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1968年秋,广播中经常播放苏联在珍宝岛不断制造事端的新闻,听得我热血沸腾,怒火中烧,老毛子夺去了我们多少土地?他们贪得无厌,对我们国家的领土垂涎欲滴,我们这些青年人必须承担起保卫祖国的责任。秋季征兵宣传相继展开,我响应党的号召,怀着一颗红心,为了保卫祖国,积极报名参军。
虽然已连续三年应征失败,但是我再接再厉,毫不气馁。1969年我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夙愿,穿上了盼望已久的绿色军装。正月初七早晨五点乘上解放牌卡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乡——泌阳县官庄公社官庄大队。那时的路况不像现在这么好,大卡车经过将近四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了驻马店火车站。整个地区九县一市应征入伍的新兵都汇聚在这里,不大的火车站密密麻麻滚动着一片绿色人流。好不壮观啊!一队队一排排的绿色队伍按照带队首长的指挥进站,有秩序地登上各自的车厢。我们乘上南去的列车,当时的列车是焖罐车,车厢用水冲洗过不久,下边铺着粗糙而崭新的高粱席。我们一上车带队首长让我们把背包摆放整齐坐在上面,然后组织大家唱歌。列车运行了两天两夜来到南疆柳州。首长是海南人,他的名字叫李科保,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其实只有二十七,中等偏瘦的身材,后来才知道他是电话连的副连长。他一张黑黝黝的脸上有两个深眼窝,眼窝里面的眼睛散发智慧和幽默的光芒,两个高高颧骨下面一张厚嘴唇的大嘴巴,两个嘴角向上翘,好像一直在笑。他操着一口海南普通话,总是逗得我们笑声不断,我们这个车厢是多少人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大队是五个人,还有沙河店公社两个大队的新兵。首长还让我们两个地方的新兵赛歌,一路笑声一路歌。那时的心情是那样激动,是因为都如愿穿上了绿色军装。
我这身军装实在是来之不易,穿上了绿色军装真正成为名副其实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我曾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从小想当兵,一是看战斗片多,二是50年代初我母亲是贫雇农代表,她经常带着我去乡公所开会,听老八路们讲他们的战斗故事。再者,1965年我们大队的团支部开办了一个共产主义青年团“团校”,组织青年人晚上学习毛主席著作,学习董存瑞、黄继光、刘胡兰、雷锋等英雄人物的故事。唱革命歌曲,有歌颂英雄人物的,有赞美社会主义新风尚的,有激励革命斗志的。有一首歌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革命军人永远忠于党,当兵就是为打仗,练就一身硬功夫,时刻准备上战场……”还排练节目到处演出,那个年代思想教育很深入,我思想觉悟提高很快,想当英雄的心情像一团烈火在胸中燃烧,由于英雄人物绝大部分都是军人,我感到想当英雄在农村没有机会,因为那时农村学雷锋做好事的人很普遍,社员们除了白天给生产队干活以外,还挤时间给五保户担水扫院子,修房子,晚上老老少少都去做好事,去给生产队割牛草,帮别人出粪坑,向地里运肥,还到公路上给过往拉架子车的人上坡过沟时推车等等不一而足,做了好事还不留名,人人都是无名英雄,至今让人怀念。农村这样的普通英雄我不想当,想当像欧阳海、刘英俊那样的英雄,认为只有到部队才有可能实现,所以就越发想当兵了。
1966年我去应征,大队说我年纪小等两年也不晚。第二年,我参加体检后,就盼着通知下来,等得心里非常焦急,通知下来了说我有沙眼不合格,于是我就买些眼药来点。第三年我又参加了体检,体检处就设在第二中学学校里,轮到我的时候一个大队干部附在医生耳边嘀咕了几句,当时我年纪小也没有那么多心眼。体检以后天天盼着通知,每天都去大队部打听消息,左等右等通知终于下来了,单子上清清楚楚写着“心脏杂音”四个字,我顿时崩溃了,站在大队部院子里号啕大哭,哭得那个痛啊!大队的干部们一边开我玩笑,一边劝我说,哭啥呢,小毛病,吃点药调理一下明年再来。
时光飞逝,一转眼又到了秋季征兵宣传阶段,我总结以往经验,提前去县里对身体可能有毛病的地方进行了细致的检查,还做了透视等,检查的结果令人非常满意,心想,看你们还怎么糊弄我?今年一定要去当兵!我思想准备很充足,还参加了征兵宣传工作,等接兵部队一到,我马上就把要入伍的“决心书”,用大红纸书写好两份,分别张贴在公社大院和大队部院子里。我母亲直接找到接兵部队给我报名,引起了公社大队和接兵部队领导的高度赞扬。接兵部队首长还去我家做家访,部队首长问:“婶子就这么一个孩子你舍得吗?”母亲说:“让他去毛泽东思想大学校里锻炼锻炼好啊!我是非常支持他的!”首长说:“他走了你一个人生活没有人照顾能行吗?”母亲说:“我才五十岁,身体好着哩。让孩子保卫国家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那时乡下征兵还需要一家一户动员,有些家长还哭哭啼啼,这和我们镇子上的家长支持青年人踊跃参军形成巨大的反差。马上就要体检了,为了不让他们再拿身体上有毛病来搪塞我,我还事先把我在县医院体检的报告单子拿出来让大队干部看。
