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教授捡漏

老牧童

歐阳雪是历史系女教授，专攻先秦史。除了授课，她还常在电视的各种“讲坛”上露面。

俗话说，“人到四十五，才知单身苦”。今天，是欧阳雪四十五岁生日。欧阳雪换上新买的连衣裙，化了个淡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官虽美丽依旧，但两鬓已有不少白发。因为择偶要求高，欧阳雪至今单身，她忽然感到有些落寞。

欧阳雪下楼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家附近的古玩市场。每当她心情不畅，都喜欢到这里逛逛，偶尔还会买上一两件中意的东西。欧阳雪始终不得“捡漏”的要领，买回的多是假古董。但她无所谓真假，自己喜欢就好。

星期日的古玩市场是“大市”，物件儿比平日里要丰富得多。

一个地摊上，摆放着一堆瓷片、砖瓦，广告纸板上写着“秦砖汉瓦”四个篆体大字。欧阳雪用余光扫过，觉得不可信。她正想转身离开，一个磁性十足的男声在她脑后轻轻地说：“这位女士，那些砖头虽然不是秦砖，但那几片旧瓦倒可能是汉瓦哟！”

欧阳雪扭头一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位中年男士。他五十多岁，中等个头，气质很好，穿着随意，但很得体，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眉宇间显出儒雅和睿智。

欧阳雪对男人笑笑，算是致意，接着就蹲下身子，拿起一个品相较好的瓦片仔细端详起来。

男子轻声用英语问道：“这样说话您听得懂吗？”

欧阳雪点点头：“Yes！”

男子望望小贩，对欧阳雪使了个眼色，继续用英语悄悄说：“请离开此摊，借一步说话。”

来到一边紧邻着的花鸟市场，男子接着刚才的话题娓娓道来：“那片瓦古朴淳厚，线条简洁明快，带有明显的汉代风格;它颜色青灰、积淀深沉，瓦上的苔藓色泽自然，不像是近人仿造。而且，那片大瓦上有一道不太显眼的裂痕，还有不少成年积垢，但敲击后仍有金石之音，哑而不闷。”

男子微微一笑，在欧阳雪耳边轻轻地说：“这是一片难得的公瓦，还是一片大公瓦！”

欧阳雪惊讶地问道：“瓦片还分公母？”

男子继续流畅地解释：“对。自西汉开始，全国经济重心南移，中原的建筑艺术也与南方建筑风格相融合。为顺应南方雨多雨急的特点，屋上瓦片逐渐凹凸明显：一是利于牢固安放;二是利于雨水下泄，暴雨季节屋顶不易积水。刚才那片瓦比一般的瓦片要大些，边缘有一道明显凸起的瓦楞，原是挂在屋脊最高处的瓦，在古建筑学上叫‘大公瓦，十分罕见。欧阳女士，我在电视上见过您讲课，您是知名历史学家，我班门弄斧了！”

欧阳雪十分欣赏男子专业的解析，她忍不住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买？”

“我只是略有研究，我的兴趣在古建筑学。”男子随性而自信，丝毫不做作。他又说：“如果您想买，可在市场多转两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与那摊主砍价，不然他会狮子大开口的。”说完，男子就离开了。欧阳雪将信将疑，听了男子的话，低价买到了那片“大公瓦”。

没过几天，欧阳雪去参观博物馆，一片罩在玻璃柜中的馆藏汉瓦引起了欧阳雪的注意。这片瓦与那天在地摊上低价“捡漏”的那片瓦几乎一样，只不过略小一圈，瓦的边缘是一道凹槽。欧阳雪把家中那个瓦片送到博物馆，专家鉴定是货真价实的汉代“大公瓦”，与馆藏的那片汉代“母瓦”合成一对雌雄双瓦，让博物馆考古专家十分惊喜。欧阳雪毫不犹豫，将那片“大公瓦”捐献给了博物馆。

此后几次逛古玩地摊市场，欧阳雪心里暗自期待，希望能再次见到那位男子，可都没能如愿。欧阳雪心里若有所失。

立秋，又是一个星期天，又逢古玩地摊“大市”。欧阳雪正蹲在一个地摊前琢磨着什么，天上乌云聚集，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正当欧阳雪直起腰准备避雨时，一把大伞在头顶上撑起。抬头一看，撑伞的正是那天见到的男子！欧阳雪心里惊喜万分，马上兴奋地告诉他，说自己已经把那片“大公瓦”捐献给了博物馆。

这次交流，两人谈得很投缘，很深入。欧阳雪得知，男子名叫吴景，是一位建筑学博士。可问到他现在在哪个大学工作时，他却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两人依依不舍地分手道别时，男子留下了自己的微信号。

网聊时，吴景说，他自己组建了一个古建筑维修公司，专门承包一些地方的古迹修理，“修旧如旧”。聊着聊着，欧阳雪为吴景的学识和谈吐所吸引，吴景也情不自禁地表露出对欧阳雪的欣赏与关爱。只有一点，欧阳雪觉得吴景没讲真话，他说他“还是单身”，欧阳雪不信。

欧阳雪家住顶楼，经常会漏水。这天，大雨如注，她的主卧室那面墙体渗水严重，墙的那一边，是另一个门幢出入的人家。肯定是两家共同的屋顶出了问题。

欧阳雪想找一墙之隔的邻居商量，一起处理共用屋顶的漏水问题。于是她下楼，转到另一个门幢的顶楼，摁响了门铃。

房门打开的一刹那，屋里屋外的人都一下怔住了——异口同声地说：“是你？”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吴景。欧阳雪笑着说：“现代都市里的邻居，近在咫尺，却像远在天边。”

吴景也惊讶地说：“原来我们离得这么近！”

欧阳雪敲开了吴景的房门，也敲开了吴景的心门。吴景告诉她，自己原先在高校担任副院长，因科研经费管理失误造成巨大损失，以渎职罪被追究刑事责任，古建筑维修公司是出狱后开的。前妻在他入狱后选择了离婚，独子远在美国，他是货真价实的单身汉。

吴景忐忑地问：“我这样的‘黑历史，以前不敢告诉你。我怕告诉你，把你吓跑了。既然今天那么巧，你都‘闯到我家里来了，我决定，把我的过去告诉你。是否要继续交往，我尊重你的决定。”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欧阳雪不再迟疑。她想到了那片被她捡漏的“大公瓦”——虽然历经沧桑，尘垢满面，身有裂纹，并不完美，但汉瓦还是汉瓦，其质地和价值难以磨灭。欧阳雪果断决定：该结束自己“落单”的历史了。

在吴景的建议下，维修公司借鉴了古建筑中瓦片的构造，将屋顶修葺一新，有效解决了屋顶雨天漏水的问题。

经小区物业同意，两家的非承重墙被打开了。两个教授从此如胶似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夫妇俩每个星期天都会十指相扣，互挽着去逛公园旁的古玩市场，家里的多宝格上摆满了真真假假的古董……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