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杉
陕西文学具有极其浓郁的地域性特色,地方文化、风土人情、乡土情结都是文学创作的资源和沃土。在我国文化产业蓬勃发展的大时代背景下,陕西文学的作品直面现实生活和本土变迁,其中蕴涵高度凝练的民族文化精神,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贡献了深刻的审美经验和价值取向。
近年来,陕西作家陈彦的《装台》《主角》《喜剧》等优秀小说引起了国内学界的广泛讨论。陈彦的小说中继承了陕西文学的地域特质和现实主义精神,他在创作中展现的智慧、胆识以及社会责任感值得肯定。人们在研究陈彦作品的意义和影响时需从多角度思考,应观察他是如何将审美态度和哲学思考融入地域文化之中的。文学作品应从地域主义的局限中跳出,更加关注人类共同的生活和情感,聚焦普遍性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要关注陕西文学作品中对特定文化、特定环境的书写,还要思考陕西文学的变革和创新,尤其是反思如何讲出更好的中国故事。
党的十八大以来,宣传思想文化工作始终在习近平总书记心中占有重要位置。习近平总书记在2013年8月召开的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思想,2018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再次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强调“展形象,就是要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向世界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
故事可以诠释人类思想感情,是人类各种心理状态的存储器。就个体而言,“我们对故事的欲望反映了人类对捕捉生活模式的深层需求,这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知识实践,而是一种非常个人化和情感化的体验”。讲故事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叙事和欣赏方式,就国家而言,大众在优秀的中国故事里进行自我的对照与发现,呼应内心的关联和体验,追求心灵的激荡和升华。
从历史和现实的角度看,中国故事应该是能表达国家立场,传播价值观念、反映民族精神、表达审美与情怀的故事。文学作品为故事的表现和传播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以“讲故事”的方式助力中国文化“走出去”,拉近了中国与海外之间的距离,增强了中华文化的认同感。好的“中国故事”与优秀的文学作品相辅相成、互为补充。作为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作品承载了意识形态和情感内涵,是输出文化价值观的重要阵地。如何将中国故事传递出去,是文艺创作者的使命。
小说最初并没有凸显出在“整个文化结构中的独立地位和真正价值”。在近一个世纪的转化之后,小说凭借其现代的审美观念,成为描摹世间百态、反映现实生活、贴近人们实践经验的一面镜子。
小说本质上就是讲故事。陈彦的小说作品承传并凸显了“讲好中国故事”的原则,他在小说作品里以秦腔为主线挖掘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思考“道”与“艺”的辩证关系;通过对忆秦娥、秦八娃、火烧天以及“忠、孝、仁、义”四位秦腔老艺人等人物的刻画,传达出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精神力量;通过对顺子、大吊、猴子、墩子、三皮等来到城市打工的乡民的描写,表现小人物的疾苦喜乐……他在小说作品里以塑造中国形象、弘扬中国精神为目标,以传输文化能量、更新传播方式为诉求,旨在通过小说讲述的中国故事以真切体会和感受中国社会的气象万千、中华文化的兼容并蓄以及人民群众的真实生活。
讲好中国故事,必须坚定文化自信,拓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对外传播途径,向世界展现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的历史积淀,彰显与时俱进的时代魅力,阐释中华文明的世界意义,完善中国价值观的世界表达,方能推动中华文化对外传播行稳致远。“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
在新时代文学的全球化生态体系中,中国现代文学其实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优势和特点,尝试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影响甚至改变世界对中华民族的认知。好的故事与文学艺术观念、美学思想观念以及对人生境界的追求、社会理想的思考是不可分割的,因此,文学创作者需要关注与人们密切相关的存在问题、理想境界问题、价值追求问题,将个人心灵的求索之路体现在文学艺术作品的塑造中。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宣传阐释中国特色,要讲清楚每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基本国情不同,其发展道路必然有着自己的特色;讲清楚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讲清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化沃土、反映中国人民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进步要求,有着深厚历史渊源和广泛现实基础。”
艺术创造对于中华传统文化来说,不仅是审美的追求,也是解答人生价值和意义的途径之一。文学艺术作品中折射出的对于自身精神境界的思考,是中国传统诗性智慧的表达。比如,孔子以“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提倡安贫乐道、不追求不义的荣华富贵的品质;孟子以“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孟子·尽心下》)讨论个体人格的坚守与完善;庄子以“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庄子·齐物论》)展现对生死、身心的舍弃忘怀,强调对精神自由的追寻。可见,中国传统美学追求的是一种超越利害、摆脱外在羁绊、渗透人类智慧与道德以及与宇宙万物合二为一的人生境界。其实,对境界的追求不仅体现在理想精神状态的形成中,也表现为艺术精神在人生境界中的呈现。
