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过去的每一天和旧报纸叠在一起
像发霉的包,丢在了阴暗的角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有一天,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踩着它透过玻璃能看见更远的世界
远方的人都问我是谁
我谁都不是
我是雷声里轰出来的一整个春天
从我骨骼生长的间隙
你应当听见了万物生长的声音
风是我前生今世的指骨
我动了谁的青春,留下来半截指骨
说是在夜里让我反复揣摩它的存在
我反复观察,亲吻每一个关节
终于在第二十五个裂缝处
摸到了一阵不知疲倦的风
出生起,这阵风就未离开过我
从少年便替我掀章,一页页地将我的脚推远
又将我的心拉扯回来,从北到南,从南到北
如今,我已行至暮年
生命之火在高台上,摇摆不定
我毫不怀疑,灵魂消散的前一秒
便能断定前世将我的火焰吹灭的还是这一
阵风
我用力吹动半截指骨,从风的背面让四季
轮回
这次,我要给予自己第二重生命
劳烦捎我一枝北国的春
我正在月光下伏案写信
行文至最后一行
即使捧上我夜里干枯瘦小的心
也比不得身旁尚未开放的海棠
迫不得已,留下来一段空白
借来了一阵山风做结尾
我想你那里一定是鲜花遍地
在阳光的炙烤下,连房檐上的瓦沾染爱意
麦子在高冈上轻轻地拨着它的穗
墨水瓶被悄悄揭开,小口小口地吞吐着四季
年轻时我送你的裙摆
入冬上身的照片,和我间隔了大半个中国
你说明年开春坐高铁来见我,那时冰雪消融
沿途还能看见刚刚解冻的黄河
我早已合上笔帽,和衣守着一棵梧桐
揣摩你的话像是等锡林郭勒的草长大
你要来时,烦请多准备两个行李袋
一个用来装我南国的风雪,灌饮六代遗风
的美酒
一个还望捎来北国的春天,解我旧年未曾
治愈的疾
雪是大年历
列车出关过呼伦贝尔,大雪呼啸着紧跟其后
一段人迹罕至的小路和一截剩了一半的胡
杨木
树墩在林的尽头晒干去年的旧枝
斑驳的年轮在时间的纹路上
被一万朵雪花染白,在心口放了无数的烟花
远处透明的达赉湖栖着没有水鸟的盆地
在高枝的交映中,在流淌的冰层上
在我的胸膛内躁动了一个鸣腔的夏天
用鲜活的手,一页页翻过我的旧年历
再遠一些,疾驰的火车轨道上
熟知我的西北村落,红了一片
像是南方深谷里的朱枫夹杂着浑厚的钟声
向远道而来的我,挥手致意
我要一遍遍地
把岁月发给我的信件晒一晒,把沿途的尘
土掸一掸
满心欢喜地坐在车厢的最后一节,迎着爬
满一头的风雪
和窗外里的行人,比画着今年的日历
从日落游到黄昏
科尔沁的日落和黄昏间隔了一层深深的海
树洞用相机记录横渡其中的人
马车夫、信游人和远来的过客
萧萧的火车声
一小时的鸣笛在湖畔熬白了一片云
新生的羊在我的脊背上大口地嚼着背影
贪婪地吮吸着西风,古道和孱弱的戈壁
玉门关的故事吹到这里
顿河尚在一遍遍流淌,洗刷着胶片上不为
人知的秘密
天边的枝丫近了,蒙古包远了
光线在心脏剧烈地收缩下开始震颤发抖
周身毛孔因兴奋流汗而冒出的阵阵雾气
在牧民们的烟囱中升起一种明晃晃的亮光
从四肢流向神经脉络,让艾俄洛斯从眉角
吹向发梢
时间变成了一种信仰
无数的马群,牛群和远边的山重叠
光与影的交汇处,蓬勃了整个春天的草籽
嗅着黎明的气息,悸动着蛰伏的大地
世界选择留一面阴影给人类
朝圣者义无反顾,从黄昏游到日落
作者简介:
肖佳乐,南京师范大学中北学院本科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