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历史上虽未发生惊天动地的大变革,但这一年,却也出现了一些影响时局的事件。
五月,权知开封府(今河南开封)范仲淹因得罪宰相吕夷简,被贬官饶州。范吕之争,牵连甚广。余靖、尹洙等大臣上书为范仲淹辩解,也遭贬黜。欧阳修愤怒之下,写信指责谏官无所作为,任由刚直不阿的范仲淹等人受到不公正待遇,因其言辞激烈,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
景祐三年,可说是宋朝政治走向极为重要的一年,尽管多年后范仲淹重返朝廷中心、全面施行庆历新政,欧阳修也成为一呼百应的股肱之臣,但大宋却已然埋下了党争的伏笔。纵观宋朝三百年,大小党争,数不胜数。文官之间,但有政见不合,便口诛笔伐,欲置对方于死地。
就是在这样的时局纷争下,在远离京师的眉山县城,苏轼降生了。这一天是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一个平常而又普通的日子。
苏轼虽为地道的眉山人,但其祖籍却在赵州栾城(今河北栾城)。苏轼家族可追溯到唐代。唐武则天朝有个叫苏味道的人,曾官至丞相,据苏洵考证,此人是他的祖宗,再往上,就不得而知了。苏味道主张遇事要含糊,“模棱执两端”,切不可旗帜鲜明。时人赠他一个绰号:苏模棱。在古代,这种为官态度在一般情况下是行得通的,但苏味道遇上武则天,不大走运。他被贬为眉州刺史,后迁益州(成都)长史,但未赴任就死了。苏味道的一个儿子在眉山定居,其名已不可考,却繁衍了眉山苏氏。
苏轼与苏味道之间毫无相似之处,模棱两可变成了棱角分明。在苏氏家族里,苏轼的性格很像他的祖父苏序。苏轼出生时,苏序六十三岁,体魄强壮,能写诗,更能喝酒。据说他写过一千多首诗,可惜没有一首流传下来。他的酒量远胜于苏轼。苏轼爱酒,但酒量有限,“饮少辄醉”。苏序就不同了,这个奇怪的老头儿总是骑着毛驴到处转悠,边转边饮,逢人就开玩笑,爽朗的笑声总是飘荡在县城的石板路上和远近的乡野。
苏序除了具有幽默感,还具有同情心。有一年,眉山闹饥荒,他见很多人饿肚子,二话不说,就把自家积存下来的四千石谷子,散个精光。虽然苏序开仓散谷有个先后顺序:先济族人,再助外戚,之后才救济贫民和佃户,但他扶弱济贫的行为足以说明他高尚的品格。
苏序的作风,造就了苏家与众不同的处事风格和家庭风气。苏序的儿子、苏轼的父亲——苏洵——也是极具个性色彩的人。《三字经》上讲:“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這里的苏老泉就是指苏洵。初读这段话,以为苏老泉二十七岁才走上正路,此前一直贪玩好耍。其实他并非不学,只是不屑于“学句读,属对、声律”罢了。
苏洵不喜读枯燥之书,却喜欢到处走动,时人称“游荡不学”。苏家有祖田,有城南纱縠行经营绢帛的小产业,这也为他提供了“游荡”的盘缠。于是,苏洵索性就当个飘在路上的远行者。
尽管青年苏洵被认为是不务正业、不求功名,但苏洵的远游,在某种程度上却是一种很好的学习。古代信息闭塞,有志之士八方游走,几乎是一种“文化本能”。春秋战国五百多年,策士、侠客、思想家幽灵般地穿梭着,早已埋下中国人游学的基因。
苏洵游到成都,结识了益州知州张方平;游到京师,进入翰林学士欧阳修的超级沙龙。这个沙龙里有梅尧臣、曾巩、张先、司马光、王安石等,都是北宋政坛、文坛响当当的人物。苏洵以一介布衣,能有如此交游,至少说明两点:一是他本人有才华,有闯劲;二是北宋大人物大都平易近人,不拿臭架子。然而,苏洵倒有点儿拿架子,在人格上藐视王安石……
远游是快乐的,但毕竟花费大,很快苏洵手头拮据了,幸好婚姻又给他带来新的财力支撑。苏洵十八岁时,迎娶了眉山首富程文应的女儿程氏为妻。程氏自幼就受到良好教育,知书达理,温良贤惠。如此美好的女子,能与苏洵共结连理,作为男人应当知足。然而,苏洵在婚后依然没有安家立业的想法,而是继续在外游荡。年轻的程氏虽“耿耿不乐”,但她努力放下富家小姐的身段,孝敬公婆,教育子女,苦心经营在外人看来并不是很“得体”的小家庭。这样的生活又过去九年。
到苏洵二十七岁时,情况突然改变,他居然发愤读书了。没有人知道苏洵性情大变的原因,或许是对妻子经年累月的奉献感到心中有愧,或许是兄长苏涣高中进士的鞭策……无论是何缘由,他开始埋头苦读,六年不写一个字——他写的文章曾被人看不起,于是发誓,不读透经史决不再提笔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