯狂的程度。律师张荆在过往的法律咨询工作里,接触过大量的婚姻样本。她见过一对夫妻来签婚前财产协议,男方提出家里的房子要算成婚前财产,不管将来产生的收益如何,都是男方所有。女方紧接着提出,自己将来继承父母的两套房时跟男方没关系。吵到最后,连工资里多出来的1万块钱也要排除在共同财产之外,两人不欢而散。
这种计较甚至会延续到婚姻关系解体之后。张雯离婚后,由于丈夫尚未全职工作,只规定了付14%的孩子抚养费。她每个月给丈夫发账单,其实根本没有多少钱,有时候一件小物品的14%只有几块钱,丈夫也坚持要看支付凭证,甚至让她证明钱确实是给孩子花了。她无法忍受这些经济上的低级纠缠,现在账单也不发了,自己独自抚养孩子。
谈恋爱时谁也没想过会因结婚而“返贫”。但事实是,从婚姻开始到结束,甚至离婚以后的日子,每一步都可能有人在其中变得更“穷”。
“变穷”,或许对一些人来说,也是维持婚姻关系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