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中守望大海

温若曦　徐巍　张容瑢

一

我父亲温海涛是一名海军军人，准确来说，他是一名大山上的海军军人。

我从小跟着母亲长大，记事起对父亲印象模糊。小学二年级，我随母亲来到了父亲驻守的大山脚下生活。那时的我只知道父亲是海军军人，工作地点在山上，却不知道父亲具体工作是什么。

还记得在班级演讲时，说到自己的父亲，我骄傲地挺起胸膛，字正腔圆地说：“我的爸爸是一名光荣的海军军人，他驻守在一座高山上……”

许多同学纷纷举手提问：“海军怎么会在山上，你弄错了吧？”

我涨红了脸，却也只能回答：“我爸爸真的是海军，他每天穿着军装在山上工作。”

“海军在山上能干什么？”

…………

在同学们的疑问声中，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我突然有点“讨厌”父亲，是他让我陷入尴尬。正当我不知如何回答时，老师说：“同学们，温若曦同学的爸爸是海军军人，我家访时看到过若曦爸爸的军装照。”可海军为什么在山上？老师也说不太清楚，只是向同学们解释：军人有不同的岗位。老师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又温柔地说：“下次再请若曦同学给大家介绍她爸爸的工作，好不好？”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回到家中，看到母亲通红的双眼，原本一肚子委屈的我错愕了一下，连忙走上前，正想询问，却被母亲一把抱住，她哽咽着说：“等放假了，我们就去山上看爸爸，看看爸爸工作的地方。”

原来，是老师给母亲打电话说了课堂上的情况，并叮嘱她：“对孩子的成长，父亲也要多关注。”

二

放寒假后，我和母亲踏上了到部队探亲的旅程。一路上风雪交加，车开得很慢。

母亲告诉我，她和父亲2003年结婚那年，她第一次从安徽老家上山看望父亲，几经周转，历经十几个小时才抵达山下的小城……

当时母亲想拦辆车，可天阴沉沉的，一听说要上山，司机都连连摆手。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母亲一路走得踉跄，只听“咔嚓”一声，高跟鞋鞋跟断了，她索性把另一只鞋跟也磕断……十多公里山路，走了4个多小时。母亲迎着风雪走到营区门口，对门岗值班战士说她找温海涛，战士瞪大了眼睛，转身就飞奔到我父亲的宿舍告诉了他。父亲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门岗，看到站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母亲，他的心，仿佛被重锤击中……

这也是我第一次到部队看望父亲。在母亲的讲述中，几小时的车程过得飞快。我远远望见了大概很早便等在营区门口的父亲，他在寒风中搓着手，脸上满是期待。

父亲接到我们后，本想第一时间带我们去家属房安顿下，可我哭闹着执意要先去父亲工作的地方看看，毕竟我是带着“任务”来的。父亲也明白我的心思，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让母亲先去家属房，他带我去平时工作的地方。我跟着父亲爬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山头，累得气喘吁吁，但想着要给老师、同学们一个“交代”，身体顿时又充满了力量。

2022年6月，温海涛一家。摄影/张容瑢

我们到了父亲工作的地方外部，我看到一条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通道，里面是不允许我进去的。我站在通道口，望着里面一片黑漆漆，心中有些害怕，抓紧了父亲的衣袖，小声问道：“爸爸，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父亲牵起我的手对我说：“我在里面操作机器，那些机器就是舰艇的眼睛，舰艇你知道吗？就是军舰，很大的船，爸爸为它们指引方向。”

…………

我虽然不太懂，但还是心满意足地跟着父亲回到了山上的“家”。那是一座低矮的石头房，冬天冷风飕飕地往里灌。我怕冷，在那里住的十几天，我常常一整天都缩在开着电热毯的被窝里。父亲并没有天天陪着我，一天当中他总会“消失”好久，然后带着满身风雪回来，我明白他是去忙工作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艰苦，但海军叔叔们的眼神都很坚毅。

短暂的假日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分别时刻。父亲本以为我会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间“四面透风”的房子，谁知我竟抱着他不愿意走。这个山上的家，虽说是冷了点，但是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光，于我而言，胜过山下暖阳万千。

我们搭部队的“顺风车”下山，哭喊着的我被母亲“塞”进了卡车驾驶室，望着父亲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我仿佛看到了他的眼角也有泪水滑落。

三

回到学校后，我给同学们讲起“军舰的眼睛”，同学们眼里都充满了向往，我更为有一个军人父亲感到自豪。

时光荏苒，我也从一名小学生，变成了高中生。我渐渐理解了父亲，懂得了他的付出与不易，明白了他的军装承载着的使命与光荣。

2019年，我们家添了一名新成员，我的妹妹温若琳出生了。

不久前，母亲带着我和3岁的妹妹上山探望父亲。如今，石头房早已不复存在，家属房窗明几净，充满着“现代化气息”。我抱着妹妹，央求父亲也给妹妹介绍一下“军舰的眼睛”。但这次，我看到的是一座新楼，几位海军叔叔邀请我们参观了一个房间。父亲告诉我们：他和战友们看着海上国门。

妹妹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的眼睛却突然有些发涩。家与国，这一刻，就在父亲的眼里，更刻在了我的心里。

2022年是父亲在这座山上的第26个年头，他已是一名一级军士长，还带了不少“徒弟”。战友们都尊称他为“兵王”，但他会跟我念叨，当了一辈子海军，却没有真正走向大海，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2023年，我将参加高考。我已决心报考军校——要像父亲一样，守望大海。

（口述者为江苏连云港华杰高级中学高二学生。整理者单位：东部战区海军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