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雨钱
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将于11月开幕,吸引了全世界足球爱好者的目光。遗憾的是,中国足球队未能参赛。其实足球运动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它最早的名称叫“蹴鞠”(图1),起源于中国战国时期。据《史记·苏秦传》记载,苏秦对齐宣王说:齐都“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
苏秦说的“蹋鞠”即“蹴鞠”,这说明在距今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我国就有原始足球运动了。到汉代时,蹴鞠游戏已经开始成为兵家练兵的方法,至唐代时期蹴鞠游戏更盛,在唐玄宗、唐文宗等推崇下,蹴鞠游戏更是风靡朝野,唐代诗人王维就用诗句“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描写了当时参与蹴鞠者在欢快兴奋中把球踢得很欢、很高的场景。蹴鞠发展到宋代,随着社会的稳定和经济的繁荣发展,在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徽宗赵佶的影响带领下,最初带着浓郁军艺色彩的蹴鞠活动演变成为一种兼具竞技性、娱乐性与表演性的全民体育文化活动。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宋太祖蹴鞠图》,和南宋诗人陆游笔下“寒食梁州十万家,秋千蹴鞠尽繁华”诗句,就详细记述了宋代蹴鞠运动之盛况。随着明代手工业迅速发展,开始出现了专门制作蹴鞠的作坊,出售各种各样的鞠,明代画家所描绘的《明宣宗行乐图》和《仕女蹴鞠图》等画作,就生动地展现了蹴鞠游戏在明代普及的场面。
其实,我国古代除了用诗词和书画记载蹴鞠运动的画面外,还在铜镜和瓷器上刻画了大量的蹴鞠画面。比如,中国国家博物馆珍藏的宋代蹴鞠纹青铜镜,镜背上就以高浮雕刻画了男女四人共玩蹴鞠的场面(图2)。
而河北省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宋磁州窑白釉黑彩孩儿蹴鞠纹枕,则传神地描绘了就连童子也迷恋足球的场景(图3)。
更有趣的是陕西历史博物馆收藏的宋代匍匐抱球童子俑,用精湛传神的瓷塑技法,给后人展示了古代守门的孩子奋不顾身的扑球救险情景,让后人如亲临其境般感受到童子的勇武(图4)。而元明清时期的瓷器也描绘了大量童子蹴鞠纹饰,只不过几乎见不到完整蹴鞠纹饰的瓷器传世,所能见到的大都是绘有孩童蹴鞠纹饰的瓷器残片。
另外,蹴鞠这一中国古代贵族运动,也对世界足球运动的诞生与发展产生了极大推动作用。现藏于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的南宋宫廷画家马远所绘《蹴鞠图》(图5),是目前存世的古代蹴鞠图中最大的一幅画,且英文出版物在介绍此画时,出版社也采用了“The Football Players”为这幅《蹴鞠图》题名,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足球运动员的意思。正是由于我国这些古代书画和瓷器上的蹴鞠图,让西方清晰领略到了起源于中国的足球运动的魅力,因而国际足联于2004年确认足球起源于中国。