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

2022-05-17 15:25李参天
牡丹 2022年9期
关键词:刘叔小老头小楼

李参天,广西玉林人。曾发表和出版小说、剧本等若干文学作品。

“哎呀,都说不用买青菜的啦!”我一进家门,就被老妈劈头唠叨一番。

近几日,我下了班,就到万达广场的菜行里要了几样荤菜素菜拿回家,可总是被老妈如此这般的埋怨。

“平儿,你看,你刘叔种的小白菜多好啊!比商场买的强多啦!”老妈走进厨房,捧出几株小白菜让我瞧,她的脸上溢满着赞许的表情。

我晓得刘叔是住对面楼房的一个小老头,蔫蔫的没啥神气的,近年才搬来这儿住的。

“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家送的东西不能随便要,这几蔸青菜值多少钱呀,你何必欠这个人情呢?!”我发觉老妈是越老越糊涂了,我实在忍不住了,便说她几句。

“平儿,你这脑袋是被牛踢傻了吗?什么都讲钱钱钱的?”说罢,老妈捧着那几株小白菜,转身走进厨房,把我摞在厅里,不理我。但我还是冲着厨房高喊:“妈,你记住啊,下次别要刘叔送的青菜啦,要不你就称斤论两,给人家付钱。”

第二天下班,路过万达广场的时候,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买青菜呢。我干脆找个位置先将车停好,便掏出手机给老妈打电话,先拨她的手机,好久没人接,又拨家里的座机,也好久没人接。

“咦,怪了,这老人家到底忙啥去了呢?”我心里暗忖,“不会又到对面小老头那儿串门了吧?就是串门她也该带上手机的呀,会不会是……”此刻我的心怦然悬了起来。我知道老妈近年来患上了高血压,得不时吃降压药,而且腰椎手脚常有病疼。我和爱人在单位的工作都是挺忙的,外差又多,有时恰巧遇上双方都要出差,剩老妈一个人在家里小楼爬上爬下,还真让人担心。

“算了,不买了!”我马上启动小车,想赶快回家去看个究竟,大不了今天不吃青菜罢了。

我一进一楼大门,就大声喊,“妈——,妈——”我家小楼共四层半,地皮是工作单位早年统一为职工征来的,我在父母亲的资助下,又掏空我夫妇俩的积蓄,还向亲戚借了些钱,才建起了这幢小楼。小楼面积空间不大,在一楼大声一喊,四楼楼顶都能听得到。

“妈——,妈——”我又高喊了几下,还是没见她回应。我又掏出手机一边拨打老妈的手机,一边往楼上走。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我隐约听到老妈手机的铃声从三楼传来,可就是响个不停,依然没人接。我连忙冲进三楼,只见老妈的手机就搁在她卧室的桌面上,可寻遍房间、厅堂和阳台走廊都不见她的踪影。我又直冲楼顶,还是不见她!

“咦,都这个点啦,她还上哪儿去呢?”我愈发感觉蹊跷。

我怨怨艾艾地往楼下走,刚到一楼,就见到大门外有人在插钥匙开门,我赶紧上前去。

“哎呀,叫你别乱串门就是不听!”我一边拉开门闩,一边嘟哝着。

“什么?你叫我不串门,你想让我喝西北风呀?”门一开,迎面站立的却是老婆小茵,她杏眉倒竖,喷我道,“你今天发什么癫啊?我今早去前男友公司那儿,那是单位派去联系业务的,你瞎想什么啦?嗯?”

我愣了一下,连忙说:“哦,没有没有,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老妈的……”

“说老妈?那你干吗对我乱吠?”小茵说,“你该在家里喷她呀!”

