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少文
[ 关键词] 樋口一叶;《十三夜》;悲剧
樋口一叶(1872—1896)是一位日本小说家,出生在东京。她的姓氏是奈津,但她自己经常叫夏子。她向中岛歌子学习诗歌和古典文学,向半井桃水学习小说。在挣扎谋生的同时,出版了《青梅竹马》《浊流》和《十三夜》等优秀作品,受到了文学界的好评。她在短短18 个月内就写出了这些作品,但在24 岁零6 个月时死于肺结核。在她死后出版的《一叶的日记》也受到了高度评价。
《十三夜》这部作品是樋口一叶的代表作之一,写于明治二十八年夏秋之际,据认为是在起草的同年9 月17 日左右完成。现在已经确定,《十三夜》的结构是以一幕两场的戏剧方式进行的,分为“上”“下”两章,女主角阿关原本有青梅竹马的高坂录之助,双方彼此暗生情愫。她梦想着将来成为高坂一家烟馆的老板娘。但有一天,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原田勇,原田勇对阿关一见钟情,于是求婚。当时阿关的父母虽然以身份不相称等理由拒絕,但原田勇答应了很多条件,最后阿关的父母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在这个过程中,双方完全无视阿关的意志,只是和阿关的父母商量后,就决定结婚的事。阿关可以说是作为“恋爱对象”,在原田的热烈要求下嫁给了他。阿关成为原田的夫人后,由于身份的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也无法成为丈夫的交流对象。因此,被丈夫轻视、冷落。阿关自己也意识到身份差距,自身未受过多少教育等原因,面对丈夫时总有一种自卑心理。兄弟亥之助也受到原田的照顾,这也进一步强化了阿关的身份意识。所以阿关原谅并且默许了丈夫的恶行。但阿关渐渐受不了丈夫这种不讲道理的行为,回到了娘家,向父母说明缘由,想要拿到一份休书,与原田离婚。女性在当时没有地位,也没有自由决定结婚和离婚的权利。即使得到父母等家长的离婚许可,也会面临与子女分离等问题。而且阿关的老家是个没落的士族,生活贫困,但因为是士族,面子上也不能过不去,如果离婚的话,斋藤家也会蒙羞,弟弟亥之助的将来也一定会受到影响,这是关乎斋藤家族兴衰的大事。因此,父母虽然怜悯阿关的处境,但为了家人和自己的幼子,仍劝说阿关放弃离婚。阿关听了父亲的话,在月光中独自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阿关所乘坐的人力车的人力车夫是曾经的青梅竹马高坂录之助,尽管往日双方彼此心生爱慕,但事到如今,只能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
一、身份的差距所决定的悲剧
山本洋说,“地位的差异”被投射到“生活空间方式”上,并被构思为“在《十三夜》的戏剧结构中创造一种潜在的张力”。另外,沿着“时间轴的远近”来捕捉人物特征,通过将“单纯的过去”和“过去的过去”分为“上”“下”两章,生动地突出了人生的先后顺序。作为新官僚的原田,追求一见钟情的阿关。对于原田而言,是自愿打破这种身份差异,换句话说,在原田看来,他与阿关是自由恋爱的。相比之下,从其他人的视角出发,阿关是嫁入豪门,依附于原田的。而这桩婚姻本身,与阿关的意愿无关,原田所谓的自由恋爱似乎是单向的,原田单向认为其婚姻是建立在自由恋爱的前提下,忽略掉了其结婚对象阿关的感受,或者说自始至终,阿关的感受、意愿在这桩婚姻中无足轻重。也因此,阿关嫁入豪门的事实被周围所肯定。
