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典草木纪

2022-05-16 20:01梅生
摄影世界 2022年5期
关键词:风光黄山南极

残山枯柏(日本北海道)2017年 梅生 摄

《山川典草木纪》是我在20余年的时间里拍摄的风光作品。“典”和“纪”是《史记》当中对于事物描述的分类方法,我用它们来表述我对于风光摄影中山川、草木的理解。早在1980年代初,我就是一名“风光攝影师”。当时,中国摄影在改革开放初期,打破了许多内容上的禁忌,中国摄影人迎来释放期。释放的渠道主要是“拍社会”和“拍自然”,这就形成了所谓的“纪实摄影”和“风光摄影”两个方向。那时的我拍过新闻、纪实和商业摄影,但最钟情的还是艺术摄影里的风光摄影。

我曾经对“风光摄影”有所反思,中国的风光摄影到底仅仅是美丽的记录,还是艺术家情感思想的升华?在风光摄影盛行之时,摄影人对拍摄美丽的风景着迷,很多风光照片都是对客观事物的描述。而我却在主观思考上遇到了瓶颈:如何脱离形式上的美丽,达到精神上的升华?答案要在自然当中感悟,亦要在传统当中寻根溯源。

劲竹疾风(日本北海道)2018年 梅生 摄

山水画在中国人心目当中具有非常崇高的地位,它是民族精神、家国情怀、江山社稷的综合性表达。我们看到《千里江山图》表达的是情怀和精神,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马远、夏圭的《残山剩水》,以及石涛、八大山人的作品都有自己特定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里无论是青绿山水,还是浅绛山水,都是属于创作者自己的独特表达法。他们用这种萧疏简单的笔墨关系来抒发精神情怀。

回看我的作品,从最初赞美大好河山的视觉愉悦,到注重文献性、学术性、艺术性的世界文化遗产,再到当下这组《山川典草木纪》,其实是“风光摄影”的一种延续。表面上看,影像的表达形式变了,但其实我的思想认知也已经发生了变化。《山川典草木纪》纯粹是艺术家个人的思维、艺术情怀的表达,以及与自然对话的方式,具有非常重要的艺术家的个性,它包括思维方式和语言方式。如果艺术缺少了体现艺术家思想的个性,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摄影亦如此,摄影人如果不带有思想,只是单纯地以客观记录的方式去拍摄,照片也将失去其艺术价值。当你按下快门时,照片便是方寸之间你对于大千世界的理解、判断和认识。

1989年至1999年,我曾10次登上黄山。早期我拍摄的黄山都选择用彩色照片追求日出日落、满天云霞的绚丽。但黄山作为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以它特定的审美表达对中国山水画的形成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它是中国水墨画的模本,并以单纯的黑白灰的基调呈现。于是,为了归于黄山的本相,我开始用黑白胶片来拍摄黄山。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在1999年大年三十,漫天大雪的夜晚,我登上黄山,坐在北海清凉台,看到大雪中的黄山72峰一派壮观气象,感动得大哭。我曾在文章中写下:“那一夜,黄山雪,我大哭,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座山。”这是我受到自然的震撼后,内心情绪与自然对话的结果,正所谓“山沉默,我也无语”。我当时手里没有相机,第二天再去拍,再也找不到大雪夜的那种景象了。多年后,我在整理文字时顿悟,用黑白负相再现了那个大雪夜中的黄山,便有了《云山意象》这幅作品。这幅作品是视觉的反转,却是心灵的升华,更抽象、更主观、更强烈。这不是摄影人用技巧去做实验,而是艺术家心灵历程的变化,同时也是建立一个概念,寻找一个方法,完成一个体系的过程。我拍摄的是黄山,但并不是奇峰怪石、猴子观海等具象化、形象化的概念,而是将黄山特定的形象概念隐去,将云山的意象抽离出来。

云山意象(中国黄山)1999年 梅生 摄

在水一方(桂林桂海晴岚)2021年 梅生 摄

碧水黄芦(敦煌鸣沙山)2018年 梅生 摄

寒山如是(日本北海道)2018年 梅生 摄

白桦树和野葵花(日本北海道)2018年 梅生 摄

石菖蒲(浙江楠溪江)2019年 梅生 摄

我非常喜欢利用自然现象,在独特的气象条件下去拍摄。雪可以将细枝末节全部遮掩,使我在景象里能够找到最突出、最感动人的影像。所以拍雪景并不是单纯的拍雪,而是利用雪这一气象条件来表达我的主观意象。我经常会在有雪的天气里进行创作,无论是拍摄自然风景还是文化景观。雪既是真相,又遮掩了真相。

