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淮
黄君寔是蜚声海内外的著名书法家。他是广东省台山市人。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学系学士,日本京都大学中国文学硕士,在美国堪萨斯州立大学攻读东方美术史。他同时还是著名画家、学者、书画鉴定家。著作有《王羲之〈兰亭序〉真伪辩》《顾洛阜藏宋元书法名迹》《文徵明及其交游》《项元汴与苏州画坛》《黄君寔书法集》等。20世纪80年代初,他曾执掌佳士得拍卖,不知过眼过多少古人的墨迹,堪清真伪,积功于世。
21世纪初,他先后在国内举办过几次展览,引起了轰动。大家从这位鉴赏家兼书家的身上,看到传统的潜移默化所转化出的笔墨力量,具有一种绚烂般的魅力,依法守法之中,又有强烈的个人色彩。究其原因是先生见识愈多,博采众长化而为己,而先生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其作品最重要的因素。对于国内来讲,当年他的作品展打开了我们久违的传统,亲切而有些陌生,磅礴而自有其韵律,其实这才是正统的“传统”。这种“传统”是建立在黄先生见识广阔,妙机其微,实践转化,融会贯通的结果。而随着以后对经典的普及深入,读懂他的人愈多,也愈感到其艺术的高妙与劲健。书法达到一定的高度,就是文化的一种外化、性情的外化,机巧、情感、韵致浑然一体。
艺术和文化中有一个无形的场,它会逐渐滋养着人,塑造着人。黄君寔早年关注著名的“兰亭论辩”,虽在海外,他依然支持高二适的观点,用文言文写了两万字的《王羲之(兰亭序)真伪辨》,引起学界的关注。当时他还很年轻,精力旺盛,考据精密,当年就被海外学界关注,惜乎当时中外文化交流甚少,文章没有引进国内,很多有识之士并未知晓,只有在改革开放之后,国门大开,才知道黄先生如此之事迹。
黄君寔在收藏拍卖界多年,耳濡目染,加之自己特别勤奋,悉心学习经典,体会经典,使他的笔下有来历、有韵味。“向来井处方知隘,今后巢居亦觉宽。”(张养浩句)见识是一个人滋养的一部分,因为有见识,所以才能深刻,才能对比。经过无数大场面大历练的先生,现在深居简出,只在自己的文化世界中悠游快乐。其所读,为其乐矣;其所书,为其乐矣。所谓三藐三菩提,所谓大乘小乘,先生不觉其大其小,观心观物,自得其中。
黄君寔书法创作,以大格局、大境界、大气魄的作品为主基调—大中堂《前后赤壁赋》,尺八屏临张芝《冠军帖》,六米多草书横幅临张孝祥《念奴娇》,十一米长的草书手卷韩愈《石鼓歌》和白居易《琵琶行》,十二米长的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等。这种大制作,需要的体力、精力还有才情,不大不足以畅情,不大亦不能先声夺人。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酣畅淋漓的书风,只有在大尺幅上能够充分发挥。
黄君寔少时习楷,临习柳公权《玄秘塔》、虞世南《孔子庙堂碑》,以后游学日本深研智永《真草千文》墨迹,悟得真草之区别。其小楷则学王羲之《乐毅论》《黄庭经》,王献之《十三行》等帖,以后又精研王羲之《兰亭序》、唐太宗《温泉铭》、褚遂良《枯树赋》、杨凝式《韭花帖》、米襄阳《蜀素帖》等等,融会贯通,取法变法,在深厚传统中写出自家面目。其自状“近十余年间,每有闲暇,即取历代草书名迹,玩其点画,记其章法,舟车旅宿,未尝稍懈。于素师自叙、山谷草书诸帖,尤深慕之”。“或展纸挥毫,录前人诗句,至得意处,则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心手两忘,恍然若醉。古人之诗意墨痕,皆为我所有,浩荡澎湃,泻乎胸臆。斯时之乐,未足与人言也。”
他的书法,以“二王”为宗,旁及怀素、张旭等,写得温文尔雅,真体内充,妙机其微,碧桃满树。在当代学者传统书法的对照中,黄君寔先生的书法代表了当代中国香港及海外最高的“二王”风格的书法水准,也对内地的书法家有更多的启示。随着汉文化圈书画交流的深入,愈来愈多的书法家认识了君寔先生的书法,也认识到传统资源的化解与融合。在海外书法的交流中,他是一个标杆性的样板人物。他多年推广书画艺术,身体力行,不遗余力地为中国文化概念在世界的推广尽职尽责。