原田是一个新官僚,他对于妻子的要求,即使双方身份地位有所差距,但至少要与新官僚身份相匹配。然而,阿关来自一个没落的武士家庭,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被录之助的烟草店这样的小生意所包围,并在“当她从学校回来路过烟草店的时候,会装模做样地站着抽卷烟的碎屑”的环境中长大。这样的环境也对其关于妻子的认识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对妻子的认识是从她的母亲—— 一个没落的武士家庭的妻子以及邻近商店的女房东那里获得的。因此很明显,阿关的“妻子”形象的核心是基于这样的假设:她支持她的丈夫,过着以“劳动”为核心的共同生活。因此,这种认识上的差异导致了阿关的不幸。但这只不过是结果论。对于原田而言,这段婚姻是自愿的产物,但在这一过程中,事实上却发生了基于金钱关系、权力关系的一种传递,具体表现为阿关一家受到了原田的照顾,而作为婚姻主体之一的阿关,其主体意愿则被安排在前两者的后面,一方面,原田对于阿关一家的照顾觉得理所应当,在婚姻这场“交易”中,与原田进行交涉的对象并非阿关本人,而是阿关一家,再具体而言,是以阿关父亲为代表的阿关一家,也就是说,事关男女双方的婚姻关系在此刻,妇女一方更多地带有一种整体色彩而存在,并非独立的个体,而这种整体色彩将在后文进行详述。由于双方对于角色的认识出现了差异,结果,原田对阿关的期待被现实所打破,他对这段婚姻感到失望。与其说是阿关不符合原田的期待,不如说从一开始,阿关就未参与原田对于自身婚姻过程的想象和建设中来。自始至终,这段婚姻都是原田的单程票,其目的地是驶向阿关,但在结果上却与阿关一家不谋而合。
另一方面,阿关对自己妻子身份的认识使她相信,她应该支持她的丈夫,或者应该服从他。换句话说,即使阿关试图在这段婚姻中来改善婚姻状况,她也希望她所做的一切都以她丈夫为前提来进行。这不得不说,是与拥有独立意志的原田背道而驰。他渴望阿关像他一样,能够拥有自己的独立意志,能够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但却未意识到,如果阿关真是他所期待的一样,那么原田的单程票的终点也必定不会是阿关。这也意味着,原田的单项票成立的前提在于其经济实力与权力综合后的产物,而阿关作为传统意识形态下的普通女性,一方面,受到传统价值以及自身所处环境耳濡目染的影响,对于“妻子”这一角色的想象已经赋予了其自身的颜色;另一方面,阿关一家的重要性在这婚姻中,明显是优先于阿关自身的。
也就是说,她认为只有在她丈夫的意愿之后,才允许她有自己的意愿。然而,原田对作为女人的妻子的要求是与其一样,拥有自我意志,这对于认识不同的阿关而言,此种要求更多地像是一种指责。
二、对家庭的依附导致的悲剧
在《十三夜》中,阿关遭受丈夫的冷遇,她对丈夫的不满与日俱增,于是她决定离开丈夫。然而,不到一个晚上,她就否定了鼓起勇气做出的决定,离家出走宣告失败。她离家出走的原因是无法忍受作为原田的妻子而存在。但阿关不只是原田的妻子,也是她父母的女儿,太郎的母亲和亥之助的妹妹。人们从出生开始便被赋予各种不同的立场,并在各种立场下生活。这被认为是理所当然,身处各种立场之下的前提是,首先作为独立的一个人而存在。与他人无关,自己作为独立的人格而存在,而不是别人的附属。阿关为了她的父母、她的儿子和她的弟弟,自愿抹去了她作为一个人的立场,虽然她是为了她的直系亲属而做的,但最后从阿关的个人角度来看,上述这些人虽然是直系亲属,但同时也是加害阿关的存在。
另一个原因是,阿关原本来自一个没落的武士家庭,嫁入豪门,成为新政府官员原田的妻子。首先,在这段婚姻中,平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也就是说,虽然阿关是原田的妻子,但同时她也不得不依赖他。这对夫妇之间存在着地位上的差异,而阿关却无法打破这种差异。打破这种差异的关键在于丈夫原田,而原田对此则一无所知,并且始终相信自己的婚姻是基于自由恋爱的产物,并坚信既然是自由恋爱的产物,夫妻双方不平等这种情况天然不成立。原田对于自身身处婚姻优势的状况不自知,反过来又开始对自认为且实际处于弱势地位的阿关进行关于平等地位认识的重塑,其结果可想而知。此外,通过与新官僚的婚姻,阿关在表面上似乎与原田平等,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但她只被视为她丈夫原田的附属品。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差距没有丝毫的缩小。理想的情况是,原田打破地位差异,与地位较低的阿关结婚,夫妻平等生活;实际上,原田没有充分认识到地位差异,误以为自己打破了地位差异,婚后非但没有打破地位差异,反而与初见时一样,没有什么变化。阿关默默地接受了这一点,充当了附属品,这反过来又导致了她丈夫的不满。因为,这与原田所追寻的自由婚姻在本质上是背道而驰的。原田不知道原因在他自己身上,反而却又迁怒于阿关。