雪天多是阴天,会造成空间关系不明确,对影像的视觉感受会削弱。我会在雨雪天气中使用闪光灯进行补光。很多摄影师不理解拍摄风光为什么使用闪光灯。其实摄影就是用光来做文章,既然如此,就没有不可用的光。自然光线中包含日光、月光,以及直射光、侧光、逆光、反射光等客观光线。但是人类创造了主观光线,我们可以利用各种照明器材来人为创造主观光线。当主客观光线交织在一起时,影像当中就会产生矛盾和冲突,这种矛盾和冲突扩大了影像的表达能力、感染能力。同时,又在影像的效果上强化了空间关系:主观光线对近处的物象起作用,飘洒的雪花与远处的空间拉开关系,使得影像表现得更加强烈。

顾影自怜(柬埔寨吴哥窟)2017年 梅生 摄

樱之花(日本京都)2014年 梅生 摄

上图:央迈勇雪峰(四川凉山)2004年 梅生 摄下图:山之骨(甘肃张掖)2016年 梅生 摄

《寒穹》是我拍摄的南极大陆。南极被人们称为第七大陆,是地球上唯一没有人员定居的大陆。去南极拍照,大多数影友会选择拍摄最典型的自然物象:冰川、雪原、企鹅。但我在南极拍摄时并不满足于这些标志性的物象。冰川和雪原只是南极的表象,并不是南极的本體。南极是大陆,我想找到南极大陆地质学上的本相——在冰川之下的地质结构。如果不能体现南极的本相,那么对世界自然遗产的表达就不完整。经过两次去南极,我终于在丹科岛上找到了这块非常典型的裸露岩石,它与远处茫茫的雪原,天空中微淡的云层,以及天空和地面之间反射光的关系,都形成一副非常完美的画面。在拍摄这张照片时,为了体现出冰雪和岩石的关系,我变换了三个角度。在第三个机位,我终于看到了年复一年积累下来的积雪层。这时,刚好飞来一只南极鸥落在岩石上,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幅明代画作——《寒鸦叫雪》,描绘的是一只寒鸦落在枯树上,在漫天大雪中绝望地仰天鸣叫,便立即按下了快门。一名摄影人在短暂过程当中能够想到的内容决定了他的照片画面。

我用黑白影像来表现《山川典草木纪》,因为黑白是对色彩的抽象。色彩是人的生理视觉能够感受到的波长。在这个世界上,人能感受到的颜色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但自然界当中还有许多光是人眼感受不到的。彩色和黑白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如果将赤橙黄绿青蓝紫用物质材料等量叠加绘制在画布上,便是黑色;如果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线等量叠加,便是白色光。这就是黑和白!其实黑白非常丰富,它包含了赤橙黄绿青蓝紫,是对色彩的高度升华,是色彩由具象转变为抽象。用黑白语言进行视觉表达,能够使人脱离了更具体的干扰而达到精神层面的阅读。

上图:灵光(中国黄山)2016年 梅生 摄下图:青海湖(中国青海)2007年 梅生 摄

亦幻,屋漏痕(中国扬州)2016年 梅生 摄

人类的情绪、情感、思想、精神如何用影像表达,是摄影家之间的区别。有人注重客观的表达,去记录人类的形态和生态;有人认为对客观事物的感受要用摄影语言去表达,摄影与文学、音乐具有同样的意义。我认为摄影不再是单纯、客观的记录方式,而是艺术家思想情感的升华。在我看来,摄影师应该具备三个要点:第一,要具备独特的学养经历。“学”是学问,是文化。“养”是修养,是个人的人生阅历、思维体系、世界观。这决定了一个摄影师作品的宽度、高度;第二,要具备独特的语言方式。就是要有自己的艺术手法,表现形式。第三,要具备独立的人格精神。不要只会蹭社会热点,只会随大流,只会奔着获奖的潮流,要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精神。有了这样的基本素养,终究能突破各种条条框框,创作出优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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