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长录
丝绸一样流动的黑河,水一滴一滴年轻。
你女儿般在大漠深处拓垦心事,涛声,遥远了大墩门多年的守望。
从披着月晕的祁连山谷,到起伏不定的沙漠戈壁,没有波涛,敢与你对抗。你黑得热烈,野得奔放;你的浪峰,你的漩涡,那么快就唤醒我的内心,积郁已久的焦渴。
我敢说,胡杨一样痴情的汉子摸一把,摸到的不是流水千年的激情,就是石头万年的执着。
啊,从雪山走下来的黑河,你要把生命的奥秘带向哪里?和那位来自沙漠小城,梳着粗黑发辫的女子一样,你的远去,给我带来茫然的忧伤。
西部苍茫,时间的册页里,疏勒河朝向阳关的方向,静静流去了。
带着天地间硕大的安慰,流入旅人旷野般的心!
西去疏勒河,使我的脚步惊讶。
漠风掀开秋水的衣襟,口衔青草。我躺在河边,看见鹰翅,以及鹰翅拍动下的远山,流泻着密实的黛色。在瓜州望杆子胡杨林,掬起一捧清澈的河水,我尝到了原始的秋色在水中的滋味。
进入西部之西,目光,在你的涛声上恬憩。
浪花一朵一朵甜蜜,如知心的召唤。
沿着鸟声的河岸循迹而望,衣袂晚归的景色被牧歌洗暖,河面有风,羊羔们嫩如草汁的目光,散射淡淡的艾香。
五月,疏勒河畔,旺草就是那清嫩的鸟鸣。蹄迹沧桑中,一顶炊烟毡房。听见四下走动的水草,暖和的脚步,追赶雨水和雪花。而初生的歌手,小小的嘴唇,来自他们腥膻的爱情。
饮马滩上,牛羊浮动。取下一片草叶就能听见花朵的声音,青色苍穹,是大山微笑的神情。扯起炊烟淡泊的旗帜,一帖春风,使北方的四季井然有序。
逐水而居,临水而歌。河西女人们不易被人察觉的心情,也是一片旺旺的水草。
河畔的野毛菊,年年季季,落不尽缨红叶绿,挽一掬遥远的思念,我踩着你月光一样绵柔的歌走来,就像一只蟋蟀。那是太阳花爆不出麦穗头的季节,有苦苦野艾渗入你的小调,怎么也唱不甜,烟村茅屋低低的叹息。
猛然,爷爷的牧鞭甩碎了肩头落日,你的膝头爬满马莲花的忧伤。我天天赤着脚丫奔向你,为了寻觅那再也寻不着的微笑,不知水底鹅卵石的絮语说些什么,我只晓得用嫩草和露珠,喂养小羊羔也喂养蚂蚱。
如今,每到秋季煮熟黄昏的时节,我多味的相思,就一层层,剥出家乡玉米粒的醇香。
还是那条河,当我的脚步第二次涉入,我察觉到我喜欢的不止这河水,以及被寂静放牧着的这满河道的石头。我喜欢的,还有这里的空寂和博大。
瘦瘦的河水,放牧这些胖胖的石头。他们敦实可爱的样子,多像乡下老家后院里的那群羊。我们翻检着,试图寻找他们沾染的江湖气息,却没有听到它们发出咩咩的叫声。
它们已经在此寂静了上千万年,它们早已不喜欢追风的日子。甚至厌倦了热闹,它们参悟、修炼,不仅学会了思考,还学会了用沉默与大山对话。以无言应对,用寂静唱歌。这是多高的境界啊。也许,石头都是有思想的,它们看似无言相对,其实已经在用心灵交流。
它们之间,能够交谈的事物越来越多,石头与石头彼此交流,说些裸露的锋芒与隐忍。石头与河水相互倾诉,涉及包容和团结;石头与风畅谈,谈到动和静的哲学;石头与泥土掏心,提及流失和灾难。石头部落甚至与天上的云朵,也保持了无线沟通,呼唤流浪的家园和温馨……
这样的交谈,只有它们自己知道,人听不到它们在交谈,是因为它们交谈的方式与声音无关,平凡的人也听不懂它们的话语。因为人的听力还不够强大,还没能破解它们的基因密码。
哦,那些石头,对于疏勒河来说,是神秘的;而对于时间来说,是神圣的。
驱车前往昌马大峡谷,眼前的小山连绵起伏。它们相互依偎,如一群打坐的僧人,披一件灰褐色的长衫,默念真经。
正午,树叶半闭着眼睛,和我们喃喃低语,喜欢遐想的红柳以不变的手势,给晕头转向的我们指点迷津。祁连山下,石头们仙风道骨,用一些野生的趣聞轶事,试图留住我们兴奋的脚步。
我们是来昌马大峡谷探险的。七月,当我们来时,这个与爱情有关的地方,满沟的野花早已过了花期,难道他们野性的美,不属于我们眺望的镜头?也有几朵黄花不知在痴痴等谁,肯定不是我,更多的已结出甜蜜的爱的红果,享受着季节给予的恩赐。
风,吹着口哨而来,让我们凡俗的思想,在这条长长的峡谷里,坦露得一览无遗。此刻,我不想迷途知返,只渴望能遇见自己的前世今生。被野花和青草厮守的荒凉,幸福也总在痛苦中开放,为了那一缕花香,多少蜜蜂死在了追随的路上。
对于死亡,活着就是源头;
对于活着,爱就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