我尴尬地笑道:“老妈出去啦,我以为是她回来的,谁知是你……”

小茵推着她那辆小电驴进门来,转身把门关上,就听到老妈在外面敲门:“喂,小茵,别关门……”

“呐,这才是她。”小茵揶揄道,“要说就去说吧。”

我又将门打开,却见老妈拎着满塑料袋的菠菜,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外。

“哎呀,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没发话,老妈倒先发制人了,说,“饭还没做呢。”

看着老妈手上的菠菜,我好想对她发飙,可当着挂在厅堂墙上的父亲遗像,我只好咬咬牙把火辣辣的话吞了回去,只是对老妈苦笑道:“哈哈,是我们回来早了?还是你回来迟了?”说着,将我的手机给她看一下。

“哎,都怪我老糊涂了,出门没带手机。”老妈脸上还是喜气洋洋的,又说,“今早呀,你们刘叔教我不少种菜经呢!”

“妈,你是不是听得入迷,忘了回家做饭?”小茵插嘴问。

“是呀,我忘带手机,你刘叔的手机又没带上楼顶,所以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啦。”老妈一边说,一边匆匆赶往厨房。

“去帮帮手呀!”小茵轻轻地踢了我一脚,催我去帮老妈做饭。平常,我只负责买菜,都是老妈动手做饭的,我和小茵下班回来,洗个手,涮把脸,基本上就可以上桌吃饭了。

“要帮你帮!”我没好气地说,我看见老妈又拿刘叔的青菜回来,心底里已窝了一把火。

“去帮帮嘛,老公——”小茵停好小电驴,就靠过来扯着我的衣袖发嗲,小嘴巴嘟得三尺长。面对这个儿子都读大一了的女人,还这般撒娇,我往往是缴械投降的。

“去嘛,老公——,我得准备一下下午的发言材料呢,又要开汇报会啦。”

我走进厨房,看见老妈正舀米进锅,准备煮饭。

“妈,让我来做吧。”我说。

“去,去,你不是放水多了,就是放水少了,我可不想吃你做的夹生饭!”老妈嫌我不会做饭,就说,“要不,你去帮洗一下菠菜吧。”

“我才不洗呢!”我一见菠菜又来气,便说,“妈,我叫你不要老是要人家送的东西你偏不听,为什么呀?是你儿子买不起青菜吗?”

“你这儿子,你信不信我给你一铲?!”老妈举起锅铲向我亮了一下,说,“你刘叔种了满楼顶的青菜,送几蔸青菜很过分吗?我要给他钱,他就是不肯收呀……”

“哼,不肯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振振有词,“妈,你不好好想想,他干嘛天天给你送菜,他不会有什么企图吧?”

“有什么企图?你说,你说啊,我一个退休老太太的,他能有什么企图的?”老妈逼着我回答。

“是啊,會有什么企图呀?”我倒反问起自己来。

刘叔的儿子刘大成,是做建筑工程生意的,他的五层小楼老早就建好框架,近两三年才装修入住的。因为我在市政府建设部门供职,我家小楼又与他家的隔街相望,真个是“门当户对”,所以我俩早就熟识了。以前就听刘大成说过,他爷爷在1919年就從六万大山里的荔枝村,搬到如今市郊的溪儿村生活了,他爸刘叔就是在溪儿村出生的。不幸的是,大成未满十八岁时,他妈就病逝了,留下他姐弟俩陪伴刘叔。就在一年前,大成才将他爸接进城里小楼住。

夜里,我搂着小茵躺在床上说话,我问小茵:“老婆,你说对面楼的刘叔整天给老妈送青菜,这是啥意思呢?”

小茵说:“有啥意思呀?人家种得多,吃不完,送送邻居呗!”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我说。

“老公,你是不是想多了?”小茵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脑袋,突然又若有所悟地说,“唉,对啦,那刘叔会不会是打老妈的主意呀?”

“打老妈的主意?有可能哦……”我也若有所悟。

老爸在三四年前就光荣殉职,离开了我们,之后老妈一个人跟随我们生活。如今她已经五十六七岁了,可她并不显老,身材高挑,不胖不瘦,饱满的瓜子脸还时有红晕,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相反,那对面楼的小老头,且不说他那武大郎般的小个子,就是那蔫蔫的样子就让人看着不爽。这样的小老头,难道也敢对老妈动心思吗?哼!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决定去探个究竟。可这种事,哪好意思直接问老妈呢?于是,我和老婆合计了一下,看看如何向刘叔探个深浅。

周末到了,我叫小茵起早一点儿做早餐,往常都是老妈帮做的。

老妈起床洗漱后,正想走进厨房做早餐,小茵已捧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粉,放到桌子上后说:“妈,吃早点吧。”

“哦,你们起得那么早啊!”老妈显然受宠若惊了,又问,“这是什么粉呀?”