2006年5月20日经国务院批准,蹴鞠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那么,在中国历史上盛行一时的蹴鞠游戏,除了在古画、古诗和古陶瓷上留下了无数蹴鞠画面,让后人见证中国蹴鞠文化对世界足球运动的启蒙与影响外,是否还会留下古人蹴鞠时所使用的“鞠”或与“鞠”形似的实物呢?从现有考古资料来看,古人用皮革、毛发和麻棉材质缝制的“鞠”留存于世的实物尚未找到,但躲过岁月侵袭的“鞠”形瓷器却有幸在民间保存下来,笔者就有幸鉴赏过两位藏友传家的球形“蹴鞠瓷器”:其中一件是元代黑胎黑釉球形“蹴鞠瓷器”;而另一件则是明早期宝石蓝釉球形“蹴鞠蟋蟀罐”。为了让更多人能够欣赏到这两件球形“蹴鞠瓷器”的魅力,在征得藏友同意后,现把这两件球形“蹴鞠瓷器”的图片和数据公之于众,以期待与同好之人共赏。
首先,来解析欣赏一下元代黑胎“蹴鞠球形瓷器”。
这件“蹴鞠球形瓷器”的胎和釉,采用的是十分罕见的黑胎和黑釉。我们知道,陶瓷的胎色呈黑色说明瓷胎成分中铁元素多,我国宋元时期的龙泉窑、建窑、浑源窑等许多窑口都烧制过黑胎瓷器。由于这些黑胎瓷器胎质大同小异,有的特征鲜明,有的则很难区别,若非深入研究过黑胎的专业人士,或掌握了确凿窑口瓷胎资料的人是很难分辨清楚其中差异的。因此,笔者在此不去揣测其生产窑口,仅就其外观和工艺特点做些介绍。
这件元代生产的黑胎“蹴鞠球形瓷器”,其直径8.5cm,用圆雕的形式对“鞠”形绣球瓷器进行三百六十度划线雕刻,同时采用镂空雕工艺镂空局部的胎土,最后采用透雕亦称镂空工艺,用尖利的工具在坯体未干时将坯体上已设计好的纹样部分与纹样外的部分镂通,进而穿透“鞠”形绣球瓷器内部空间,形成了一个由三角形开窗组成的球形瓷器。这种技法一般多用于相对简单的纹饰,使被装饰器物具有类似于金银器和玉雕品的玲珑剔透的效果,艺术价值极高(图6)。
从这张蹴鞠型图片中可以看到,这是一件可摆设、可把玩、可观赏的球形瓷器。从陈设器角度看,这件球形瓷器既可以反映当时的历史文化,又承载着拥有者的个人喜好,还可以烘托室内环境,改善室内气氛,营造室内情趣。从把玩观赏角度来看,拥有者一边观看蹴鞠游戏和比赛,一边抚摸把玩手里的鞠型圆球,应是一件应时应景、倍有面子的事情,因此这件“蹴鞠球形瓷器”当是一件元代贵族拥有并喜爱把玩的观赏瓷器。
其次,再来解析欣赏一下明宣德宝石蓝釉“蹴鞠蟋蟀罐”。
要准确欣赏这件明宣德宝石蓝釉“蹴鞠蟋蟀罐”,还要从宣德皇帝生活中的两大爱好谈起。我们从现藏于故宫博物院表现帝王生活的《明宣宗行乐图卷》中可以看到,明宣宗朱瞻基便服簷帽在御园观赏并参与射箭、蹴鞠、打马球、捶丸、投壶等各种体育竞技游戏表演场面(图7)。
通过这些画作不难看出,宣德皇帝是一个充满童趣、喜欢看人与人蹴鞠游戏的皇帝;同时,宣德皇帝还是一个喜欢看虫子与虫子间争斗,并且把斗蛐蛐作为其终身喜好的帝王。为此,明朝苏州人吕毖撰写的《明朝小史》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帝酷好促织之戏,遣取之江南,其价腾贵,至十数金。而明人沈德符《敝帚斋余谈》里也记载:“宣德时最娴蟋蟀戏,因命造蟋蟀盆,今宣窑蟋蟀盆,犹甚珍重,其价不减宋宣和盆也”。可见因为宣德皇帝的斗蟋蟀爱好,导致那时的宣德蟋蟀盆罐已与宋徽宗时期的汝窑和官窑的瓷器等值了,因而宣德皇帝也被后世史家称为“促织天子”和“蟋蟀皇帝”。
蟋蟀俗称“蛐蛐”,是一种喜欢互相打斗的昆虫。中国古代从唐代开始,在玩蹴鞠游戏时也兴起了玩斗蟋蟀游戏,而这一风气到明初宣德时则更加盛行。因皇帝喜欢斗蟋蟀,加之蟋蟀喜阴、喜潮湿、畏光、喜夜间活动,在自然界中最喜栖息于砖石瓦砾之中,所以宣德时期景德镇御窑厂烧造的陶瓷质蟋蟀罐最符合它的生活习性,而其中又以青花蟋蟀罐最负盛名。但由于蟋蟀存活时间短而精致美观的蟋蟀罐能反复使用,所以便有了“玩虫一秋,玩盆一世”的玩家俚语,很多制作精美的蟋蟀罐,往往会被斗蟋蟀爱好者作为收藏品长期珍藏把玩并作为珍品流传。
