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卡又被锁啦!”惬意的周末,一声惊叫划破冬夜的静谧。我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头一望,只见我的饭卡正悠然躺在读卡器上,祸出谁手自是不必多言。我叹了口气,穿着睡衣和拖鞋急匆匆地往楼下赶。宿管阿姨麻利地拿出水卡和登记簿要我签字,只是这次和以往不同,她一直端详着我,仿佛是要想起什么。
难道她想起了我前几天因为准备比赛晚归?还是想起了我宿舍门口的垃圾没有及时清理?我心虚地笑着,正对上那双充满试探与疑惑的眼睛:“阿姨,怎么了?”再次听到我的声音,那双眼顿时一亮,笑颜在饱含沧桑的脸上展开,直把细纹往一处挤。“同学,你是××宿舍的吧?”阿姨的语气让我十分惊讶,更让我惊奇的是,掌管着南二一整栋楼千名同学的阿姨竟能精准地报出我的宿舍号。要知道高中的生活老师只掌管一层楼一百多名同学,还经常把我的宿舍号记错哩!何况这位阿姨平日里十分内敛,当同学们走进走出时,她只在一旁用和蔼的目光注视我们,鲜少同我们搭话。同事来找她换班,她也总是腼腆地笑着,小声地问对方吃饭了吗。我们偶尔同她打声招呼,她回答的声音也非常温柔。不管做什么事,她都有条不紊,很少着急,有着自己的一套慢生活节奏。而她的搭档是一位有着陕北口音、极为热情奔放的阿姨。每逢那位阿姨值班,楼下都会响起她唱唱跳跳的声音,活力四射的她也在无形中感染着我们。同学们偶尔闲聊,那位陕北口音的阿姨总是令我们印象最深,而这位总是扎着黑马尾、南方口音的阿姨却鲜少被提及。
在大学,我算不上是一位喜欢与宿管阿姨交流的同学。早八晚五,我总是来去匆匆。我习惯于在宿舍门口呼啸而过,偶尔看见一两位与阿姨分享水果、交流心事的同学,我也会有一些羡慕。我总是在宿舍闸机前慢下来,在书包和裤兜里翻找随意放置的校园卡。而当我再抬起头,就会对上阿姨含笑的目光:“回来啦!”我的心里早已泛起温暖的涟漪,可社恐如我,只能羞涩地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阿姨好!”我和两位阿姨的交流似乎都止步于此,可她是怎么记得我的宿舍号呢?
“谢谢你上次送我的花洒喷头,很好用,又帮我节约了一笔钱呢!”阿姨真诚地说道。我愣了几秒,在脑海中使劲翻找回忆,终于想起了这么一件往事。那是去年9月,我们一个月暑假之后重返校园,久未居住的宿舍自然需要一番扫除。忙碌一整天后,我打开花洒想要洗去疲惫。“这么久了,花洒会不会坏了?”舍友提醒道。我小心翼翼地按开开关,只见花洒喷头工作如常,自是十分高兴。但抬头一看,花洒的水管像是被戳了千百个孔,正往外哗哗漏水。我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花洒,尝试许久仍不知如何安装。和舍友商量了许久,我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宿舍空调需要清洗时,是她风风火火地为我找出一张名片,最终解决难题。我来到楼下,一眼就在夜色中找到她。“这个好办!直接报修就行了,扫这个二维码就好啦!”阿姨胸有成竹地说。周围微弱的灯光映衬着阿姨,此刻我只觉得她在发光发亮。“你们的花洒哪里坏了呀?”“就是水管,喷头还是好的!”“好巧!我的花洒恰巧是水管好着,喷头坏了。”阿姨琢磨了一会儿,接着说:“那个喷头你们还要吗?明天你能不能順路带给我呀?”我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就把喷头带给阿姨,暗自为它悄然改变的命运感到高兴。
这其实是一件小事。那个喷头原本的下落很可能是垃圾桶,顶多被收垃圾的人带回家,我只是顺手将它送给了宿管阿姨,谁知她还在重复说着谢谢,并叮嘱我:“同学!你快上去吧,小心头发湿着着凉!”我转身往回走,路过一楼会议室时,从门缝中看见一辆黑色的轮椅。我抿嘴一笑,其实阿姨可能不记得了,我们的第一次交流和那个轮椅有关。
那时我才大一。一天清晨,我突然胃疼不止,难以下地走路。好不容易舍友才将我扶到一楼,这位内敛的阿姨一改常态,放下手中的表格匆匆忙忙地走上前来。“直接去省中医看看吧!设施比校医院更齐全,还不用爬坡上坎的。”她语速极快,就连说话的嗓门儿都变大了。当时的我已快瘫坐在地上,舍友着急地喊着:“虽然省中医近,可她痛得不能走路呀!”“你们等等!”阿姨一路快跑消失在我们的视野,再出现时她推来一辆黑色的轮椅。因为推得太急,刹车时轮椅还有些不稳。阿姨迅速帮助舍友把我安置上去,并为我们打开最左边的栅栏,这样我们不必刷卡过闸。她一直送我们到宿舍门口,还不断地大声嘱咐着:“从华师一路出去直走,再右转,一条路就能到省中医了,回来了跟我说一声呀!”这个指引对初来乍到的我们可太重要了。我在省中医打了点滴,又抽血做了化验,一切正常,回到学校时胃疼已经消失了。我抱着病历和药品,虚弱地走下轮椅,阿姨再次放下手头的工作上前搀扶:“怎么了,有什么要紧吗?”我对阿姨笑道:“没事儿,一切正常,打完点滴就不疼了。谢谢阿姨!这辆轮椅就还给您啦!”阿姨也舒了一口气:“好了,你们快上去吧,轮椅我来放进会议室就行。”虽然清晨的寒风有些刺骨,可我的心中荡漾着一阵阵暖意。这位平日里很少受人关注的阿姨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正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对同学们的关切,她一改惯常的内敛,那天,雷厉风行的她很美。
这件事发生在我刚来广州的第二个月。这是一件小事,阿姨可能已不记得,我相信在她的职业生涯中这种小事一定会一次次发生。每当假期结束回到学校,我的心里会有些许不舍与悲伤,而她总是我在新学期遇到的第一个人。即使她很少主动与我搭话,但看到她时一阵熟悉的温暖总会涌上心头。尽管性格不同,但在爱这个字眼面前,她和那位陕北口音的阿姨其实是一样的。只是一个热情活泼,用美妙的歌声感染我们;而另一个习惯于站在一旁,用柔和而坚毅的目光激励我们。她们所在的南二楼下是我大学生活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它是一天中最美好的起点。当夜幕降临,小小的办公桌前灯火不灭,微弱的灯光在黑夜中闪耀。那一刻我不羡慕广州城内的万家灯火,因为我知道这座城市有一盏灯为我而燃。
去年7月,我如愿获得了赴陕西师范大学交换的机会。离开学校那天,搬运着自己繁重的行李,刚结束大二的我竟产生了一种要毕业的错觉。还未离开,我便已对华师充满了想念。搬完了最后一趟行李,偶然瞥见黑色轮椅依然在会议室的角落,我突然想起要跟她说一声再见。向外走去,眼前仍然是茫茫黑夜与那一盏熟悉的灯。
作者简介:
徐欣雨,女,汉族,四川成都人,华南师范大学本科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