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
张炽恒,儿童文学翻译家,上海翻译家协会会员。其翻译作品以严谨准确、贴近原著风格见长,文字生动流畅、语言细腻优美。经典童书代表作有《柳林风声》《水孩子》《绿野仙踪》等。
家!这就是那信息的含义。那亲切的感召,那从空中飘来的温柔的触摸,那些又拉又拽的看不见的小手,全都来自同一个方向!唔,那一刻,它一定近在咫尺,他的老家!他想起那一天匆匆丢下,再没有回去过的家!现在,它派探子和信使出来,要捉他回去了。自从那个明媚的早晨他逃离后,他几乎连想也不曾想到过它。他沉浸在新生活里,陶醉在各种乐趣、奇遇、新鲜感和吸引人的体验之中。现在,往日的记忆涌上心头,在黑暗中,家,那么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它确实破旧狭小,陈设简陋,可那是自己的家,他自己动手建造的家,每天工作结束后回到里面时感到那么幸福的家。
很明显,家也喜爱他。它正想念着他,盼他回去。它正通过他的鼻子,对他诉说这一切,带着哀愁,带着责备,但并不怨恨,并不生气;它只是凄楚地提醒他,它就在这儿,它想他。
这呼叫清清楚楚,这召唤明白无误。他必须立刻服从,立刻前去。“鼠仔!”他充满了欢乐,激动地喊道,“停下!回来!我需要你,快停下!”
“哦,跟上,莫尔,来呀!”水鼠兰特欢快地答道,继续吃力地向前走。
“求求你停下,鼠仔!”可怜的莫尔央求道,他心里痛苦极了,“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是我的家,我的老家!我刚刚发现了它的气味,它就在附近,真的非常近。我一定得回去,一定,一定!哦,回来,鼠仔!求求你,求求你回来!”
这时水鼠兰特已经在前头好远。太远了,听不清鼹鼠莫尔究竟在喊些什么;太远了,分辨不出他声音中那尖利的声调、痛苦的吁求。他的心思在天气上,因为他也嗅出了一点什么,那就是好像快要下雪了。
“莫尔,现在我们不能停,真的!”他回过头来喊道,“我们明天来吧——已经很晚了,马上又要下雪,而且这条路我拿不准!我需要你的鼻子,莫尔,所以快跟上来吧,你可是个好伙计!”水鼠兰特不等莫尔回答,只管奋力向前赶路。
可怜的莫尔独自一人站在路上,他的心撕碎了,在他心底,一汪酸泪正在聚积着、聚积着。他知道它就要一涌而出,尽情宣泄。但即使面临这样的考验,他对朋友的忠诚依然毫不动摇。他片刻也不曾有过抛弃兰特的念头。可同时,老家飘送来的信息在对他嘀咕、恳请、祈求后,专横地下了拥有他的结论。他不敢在它们的魔力圈子里再停留下去了。他猛地拧断自己的心弦,把脸冲着前方的路,顺从地追随着水鼠兰特的踪迹走去。可那微弱的淡淡的气味,仍然在对他那竭力逃避的鼻子穷追不舍,责备他麻木不仁,有了新朋,忘了旧友。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赶上兰特。兰特对他的心事一点儿都没生疑心,开始愉快地唠叨起回家后该干些什么,在客厅里生起一炉柴火会让人多么快活,他准备吃一顿怎样的晚饭。他丝毫没留意到同伴心中的痛苦,没留意到他沉默不言。不过后来,当他们走了相当长一段路,经过紧贴着道路的一个杂树林边缘的几个树桩时,他停下来,好心地说:“喂,莫尔老家伙,你好像累坏了。你一声不吭,两只脚拖着走,好像灌了铅似的。我们在这儿坐一分钟,歇一歇吧。到现在雪还没有落下来,我们已经走了一大半路了。”
鼹鼠莫尔凄凄惨惨地在树桩上一屁股坐下,竭力克制着自己,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真的要哭出来了。他已经跟那一汪酸泪斗了很久,可它就是不肯认输。它一个劲儿地往上、往上,硬要冒出来,一点一点又一点,其余的一股脑儿飞快地往上涌。然后,可怜的莫尔放弃了抗争,不管不顾、止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那个很难说已经找到的东西,他已经失去。
莫尔突然哭得死去活来,让水鼠兰特又惊讶又沮丧,好一会儿竟不敢开口说话。后来他平心静气、深表同情地说:“怎么啦,老伙计?究竟怎么回事?把你的苦恼说出来吧,看我能不能帮帮你。”
可怜的莫尔说话很困难,他的胸膛不停地剧烈起伏着,泣不成声,话到嘴边也被噎住。“我知道它……破旧……脏……地方小,”他终于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地说出来了,“比不上……你的舒服住处……托德的漂亮府第……和班杰的大屋子……可那是我自己的小家……我喜欢它……我跑出来,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可我突然嗅到它了……在路上,我叫你,可你不听,兰特……我一下子全想起来了……我想念它……天哪,天哪……你不肯往回走,鼠仔……我只好丢下它,可我一直嗅到它的气味儿……我觉得心要碎了……原本可以过去看一眼的,鼠仔……只看一眼……就在附近……可你不肯往回走,鼠仔,你不肯往回走!天哪,天哪!”
回忆卷起了新的悲伤浪潮,泪水再一次完全占据上风,噎得他说不下去了。
水鼠兰特两眼直直地看着前面,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拍着莫尔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他忧郁地咕哝道:“现在我全明白了!我是一头多蠢的猪啊!一头猪——就是我!我就是一头猪——十足的一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