可惜在宣德皇帝英年早逝后,因宣德母亲张太后将宣德早逝原因归因于宫中玩乐之物,为防止正统帝荒废学业玩物丧志,她在宣德病亡当天即下懿旨将宣德皇帝的玩物全砸了。明人李贤《天顺日录》就记载了这件事:“宣庙崩,太后即命,将宫中一切玩好之物,不吉之物,悉皆罢去。”据说当时不仅砸掉了宫中宣德喜好的所有玩物,就连景德镇御窑厂烧制好尚未进贡的成品蟋蟀罐也全部砸碎深埋,从而导致宣德时期烧制的陶瓷珍品蟋蟀罐,随着宣德皇帝的崩逝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如今除了苏州博物馆收藏了一件缺盖的宣德青花蟋蟀罐外,就连两岸故宫也没有一件宣德青花蟋蟀罐。好在近些年景德镇御窑址挖掘修复了一批宣德青花蟋蟀罐,让后人可以再次欣赏到不同釉色、不同纹饰和造型的宣德蟋蟀罐。
笔者鉴赏到的这件民间珍藏的宝石蓝釉“蹴鞠形蟋蟀罐”,与常见的景德镇御窑厂生产的蟋蟀罐有些不一样,它应该是景德镇御窑厂为满足宣德皇帝“蹴鞠、斗蛐蛐、天蓝色”三大爱好不惜工本烧制的一件精品蟋蟀罐。因为五百年前的大明宣德皇帝,除了爱好蹴鞠和斗蛐蛐外,还把天蓝色色调当作一种极致生活色调来享受。仅就瓷器而言,宣德朝不仅生产了数不胜数的蓝色官窑青花瓷,而且还生产了许多孔雀蓝、洒蓝、霁蓝等各种生活和礼仪所需的蓝色主基调瓷器,在这种上之所好的影响下,才导致景德镇御窑厂不惜工本也要烧制出宝石蓝釉色蹴鞠型蟋蟀罐来。从这个意义上讲,宣德宝石蓝釉色蹴鞠型蟋蟀罐不仅是当时世界上最纯粹、最蓝的蓝色,即使放在当今现代世界来看,其效果也远超以法国艺术家伊夫·克莱因名字命名的“克莱因蓝”,这种“宣德宝石蓝”是一种色彩极度纯粹、饱和度极高、视觉冲击力强的“理想之蓝”“绝对之蓝”,何况宣德宝石蓝在时间上还早了西方500多年!
从景德镇御窑厂挖掘修复的宣德蟋蟀瓷罐可以发现,常见的宣德蟋蟀罐一般都是筒状型,而笔者藏友珍藏的这件蹴鞠形蟋蟀罐似乎绝无仅有,该罐可能为了更好地收纳蟋蟀,防止蟋蟀逃脱,其造型呈大肚小口椭圆球形状。从外观上看,这件“蹴鞠蟋蟀罐”直径14.3cm,器身是用几十片三角形素瓷片粘合组成,罐身外施蓝釉到底足,平视不见圈足露胎痕迹,罐口沿隐约可见一圈不规整的青白色“灯草边”,为了便于蟋蟀在罐子里面行走、争斗及呼吸生存,这件“蹴鞠蟋蟀罐”里面和罐外底部都是素胎,没有施釉。从胎釉上看,这件“蹴鞠蟋蟀罐”采用的是明中后期绝迹的麻仓土制坯,胎骨匀厚,迎光观察胎体泛着淡淡肉红色,器里有一些不规则釉汁流淌,器底是浅圈足,光华自然没有旋削痕迹。该蟋蟀罐以氧化钴为呈色剂,再在生坯上挂釉后入窑经1250℃—1300℃高温烧制而成,罐身布满桔皮纹,存在着少许棕眼、缩釉乃至垂釉现象。可以说这件不计工本、不计投入、不计烧制难度,只为满足宣德皇帝“蹴鞠”“斗蛐蛐”和“天蓝色“爱好的宝石蓝釉蟋蟀罐,已经不只是清代《南窑笔记》里将宣德霁蓝釉称为上品的东西,它一定是陶瓷史上空前绝后的“神品”了(图8)。
综上所述,作为中国历史上盛行的蹴鞠游戏,古人除了在古画、古诗和古陶瓷片上给我们留下了无数精美的蹴鞠画面外,也给后人留下了不怕火烧水浸的蹴鞠型陶瓷实物,让后人见证了中国蹴鞠文化的兴盛,让世人可以从中领略到中国蹴鞠文化的神韵及其对世界足球运动的启蒙与影响,从而加深对中国传统蹴鞠文化的理解,以便更好地推动中国现代足球运动的兴盛与发展,这或许可以稍微弥补我们国足未能驰骋现代世界足球场上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