“牛腩粉。”

老妈立马说:“哎呀,我都不吃牛腩粉的呀!”

小茵一拍脑袋,懊丧地说:“对对对,我都忘了。”老妈信佛,不吃牛肉之类的。

“我还是吃我的蛋花面吧!”老妈说着,就要走进厨房煮。小茵忙阻拦,说:“妈,我来给你做。”

“不用,我自己做得啦。”老妈还想自己动手做。

我忙说:“都别做了,小茵,你待会儿不是要带妈上街吗,市里恰巧举办购物节,全国各地的美食小吃都有摆摊,你带妈去尝尝吧,吃饱了再去买衣服。”

“是的,妈,走吧!”说着,小茵就凑近老妈。

“购物节?买衣服?”老妈一脸懵。

我忙解释说:“是呀,妈,今天小茵休息,趁购物节给你挑两三件过冬的衣服呀。”

“哎呀,还买什么过冬的衣服,去年买的够穿够换的啦!”老妈还是坐着不愿起身,还说,“有钱也不能乱花啊!”

“妈,走吧,花不了几个钱,你整天待在家里的,出去逛逛也好,看见有合适的就买,不合适就不买,走吧。”小茵干脆动手去扶老妈起来。

“好啦好啦,我还没老到不能走!”老妈挣脱小茵的搀扶,怏怏地站起来,往外来。

“给你,钥匙——”我把小车钥匙递给小茵。平时,我上班地点较远,家里小车一般都是我开的。小茵也有驾照,偶尔才给她开,她一般都是骑那辆小电驴出入的。

我望着小车的屁股消失于街道拐弯处,我才关起门,吃过牛腩粉,上到二楼小书房,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随意翻开一处,心不在焉地读着。这小书房是弄给宝贝儿子的,他到了桂林上大学后,就常常空着。

“滴滴滴,滴滴滴……”一楼大门门铃叫了起来。

我心底立刻泛起了波澜。我连忙赶下楼,将大门打开。

一位蔫蔫的小老头果然站在大门外,手里拎着满塑料袋的大白菜,黝黑的脸上跳出两颗惊讶的眼珠,缀着花白胡子的嘴唇在嗫嚅着:“她?……她?……”

“哦,你是说我妈吗?”我连忙说,“她,她上街了,你进来坐坐吧,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我将门开得大大的。

“哦,不了。”刘叔不容分说,将那袋大白菜塞给我,转身就走。

“哎,哎,刘叔,你回来……”我一个劲儿地叫。

刘叔仿佛耳聋似的,头也不回地走回对面小楼,咣当一声关上大门,甩给我一街来往穿梭的车辆。

小茵和老妈从街上回来了,看见老妈一副高兴的模样,我就放心了。

“平儿,你看看,怎么样?这件好看吧?”老妈穿起一件粉红的呢大衣,在我面前像模特走台般转了几下,问我。

说实话,老妈以前都喜欢穿冷色系的衣服的。可老爸走了以后,她好像一改从前风格,却喜欢上暖色系的衣服了,这的确也让她显得更年轻了。

“唔,很好,很漂亮!”我鼓着掌说,“老妈,你又年轻了十岁!小茵,这是你给妈挑的吗?你真有眼光!”

“哪里哪里,是妈自己相中的!”小茵说,“妈,你穿上这些靓衣服呀,不知赢得多少回头率啊!”

“哈哈,笑话!”老妈说,“都七老八十了,不让人吐口水嫌弃就好了,还说什么回头率?!”

我说:“怎么不说呢?多不多且不说,起码有一个人会回头看的!”

“有一个人?谁呀?”老妈忙问。

我本想说刘叔,可话从口里滑出来却变成了:“我啊!”

