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依
秋天到了,荷叶却不敢枯萎。
它正托着一面琵琶。
荷叶是很大的一片荷叶。它长得很努力,每天挺直腰杆抻开叶片,在浓密的荷叶之间捉住阳光,长成伞盖,长成亭台,好像就是为了等待这面琵琶,等待她降临的那一刻。她被乘舟而来的主人抛进湖里,本该沉到水底,和未发芽的莲子睡在一起,睡在淤泥里。
可是莲子会发芽,今年不发,明年发,她不会。一面琵琶沉到水底,就永远成了水底的琵琶,不会长成荷叶或荷花。
好在荷叶托住了她。
白天,荷叶把阳光分给她,夜晚,荷叶把月光分给她。荷叶看不到月光下的她,只看到她黑黑的影子、窈窕的轮廓。它在她的影子里微笑,一会儿猜,她该有描金的头,镶玉的尾;一会儿猜,她会和它一样简单普通,全身上下只是一些干净的线条。更多的时候,荷叶在想象她的歌声——
一定是铿锵又温润,高亢而低婉……荷叶穷尽了自己所知道的美好詞汇去想象,有时候,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说出来会引人发笑。可是荷叶不知道,荷叶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笑。她被主人抛弃了。无论什么样的歌声,都是哭声吧?
荷叶在她的影子里悄悄掉眼泪,泪珠一颗颗滑出来,被月光照亮,掉进湖里。
“啪、啪、啪。”
荷叶举得很努力,它想,她的主人总有一天会来带她回家。
夏天过去了,秋天到了。一天一天,所有的荷叶都枯萎下去,荷叶托着这面琵琶,不敢枯。它那么圆,像水中的太阳;那么大,像鱼儿惊起的最外圈的涟漪;那么绿,像碧水,像夏天蛰眠的洞穴,全世界的夏天都钻进来,把洞口填满了绿影。
主人没有来。威威来了。
威威是一只大白鹅,它游到了荷叶丛中央。
“啊,好大的荷叶!啊,一面琵琶!”威威惊讶地仰头“嘎嘎嘎”。
“你好。”荷叶说。
“你好嘎。”
“你可以帮我带走这面琵琶吗?”
“嘎?”
“秋天到了,我就要枯萎了。请帮我带她去岸上吧!”荷叶身上的露珠哗哗落下。
威威懂了。
威威点点头,张大嘴,叼住琵琶的颈,转身游向岸边。琵琶像一叶桨,划开水面。
“哗、哗、哗。”
威威不知道这是水波在响,还是荷叶的泪珠在掉。那实在是好大的一片荷叶,有好多的露珠。
“哗哗哗……”威威上岸了。
可是把琵琶放在哪里呢?威威东瞧瞧,西看看,把长长的脖子都扭酸了,也没有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时候,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说:“来这儿吧。”
“是谁嘎?”
“是我,包包白。”菜畦里,一棵小小的包菜抖抖它的叶片。
威威定睛一看,拖着琵琶,一摇一摆地走过去,摇摇头:“你太小了,没法儿遮住她。”
“你把她放进我怀里,我会长大,长得很大!”包包白保证。
威威说:“好。我见过一片很大的荷叶,你也可以长成很大的包菜!”
从此,威威每天都来菜畦巡视。它挺着胸膛,昂首阔步,无论是谁,只要想靠近包包白和琵琶,它就狠狠啄他。所有人都落荒而逃,除了菜畦的主人。
主人很老很老了,见过很多事儿,即使是一只鹅守着一棵包菜、包菜里有一面琵琶这样的事儿,也不值得他大惊小怪。他拄着锄头休息时,偶尔会和人讲讲自己菜畦里的鹅、包菜和琵琶。
故事越传越远,包包白长大了,琵琶不见了。
琵琶在包包白的怀抱里。
“哇!好大的包菜!”城市里来的小女孩拍拍包包白。
“嘎!”威威冲她伸脖子瞪眼。
小女孩摸摸威威的头。
“嘎?”威威惊呆了,威威愣住了,威威一扭头蹲下了。
女孩一家买走了包包白和威威。
切开包包白,一面琵琶躺在里面,像个婴儿。
她那么普通,没有描金,没有镶玉,甚至没有流畅的线条——她被磕坏了一个边角,这大概就是她被抛弃的原因。但女孩见她的第一眼就爱她。女孩抱起她,柔软的手指抚上丝弦,她就开口唱。唱包包白,唱威威,唱湖里的涟漪,唱无数个夏夜,唱水中央的荷叶。
她唱得那么动听,每唱一声,就有一串露珠从弦上落下。
“哗哗,哗哗。”
作者的话:将这个小故事送给上柏和她家弹琵琶的小姑娘,祝愿她们琴艺精进,并对之珍爱如初。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