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胡葱

贺楚建

春暖花开时节，去野外踏青，山丘上团团簇簇的野胡葱突然闯入眼帘，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也随之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野胡葱于我，不仅是童年的记忆，也是生命的印记。

故乡孙家山上，最适合野胡葱生长。这种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长得像葱，看似十分娇弱，生命力却非常顽强。村民为了积攒农家土肥，秋冬农闲时就将山上草皮刨得干干净净，然后烧成了肥田沃地最好的“火淤”。但只要一场春雨，仿佛一夜之间，野胡葱就从光秃秃的山坡上冒了出来。一丛丛，一簇簇，这群绿色的团队彼此依靠，抱团成长，漫山遍野就写满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生机与希望。

经历过苦难岁月的人们一定还记得，农村每到三荒五月间，缺粮少油没菜吃的时候，正是这四处飘散着淡淡芬香的野胡葱，弥补了村民蔬菜的不足。

那时，大家手提着菜篮或肩挑箢箕，一边在山上找寻猪草，一边拔扯野胡葱。回家后，将野胡葱择洗干净，切成寸许长，倒入菜锅清炒，或与酸辣椒酸豆角同炒，顿时香气扑鼻。条件好点的家庭，就用野胡葱炒鸡蛋，那香味越发诱人，远远地闻着口水忍不住就要流出来。这种“山珍野味”，现在看起来不免穷酸，但回味当年，却是难得的一种美味佳肴。

对于孩子们来说，最喜欢上山扯野胡葱了。我们围着山岭团团转，你追我赶，常弄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泥。有时为争一丛野胡葱，你抢我夺，互不相让，抢到手的欢喜得哈哈大笑，没抢到的委屈得哭起了鼻子。见有人哭了，好伙伴便手指前方喊道：莫哭了，莫哭了，前面有一丛大的，快跑去。哭鼻子的小伙伴赶紧跑去将一大丛野胡葱扯到菜篮里，咯咯地笑了起来。泪珠这时仍挂在他的脸上，亮晶晶的，像沾在野胡葱上的雨滴。待到每个小伙伴都扯满了野胡葱，大家唱着歌，心满意足地往山下走。那朗朗的歌声，随着春风在山林间回荡，惊动了旁边的一湾沙河水。它飘进了童年贪玩的每个角落，赶走了苦涩，更是温暖了一个又一个春天。

但有时找寻野胡葱，却没有那么快乐。

儿时有次我独自放牛时，为了寻找野胡葱，一时忘了那头老黄牛。老黄牛贼精，见没人看管，它竟跑到山脚下生产队的麦地，对着那片绿油油的麦苗大快朵颐。等我发现飞奔下山阻拦这种“野蛮”行为，但为时已晚，麦苗被践踏了一大片。想到父亲平日里对我要求十分严格，如今闯了祸，肯定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我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很久都不敢回家。到了晚上，我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回到家，父親得知原委后，转身从门角拿竹条子准备抽打我。我赶紧躲到母亲身后，母亲一边“恶狠狠”地训我：“你犯了这么大的错，我看队长如何揍你！”一边赶紧拉着我就往队长家里走。一路上我头皮发麻，吓出了一身冷汗。到了队长家，母亲低声下气地跟队长讲好话，赔笑脸。队长大人不记小孩过，大手一挥就让我回去了。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也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母亲为了让我避免皮肉之苦，想出的一出“妙招”。

岁月如梭，如今故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野胡葱曾很长一段时间被打入“冷宫”，但渐渐的，生活富足的人们又将它变成了桌上的“新宠”。凉拌野胡葱、野胡葱包饺子、野胡葱炒腊肉……这一道道佳肴，将野胡葱独特的风味发挥到极致，让人舌底生津，回味无穷。

荣升为“新贵”的野胡葱，一如既往地在故乡的山坡上生长着，朴素而顽强。望着这一片郁郁葱葱的野胡葱，我情不自禁地想：它是否可以骄傲一点？是否也可以像明艳的油菜花一样，摇曳在明媚的春风中，静静地等待有人来光顾它，欣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