“你耍什么贫嘴!我懒得理你们了,我做饭去了。”说罢,老妈又往厨房钻。

“怎样了?有情况吧?”小茵看见老妈走开了,便凑过来问我。

我耸耸肩,摊摊手,无奈地说:“那刘叔不愿与我说话,计划落空啦!”

小茵和我一样都一脸失落。

“平儿,平儿,你过来!”老妈的声言从厨房那边传来。

“怎么啦,妈——”我边应边走过去,问,“要帮手,对吗?”

“帮,帮你个头?”老妈在喷我,“我问你,今天的青菜呢?”

“青菜?我没出去买呀?”

“谁叫你买啦?你刘叔送来的呢?”

我已故意将刘叔送来的大白菜藏了起来,心里有点儿虚,只好先与老妈兜圈子。

“妈,你就那么喜欢刘叔种的菜呀?”我故意答非所問。

“肯定喜欢啦,现在不是流行什么绿色食品……什么原生物食品吗?”

“妈,哪有什么原生物食品?”小茵也凑过来了,“那叫原生态食品。”

老妈说:“对,对,别管它叫什么,你刘叔种的青菜呀不打农药,施的都是农家肥,真正是绿色食品。”

“妈,别信他乱吹,这城里哪来的农家肥呀?”我马上打断老妈的话。

“哼,你不信,我是亲眼看见的!”老妈说,“你刘叔呀,开上摩托车到郊外农村的鸡场,花点儿小钱买了几大袋鸡屎回来,然后给青菜施肥;还有,他特地准备了一只大木桶,把他平时拉的尿积攒起来,再加水稀释后拿去淋菜。”

“完了!完了!”我心里暗暗叫苦,“刘叔连拉尿屙屎的事都跟老妈讲了,他们之间会怎样……”我已不敢往下想。

“平儿,你傻愣什么?”老妈见我走神,忙问,“你今早是不是趁我不在家,拒绝了刘叔送的青菜?是不是?”

“你……你就那么肯……肯定他会送菜来吗?”我变得口吃起来了。

“肯定会送呀!他儿子儿媳在外跑生意,经常不在家,满楼顶的青菜他一个人怎么吃得了啊?”

“那,那可以拿去卖呀。”小茵插嘴说。

“人家才不卖呢,你刘叔已经卖了大半辈子的青菜啦!”老妈说,“好啦,不跟你们啰唆啦,我亲自过去拿,哼,真是的!” 说罢,老妈就要下楼去拿。

“妈——,你别急嘛,我又没说刘叔不送菜来。”我连忙阻止老妈说,“青菜放在一楼装空调机的空纸箱里了,忘了拿上来而已,我这就去拿。”

“哼,就是嘛,老刘说话还是算数的嘛!”老妈脸露喜色,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转身又回厨房忙活去了。

我和小茵在厅里面面相觑。

“真奇怪,说什么老妈还算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读书时还是好多人追求的校花,现在怎么就看上那么一个没文化的小老头呢?”我偷偷与小茵议论着,直摇头,“真是想不明白。”

“也许……也许老妈单了几年……”小茵小心翼翼地说。

“哼,那要找也找个条件相当的嘛!”我真有点儿生气了,“找那样的人做老伴,那可是鲜花插牛粪,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

“吃饭啦,吃饭啦!”老妈将几盘小菜端上了餐桌,催促说,“你们哼哼唧唧的谈论什么呀,还不赶快洗手吃饭?”老妈从小就叫我洗手吃饭,一叫就是几十年。

“唔,今早的大白菜特别鲜脆!”老妈的嘴巴嚼了几下,夸奖说,“快,你们尝尝!”说着,老妈还夹了一筷子的大白菜放进我的饭碗。

“妈,不用给我夹,我自己夹,你孙子都读大一啦!”我推辞说。

老妈说:“你先尝尝你刘叔种的菜吧,看你整天说三道四的!”

