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钧
那时候,兵荒马乱的,真是百业凋零。玄真观山下过河的木桥被大水冲垮了,一直没钱修,全靠一只采菱的木桶渡人。
一天,二徒弟张无为被师傅叫到了榻前,师傅让他到仙人观去,因为仙人观的师叔飞升了,缺少一个当家。
仙人观是一个小道观,在舜江府南门外二十里的一个山坳里。
临走时,师傅送给他一只大狼狗,两只土狗,用来看家护院。这让他犯了难,大狼狗总是撕咬土狗,要不是他镇着,两只土狗早没有葬身之地了。现在,让他一路带着这三个冤家对头,如何是好。师傅拂了一下拂尘,笑了笑,就自管打坐了。
张无为下得山来,寻找木桶。木桶藏在芦苇丛中,两岸都有绳牵着。桶很小,装不下这三个冤家对头,水冷了,又不好让它们游过去。看来只能随带一只,一趟一趟过。对着这三只狗,张无为在心中兵棋推演了一遍,有了主意。他抱着大狼狗下了桶,小心翼翼地拉着麻绳到对岸,两只土狗吠了几声,以为主人抛下它们了。张无为放下大狼狗,坐桶回到原处,抱起一只土狗,再次渡到对岸。土狗一见大狼狗,露出胆怯的神色。张无为抚了抚土狗的头,又牵着大狼狗下桶回到了起始点。剩下的一只土狗看见大狼狗又来了,赶紧窜到主人身边。张无为抱起土狗过河,任凭大狼狗在岸边吼了又吼。将两只土狗送到对岸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最后,又一趟,把大狼狗带了过去。
仙人观已很破败,全仗仙人洞的一点仙气了。当年,是洞中的一尊神像引来了四方香客。鼎盛的时候,也有三进院落;如今,只守得一进,四周也已荒芜。世道太乱了。
张无为做了仙人观的住持,也无能为力。这观里,连带他,只有三个人。一个老的,已经耳聋目昏;一个小的,只能担水扫地。若没有土狗警惕,大狼狗凶猛,估计周边强横的人都要欺凌进来。一日,他来到舜江府城里,摆了个测字摊,招子里写着:仙人观张真人测字算命。陆陆续续有些生意。午后,有个络腮胡坐到了他面前,张无为让他抽签测字,签上最后一句话是:黄金暂向土里埋。络腮胡问他这签是好是坏。张无为说:“签无所谓好坏,全靠自己的命去凑:若是生辰八字里五行缺金,那就落空了;若是有‘金’,那金子埋土,总有发光的一天。”于是,让他报上生辰八字。一算,却是土命。那络腮胡脸上就有点不好看,随即起身要走。张无为道:“客官还没给钱呢。”络腮胡一脚踢翻他的摊子,骂了句“什么鸟道士”,扬长而去。
张无为也无可奈何。这乱糟糟的世道,谁也招惹不起。回去时,看见南城城门洞前贴着告示,曰:近来南山土寇横行,骚扰乡里,请过往行人,小心为是,切莫早出晚归,徒留祸患。张无为看看太阳昏黄,不由加快了脚步。
仙人观的香火,并不见有起色。
这一年春夏之交,下了一个月的大雨,舜江都发大水了。张无为没法去城里摆摊,看着阴云满天,只得早早关了院门。近来,仙人洞里一直滴水,据老道士讲,这是极少见的。半夜时分,又是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吹得屋上瓦片乱飞。张无为忙带着一老一小,躲进仙人洞里。
突然,人声沸腾,一伙人闯进了仙人观。土狗乱吠,大狼狗冲出来,直扑人群,吓得头里擎着火把的两个人大声叫了起来。这时,闪出一大汉,眼疾手快,手起刀落,正好砍在大狼狗头上。大狼狗扑腾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小道士正想冲出来,张无为拉住了他,并按住了他的嘴巴。这伙人估计有百把人,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他们在房子里乱窜了一会,也发现了仙人洞,于是,都涌了进来。张无为发现那个大汉有点眼熟,那个大汉环视了一下,似乎也发现了他。张无为猛地一惊,大汉好像那日算命的络腮胡,不由暗暗叫苦。这时,头上的惊雷如爆炸了一般,不断炸响在仙人观周围,仿佛要把仙人洞劈开一般。张无为低头念道经,以避开大汉的眼神。
一声声惊雷,一声声惊叫。一个小喽啰无心说道:“谁得罪了老天爷呀!”“奶奶的,什么得罪了老天爺!”那大汉猛地踹了小喽啰一脚。他似乎还不解恨,死死地盯着张无为,一个暴雷后,他突然喝道:
“来人啊,把这几个鸟道士给我推出去,让他们到外面去作法吧。”
张无为只得站在风雨中,念念有词,不断求告无量天尊。两只土狗不知就里,远远地哀鸣着。他被风雨吹打得睁不开眼,风雨实在太大了。黑夜像一只巨兽,似乎随时都会把人吞没;一道道闪电,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这时,隐隐听到沉闷的响声,似乎有什么在移动,他抬头往山上看去,一道闪电照亮了夜空,有那么一刹那,仿佛山上的树木都活了起来。还没等他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轰隆一声,仙人洞塌了,那一伙人全埋在了里面!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只见仙人观的半壁山都倒了下来,填满了仙人洞。张无为匆匆往舜江府里去报信。经官府确定,那拨人竟是南山土寇。知府大人立即上报朝廷,说经过官兵连夜征战,已经剿灭顽寇,府县平安。
仙人观很快贴出了满山的符,老百姓口口相传,说张真人作法,调动风雨,镇住了南山土寇。
仙人观的香火一日旺似一日。
张无为执意要造二郎殿,二郎神的哮天犬分飨了香客的供奉。张无为为大狼狗念了经,把它的魂儿附体在哮天犬身上。
到张无为晚年时,仙人观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的祖庭——玄真观,成了舜江府最有名的道观。
张无为也被传得越来越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