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起步不以艺术为出发点,也不以某种艺术成果为追求的对象,而是以期达到更高层面的“道”的理想精神领域。“诗人的生命超脱于现实而存在,自然与‘我’呈现出反复吸入又消融的状态,宇宙生命在无形中和诗人形成共鸣。”在这一过程中,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的创作逐渐有了生命力,提升了文学境界,形成最高的艺术精神。这种由作者人物品藻和内在生命力所形成的艺术性成为文学艺术创作中的一大特色,因此,对文学境界的追求不只是个人情感的表达和突破,还是艺术与人生之间的中介。陈彦在《主角》里借忆秦娥的几位秦腔师傅的艺术追求印证了这一点。苟存忠师傅表演的秦腔——“吹火”,可谓是炉火纯青,“十二三岁,头发、眉毛烧光,身上伤痕累累”,修習的艰难苦痛非常人可以忍受,所以他将这一绝活称为“鬼吹火”。最终苟存忠师傅将这一绝活传给忆秦娥,他自己在演完慧娘三十六口连珠火后结束了他的舞台生涯。苟师傅说“吹火”不仅是技巧,更是《游西湖》的情感核心。忆秦娥学会了吹火,但是却没有达到艺术的真正境界。如果只有花哨的灯光、靓丽的服装、炫技式的吹火,就把艺术的悲剧淡化了,就是本末倒置。戏曲不能为了技巧而技巧,而是要“传递精神情感与思想,带来无尽的创造与想象空间”。陈彦借老艺术家的语言,在小说中反思人生价值和意义问题,在这一思想体系里,人生理想的实现、人生境界的求索、艺术审美的追求是融合在一起的。
“诗人应该不断献身于一件比自己更有价值的东西。艺术家发展的过程是继续不断地自我牺牲,继续不断地泯灭自己的个性”。“烧火丫头”忆秦娥走出了小县城,走到了世界的舞台上,成了名副其实的“主角”。在经历荣耀、苦痛、诋毁、失望之后,她对自己的人生舞台产生了质疑。这种质疑不是某个个体特有的,而是代表了艺术创作者对艺术发展的追问。作者化身秦八娃回答了她的困惑,“主角的意义就需要有比别人更多的牺牲、奉献与包容,甚至需要有宽恕一切的生命境界”。当忆秦娥发现自己不再是新戏的“主角”时,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致命一击。她接过了托举新人的责任,将“主角”的荣光留给新生力量。而此时的忆秦娥扮演着比万众瞩目的“主角”更为深刻的角色——传灯人。当初师傅如何为她传道授业,她也将把“唱戏做人”原原本本地传给秦腔未来的主角。在这一出“中国故事”里,陈彦将命运的流转置于戏台,在作品中追求感性个体审美趣味与审美理想的有机统一,这种对于生存本真的思考、人生意蕴的求索以及生命意义的超越是讲好中国故事的精神支柱。
陈彦的小说作品中包含大量连接传统与创新、历史和现实的内容,而这并非是中国传统美学、文学的简单复制沿袭,而是一种创新性的创作范式,其所努力构建的是具有吸纳、融汇和开拓精神的文学新局面。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優秀文艺作品反映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创造能力和水平。吸引、引导、启迪人们必须有好的作品,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也必须有好的作品。所以,我们必须把创作生产优秀作品作为文艺工作的中心环节,努力创作生产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的优秀作品……只要有正能量、有感染力,能够温润心灵、启迪心智,传得开、留得下,为人民群众所喜爱,这就是优秀作品。”陈彦的小说在近几年引起热议,也是因为他遵循了“优秀文艺作品”的创作法则,在传承陕西文学地域性、本土性、民族性的基础上,表现出更为宽广的格局和气派。
目前,讲好中国故事还需要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面对全球化的际遇和挑战,时间的“平坦化”未来逐渐清晰,各民族之间的文化融合不可阻挡。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是讲好中国故事的基础和前提,是中国人以独特的思想、情感、审美去创作属于这个时代的具有鲜明中国风格的优秀作品的底线和底气。
其次,文化交流和传播的过程不是对某种文化的贬低和打压,而是尽可能减少不同文化之间的隔阂和阻碍,在不同文化之间寻找某种连接点、共同点,在动态的平衡中实现文化交流和传播。中国故事不仅是讲给全国人民听,更重要的是要把具有中国人共同情感和体验的故事传播到海外,让世界更加了解中国。
最后,好的故事需要以人类基本的情感体验为依托和方向,寻找海外受众的理解和认同,实现中国故事深刻细致的对外表达。“讲好中国故事”要寻找联结各民族之间的相似体验,把握传播中的情感因子,将中国故事生动化、全面化、深刻化,不局限于某一个民族独有的心理体验,寻求属于全人类所共通的情感路径。唯有唤起相似的情感体验和审美心理,才能将中国故事背后的国家形象、文化内涵真正传递出去,才能走进海外受众的内心。
鲁迅在《好的故事》里写道:“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美丽,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见,一一知道。”拥有现代气息的东方古国从来不缺少好的故事。代表国家形象和民族精神的故事要以中国精神为灵魂,以文化共存为途径,以情感汇通为突破。这样的中国故事方能具有更加饱满的时代特征,更加丰盈的民族特色,更耐人寻味的人物情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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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陕西省社科界年度重大理论与现实问题研究项目“延安精神对陕西当代文学的影响研究”(2021ND0253);西安理工大学延安精神校人文社科专项研究课题“陕西当代文学作品中的延安精神及其现代意义研究”(2020YAJS011);西安理工大学“三全育人”特色项目“新媒体环境下大学英语课程思政的实施路径”(xyr2148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