我把饭碗里的大白菜夹进嘴里嚼了几下,正要往下咽,突然想到是刘叔用鸡屎和人尿培育出来的青菜,不禁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你怎么啦?”小茵连忙拍打我的后背。

“我,我……我吃得太急了……”我只好掩饰说。

老妈说:“好菜要慢慢品尝,急不来的。对啦,我要告诉你俩啊,我准备叫你刘叔教我在楼顶种菜,到时候好菜天天都有啦。”

我和小茵对视了一下,一时真不知如何回应。眼下,我家楼顶只种些花草盘景,平时大多是我抽空打理,老妈最多有时候帮浇浇水,种植呀、施肥呀、剪枝呀等等等等基本上都是我做的。不知为何,这回老妈倒热心起种菜来了。

我想,老妈已经是走火入魔了,从她这边做工作是收效甚微的了,得另辟蹊径才行。

我先打刘大成的电话了解情况,谁知他一听我说到他爸种菜的事,就大发牢骚起来:“哎呀,我爸真的是命贱,在村里种了大半辈子的菜还不嫌辛苦,现在却种到城里来了!”

“这样好啊,天天有农家菜吃呀!”我是言不由衷。

“好个啥,我都接了不少投诉电话啦!”刘大成在电话那头的怨气我都让闻到了,他说,“平兄啊,我家老头就是个牛脾气呀,叫他不干偏要干!好端端的卫生间他不用,他跑到木匠铺去弄了个大马桶回来,说什么用来积攒农家肥,天天往桶里撒尿,完了就拿尿去淋菜,弄得左邻右舍都飘满尿臊味,一个个电话就冲我来啦,说什么我家是不是天天砸碎夜壶啦。”

我被刘大成说得笑疼了肚子。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特意挑一个刘大成不在家的日子,去会会那个小老头。

刘大成家没装门铃,我只好抬手敲门:“笃笃笃,笃笃笃……”

“哎,来啦来啦。”门里传出刘叔兴冲冲的声音,“有好消息,正等着你过来呢……”

大铁门打开了,刘叔看见站在门外的不是我妈而是我,他立马张目结舌:“你……”

“唉,是我,我想找你家大成……”我放了个烟雾弹。

“他,他不在家……”说罢,刘叔就要关上大门,我连忙出手抵挡,并说:“刘叔,你不是说有什么好消息吗?让我分享一下。”

“哦,你不喜欢听的……”说着,他又要关上门,我还是出手抵住,还说:“你不说,怎知我不喜欢呢?”我一边说,还一边往里走,生怕刘叔把我关在门外。

他望着我,迟疑了半刻,才说:“我,我想说种菜的事,你们年轻人不感兴趣的,甭提啦。”

“不,不,刘叔,你讲你讲,我喜欢听,你天天给我家送菜,我还没机会感谢你哩!”

“哎呀,不用客气的,我家楼顶多的是青菜!”说起种菜之事,刘叔黝黑的脸庞便舒展开来了,他说,“我要说的好消息,就是我试种的大肚瓜今早结出第一只瓜儿啦!”我们本地产的大肚瓜,是一种好难种活结瓜的蔬菜。

“哦,是吗?”我顺水推舟说,“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啊?”

“好啊,我们上楼。”

我们走楼梯,刘叔在前面走,我在后边跟,他走得很轻快,一口气就上到了五楼楼顶,脸不变色气不喘。我也紧紧相随,可上到四楼时,已开始大喘气,脚发软。

“刘叔,你的腿脚真灵便,我比你小二三十年,还跟不上你呢!”

“嘿嘿,我这是劳动锻炼出来的!”刘叔一五一十地给我说,“刚入城那会儿,儿子儿媳就是让我做做饭,别的活儿都不干,可闲坏了我,不是胳膊酸就是腿脚疼……”

“哦,哦……”我不停地点头。

“可我干回了老本行,在楼顶继续种菜,咦,身上的毛病全跑了!唉,看来我就是个劳碌命呀!一辈子做习惯了的事,哪能说停就能停的?”