女主人公阿关试图离开她那无趣的丈夫,走自己的路。在这个意义上,她迈出了独立自觉的一步,这可以说是樋口一叶作品中走向面对自身主体性的一步。然而,如上所述,阿关并未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而存在。因此,阿关计划在离婚后回到她父母的家中,照顾他们。她甚至没有想过要独立生活。她只是停留在关于自身主体意识的表面,仍然认为女性必须依赖他人。同时,她对丈夫的无理取闹感到沮丧,但别无选择,只能顺从他。当她请求父母允许她离婚时,她仍然围绕着她的弟弟转。男人是家庭中心的概念已经在她的头脑中深深扎根。为了回应父亲的建议,她已经抹去了自己的斗争意识,只能想到对父权的绝对服从。
三、时代的局限性所决定的悲剧
另一方面,阿关是婚姻中的受害者,同时在婚姻结束时,她把钱给了她的初恋情人录之助,没有任何不自然,尽管他们原本地位平等。当她给钱时,跟丈夫加害自己时,又是多么的相似啊。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她自己也以同样的手段打破了他们以前的平等关系。她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并在不知不觉中从一个受害者向犯罪者接近。
经过早期到明治十年的启蒙期,日本受西方思想和制度的影响,在政治、学术和经济等各个领域进行了积极的讨论,并延伸到家庭思想领域。在那里,出现了男女平等权利的理论,它批评了丈夫忽视妻子的习俗和养妾的固有做法,旨在改善夫妻之间的不平等关系。在《十三夜》中,原田的形象代表了一个在现代早期日本接受西方进步思想的年轻男子。他挣脱了旧观念的桎梏,自愿选择了一个妻子,这表明了他的进步性。然而,自古以来深深扎根于人们心中的意识形态不会那么轻易被割舍。录之助作为穷人的代表,也同样是对其妻子的犯罪者。在《十三夜》中,作为主角的妻子形象印象深刻,但并非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换句话说,从一开始不是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而是作为一种整体形象。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女性形象或樋口一叶对女性的描写存在一些局限性也就不奇怪了。更具体地说,在《十三夜》中,即使作者试图强调女性角色阿关,她也被一个整体形象所包围,而一个女性很难突破这样的整体形象。
四、结论
纵观《十三夜》这部作品,不难发现,在明治时期,一方面,所谓的新官僚开始打破原有对于身份地位差距的固有形态,开始追求自己所谓的“自由恋爱”。但在婚姻市场中,与所谓的新官僚相对应的,仍然是受到传统价值影响的普通女性。在婚姻这场“交易”中,以阿关为代表的女性更多地是以一种群体形象参与婚姻过程,即婚配与否并不受女性自身影响,而更大程度取决于其所在家庭对于女性的要求。而所谓的“自由恋爱”,更多的只是社会地位处于优势的男性的一厢情愿,这也使得原本基于平等基础上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带有了几分权力、金钱色彩,所期待的婚姻沦为一场“交易”,实际上仍是其权力金钱关系的一种延续,同时也造成了一种新的困境。这种困境,一方面,主体意识觉醒,这种觉醒不仅体现在男性,亦体现在女性身上。具体表现为,男性开始追求打破身份差距,寻求自由恋爱,而女性也开始对传统封建剥削进行反抗。但另一方面,其觉醒程度有限,其局限性也限制了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