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路遥

程文

2020年夏天，来自江苏的我，怀着对陕北作家路遥的追思，踏进陕北大地，开始了探寻路遥人生轨迹的旅程。

从那时起，我访遍陕北十六个县，奔走于榆林、延安、铜川、西安、北京，行程数千里，历时近两年，自费进行采风。在我竭诚拜见过的路遥亲朋好友当中，大多数是陕北文化名家，还有一些官员和企业家，既有国内人士，也有海外精英，总计逾六十位。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路遥的全部手稿、笔记、书信、照片，被路遥四弟王天乐的遗孀梁志拥有并保管。对此，文学界多年来一直讳莫如深。

于是，一個真实的路遥，似乎要永沉海底了。

像历史上的许多不解之谜一样，路遥生前，他是一部大书，令人难以琢磨;路遥身后，他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把自己包裹着送进了历史的深幕。

路遥生前的一位知友陈泽顺说过：“将来为路遥作传的人，必定是超功利的人。”

艺术的本质就是超功利，唯有真实、公正、善良三大原则，才是书写历史以及历史人物的唯一正轨。

伏尔泰曾幸灾乐祸地嘲讽但丁：“他的荣光越是加强，理解他的人就越少。”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中国，就是：路遥，无论生前还是身后，都活在永恒的孤独中。

因为，路遥是一个强大而多面的人，他的生命历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而他日渐尊贵的文学地位又为我们接近他设置了人为的障碍。

路遥无疑是20世纪80年代激情年代里的一面文学旗帜，陕北受苦人的优秀儿子，浑身充溢着陕北人民无私、厚重的灵魂气息，面对陕北父老，他可以跪下身躯，忘情舔舐着这块土地。但同时，像历史上的许多伟人一样，路遥光辉形象背后有着不容掩盖的另一面。

他既朴实又复杂，既坦荡又深邃，既低调又自负，既热烈又严酷。既勤奋敬业，又懒散成性。既蔑视金钱，又挥霍无度。既无限眷恋黄土地，又挣命奔波大都市。既发自肺腑地歌颂普通劳动大众，又至死不悔地追逐城市知识女性。既以真心感动着忠诚的朋友，又不得已地榨取朋友。既是事业上的完美主义者，又是生活中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既是行走在20世纪末叶中国文学版图上的殉道者，又是投身到波谲云诡的政治浪潮里的弄潮儿。既傲视全世界，又自卑入骨髓……

可是，面对这样的灵魂探险，又有谁能抗拒走近路遥的世界的诱惑呢？何况路遥身旁簇拥着整整一个时代的陕北文化英雄群体，而最高贵、最文明的精神花朵只能开放在苦难与辉煌共生的大地上。

我从2021年春天开始“路遥研究”系列文章写作，至今已完成十余篇。我依然走在掘进的半路上，尽管没有尽头，但我仍希望写出一个完整真实的路遥，我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为此，我由衷感谢《名作欣赏》给我提供的表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