这时,一阵风吹来,风里夹杂着尿臊味,直钻鼻孔。我特意仔细地观察楼顶上一块儿接一块儿的菜畦,满眼都是青葱翠绿的。

“刘叔,你从哪弄了这么多的泥土上来建菜地呀?”我问。

刘叔说:“这些泥土呀,都是我用摩托车从溪儿村的坡地挖好运来的。”

“哦,那你干吗不继续在村里种菜卖呀?”我问,“是不是大成把你接进城里,不让你再在村里种了呢?”

刘叔马上感叹道:“唉,那是没办法的事,村里的田地全部被征去开发商品楼啦,我想种都没个地方种啊!”

“哦,原来是这样的。”我也不禁感叹道,“幸亏大成还给你备有个楼顶哦。”

“是的,你看,楼顶种出来的青菜也不错吧?”刘叔指着那几畦青菜说,“哦,对了,你家楼顶也可以种菜的,你妈就想学种呢!”

“哦,是吗?”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这回终于扣到主题上来了!

我忙推托说:“她哪行啊,她都退休年纪了,又有高血压,腿脚不灵便,哪干得了这些粗活呀?”

刘叔马上反驳我说:“你妈有我年纪大吗?还小我不少呢!她就是以前整天坐办公室上班,劳动少,才落下那些毛病的。”

“哦……”我只是一味地“哦”下去。

“不过,有句闲话不知该不该讲?”刘叔似乎在卖关子。

我心想这小老头终于露狐狸尾巴了!

“刘叔,要是你不把我当外人,你就尽管吩咐。”我也得意我的城府来了。

“你们年轻人啊,有时真不了解老年人的事。”刘叔俯下身子,将大肚瓜跌落的长藤挂回木架上,又挺起身子说,“你妈啊,就是缺个老伴,你们得帮她找一个跟她一样有文化的人才是……唉,不像我这样,男人嘛单着就单着,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听得有点儿云里雾里了,这小老头到底对我妈动没动心思?我是不是错怪这位老人家了?但我一想到老妈的身体状况,我还是央求说:“刘叔,改天方便的话,那你就教教我妈种菜呗!”

回到家里,老妈知道我们赞成她向刘叔学种青菜,心里乐开了花,连做饭炒菜都哼起了家乡的鹩剧曲调儿。

我利用自己的一点儿小特权,叫搞工程的朋友用铲车铲了半斗泥巴过来,又雇人一一挑上楼顶铺设成菜畦。之后,才请种菜大师刘叔大驾光临!

“嘿嘿,你家我还是第一次进啊,比我那边宽敞啊!”刘叔的确是第一次走进我家,平时送菜也只是送到大门口,一只脚都没踏进过我家。他似乎好奇地東张西望,突然把目光停留在厅墙上挂的父亲的遗像上。

我父亲生前是一个警察,黑白遗像中虽然没穿警服,但眉宇间依然散发出人民警察的英武气质!可惜他几年前就病逝了。

“他,他是……”刘叔指着遗像问。

“他是我父亲!”我回答说。

“什么?他是你父亲?”刘叔脸上的眼珠又要跳出来了。突然他脸一沉,喃喃自语似的说:“不行,不行,我可帮不了你们的忙啦”他边说边走出了大门,又匆匆赶回对面小楼。

“这是怎么啦?”我和老妈、小茵都惊呆了!

“妈,你还愣什么,赶快过去问个究竟呀。”小茵说。

“哎,我就去,我就去。”老妈连忙出门。

左等右等,老妈终于从对面小楼回来了。据老妈说,早年,刘叔除了自家田地外还租用上百亩别人的田地,利用溪儿村靠近城区,溪水长流,浇灌便利,大片种植蔬菜进城卖。随着城市的发展扩建,市郊溪儿村也成为开发对象。当开发商征用溪儿村土地时,刘叔有点儿不理解,曾煽动一些村民集体闹事抗拒,被我爸当场抓走,关了一阵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叔虽然已认识到当初冲动的不是,可内心里还是想忘掉那段不快的往事。他怕看到我爸的遗像又勾起回忆,所以,他不愿再进我家的门;但他答应我妈,愿意在他家楼顶菜地传授种菜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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