母亲给儿报名参军和写“决心书”的事传到了县里,到各公社检查接兵工作的首长还专门让我去公社见面。这位首长姓孔,在我们公社接兵的最高首长是姜营长,姜营长见他敬礼,称他孔科长。孔科长是个精瘦老头,两只眼炯炯有神,严肃得让人心里发怵。见面后我把体检单子递上,他看了体检单说:“想当兵很好,需要端正世界观,要服从祖国的需要,服从党对你的选择,当兵是干革命,在农村也是干革命,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体检后除了身体差1.5公斤以外,最要命的是“独子”这一条。
大队干部们苦咬着这一条不放,说这是政策谁也不敢违反。我心急如焚,把早就准备好的语录拿了出来。我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时代,一切旧的条条框框都要打破。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社会青年都要到解放军大学校里进行锻炼。”谁知道这几句话一出口还真有效果,把他们给蒙着了。其实,这句话在当时很流行,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毛主席说的,当时经常有最新指示下来,让我张冠李戴充分利用一回。
再后来大队干部看见我都躲着走,我心里想,你们躲着我,我就到处追。有一次我去民兵营长家,他看见我离很远就拐了个弯,我赶紧去追已经找不到了。晚上我又去他家,这天晚上月光明媚,月光给大地镶上一层银色,冬天的夜显得格外清冷。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耳朵都冻疼了,终于听到了他和别人的说话声,我赶紧躲在柴火垛后面,等他推门时,我又赶紧出来,喊了一声:“祥宇叔!”把他下了一跳。他回过头看看我说:“你这个球孩子真有个缠劲,看来还真躲不开你哩!”我说:“栓叔同意了,云华哥也同意了,就看你了!”他说:“他们同意我也同意。”话落感觉不对劲,赶紧又补充一句:“大队干部得统一意见,明天开会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吃罢早饭我就赶到大队部,大队干部和接兵部队的几个首长也都到了,会议还没有开始,大队长吕云华看见我就喊:“爱仁老弟,过来过来。”他笑着说:“我啥时候同意了?”看来他们已经通了气,我说:“你不是说支持我吗?”这时老支书吕祥栓接过话茬说:“老侄子现在不简单啊!会大仙传道了,见谁都说别人都同意了,就等你同意是不是?”他一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正在这个时候我母亲也来了,接兵首长看到我母子二人的坚定态度非常感动,一边赞扬一边安慰。会后他们告诉我说把你定为后备兵源,只要有空缺就让你补上。
那一年的腊月十六四点来钟 ,我睡得正香,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一个低沉的声音急急地喊着我的名字:“爱仁爱仁,人家去县里体检的都走了,你还不赶紧撵!”我赶忙穿衣叠被,用床单包好被子往身上一挎追了上去。我一边小跑一边想,这次体检可是最后的关键,只要这一关能过去这事就成功了。可是为啥没有通知我呢?追到县城总算追上他们,当时交通不便,绝大部分都是步行,四十五里地跑得我满身大汗 ,贴身小布衫都湿了,一个大队干部看到我很无奈地说:你咋也来了?
这次体检正确的说法叫“复检”,一个公社一个公社地进行,轮到我们大队时已经是中午,别人都体检了唯独没有叫到我的名字,看来又要黄了。我心里正在打鼓,这时两个大队干部和姜营长从体检站出来一起走到人少的地方,头对头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后,都对我有了笑脸。下午四点多钟姜营长领着我进了体检室。后来才知道:一个应征的青年思想动摇了,原因是应征前谈了一个对象,领了结婚证就和女的住在了一起,女的不想让他去当兵,体检时他说了动摇的话,马上就被刷了下来。我的那一套资料根本就没有带到县里来,是姜营长给县武装部沟通补发了一张体检表后才让我体检的。
体检过后没几天我就接到入伍通知书,在欢送参军大会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我和其他七个人一起站在舞台中央,在热烈的掌声中一队戴红领巾的少先队员给我们献上大红花。第二天统一换上军装后,部队宣布让回家过个年,初七集合出发。我们穿着崭新军装走亲戚心里别提多得劲了,光荣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1969年开春的这个春节过得是心花怒放。
心诚则灵,看来我对国家的一片忠诚真的感动了苍天,不然关键时刻怎么会有人动摇呢?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个时刻心里就会荡漾出一种幸福感。唯一一个遗憾就是至今一直不知道那个半夜给我报信,叫我起床到县里体检的人是谁。
作者简介:
张爱清,驻马店市机关退休干部,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河南日报》《河南商报》《大河报》《河南诗人》《驻马店日报》《驿城晚报》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