深味于行草情态者,都有一种内在的节奏,同于音律,和于自然,见真见本,见色见空。笔者曾多次在不同场合、不同版本中读到黄君寔先生作品,都会使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写“二王”者多矣,但能够把“二王”写得如此自然、如此飘逸、如此洒脱者,当代无多。他的书法浸染着时光的洗涤,融化着古贤的痕迹,“二王”、米芾、赵孟頫、祝允明、文徵明、王铎都在他的笔下融合转捩,成为其中的骨,其中的肉,似在其中,似有其無。君寔先生的书法已经进入了一种化境,荡漾着中国文化的渊博与气韵。国人所说的正大气象,君寔先生笔下正演绎着书法正大气象的气韵与法度。书法的真髓如何掌握,怎么才是书法表现的最佳状态,君寔先生无疑为大家作了一种示范,书起自然之韵,气带先贤遗滋,卷舒风云之色,澡雪斯文精神。
读黄君寔近作手卷《李长吉诗》,真如行云流水,温润如玉,飘飘所似,天地沙鸥。欣赏过无数历史的长卷,再欣赏先生之作,完全可以和先贤的佳作妙构比肩矣。其用笔之巧构,其行气之自然,其神态之安逸,其诗意与书意的双重变奏,体现得美轮美奂。先生笔下,在情感荡漾之中,又显得平和融通,殊为不易。先生年事已高,不常动笔,但凡动笔,见山长在,看水独流,山界万重,秋雁影高。书法家所追求的“化境”,点点墨墨,根藤盘枝,即如此矣。
手卷《李长吉诗》除了纯熟的草书境界,还有着充沛的诗情,汪洋恣肆,浪漫潇洒。“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青毛骢马参差钱,娇春杨柳含细烟。筝人劝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问谁。不须浪饮丁都护,世上英雄本无主……”“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这些熟悉的诗句,经先生的手笔一挥,那些诗句便翻滚起来。中国书法与古典诗歌的完美结合融汇,如清清泉水,亦如浩浩风华。先生的书法,腾挪有致,忽起忽伏,花落六合,夔龙凤池,空闻笛赋,翻似烂柯……
书家的主体精神是对传统的深度认知与浪漫表现的双重结合。君寔先生书法,再造了传统的情境但又保持了一种旺盛的自我,神采奕奕,情绪激荡,温柔敦厚,文才蕴藉。艺术最终的“天人归一”转捩为一种生动的平和,笔墨的游戏转捩为个人精神的升华。
黄君寔先生早年治于学,中年精鉴赏,晚年更勤于笔墨。他一生都在对经典精研体会,治学使其深入经典的渊脉承继,鉴赏使其把握经典的整体细部,而笔墨的实践是其学问与鉴赏的升华与实践。他身居中国香港,往来于欧美的大博物馆,与国内书法界交往并不很多,因此他的笔下,没有我们看到的时风,而是更多的古韵古味。黄君寔认为当代一个书法家,不但要在创作实践上积累经验,还要具备一定的理论功底,要解决读书与书写的关系,要深刻的理解古人,才能接近古人。他说“一定要写下去才会体会到中国书法的精深博大”。
黄君寔描述自己的创作状态:“或展纸挥毫,录前人诗句,至得意处,则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心手两忘,恍然若醉。古人之诗意墨痕,皆为我所有,浩荡澎湃,泻乎胸臆。斯时之乐,未足与人言也。”古人之境,无非如此。我们常说,高贤之境,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而现在就有一个古人状态的人,是这个时代之幸,亦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传奇。作诗赞之:“君寔书法如古人,驰骋翰墨融古今。精识经典化无迹,每于挥毫见诗心。长卷淋漓神潇洒,短章犹自呈清新。人淡如菊如闲士,笔墨开张如蓬春。人书具老犹刚健,观者体味气自醇。如何写出此境界,缘于好与古贤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