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烟花

宇宙纪元，10的100次方年。

按照预测，这是宇宙内最后一个黑洞蒸发完毕的时间。

黑洞纪元开始之后，宇宙内的黑洞会开始漫长的相互吞并的过程。他们会在引力的作用之下，相互吸引、吞并，就像大鱼吃小鱼一样，直到最终形成一个超巨型黑洞。

然而，即使是宇宙间能摧毁一切的黑洞，其自身的存在也会被时间摧毁，这便是黑洞的蒸发。出于黑洞事件视界边缘的量子涨落作用，黑洞会向外蒸发出光子、中微子、介子等最基本的粒子，在这个过程中，其自身的质量会逐渐蒸发至零。黑洞的蒸发是一个相当缓慢的过程，因为绝大部分情况下，黑洞所吸积的物质远远多于其蒸发的物质。

这个超巨型黑洞大约会在10的100次方年蒸发完毕，至此，热寂纪元到来了，宇宙变成了只剩下基本粒子的汪洋，熵值也来到了最大值，再也没有能量可以利用了。

一个人会死去，一个国家会死去，一个文明会死去，一个太阳会死去，一个黑洞会死去，就连一个宇宙也会死去，死亡是一切的归宿，时间是抵达死亡的通道。

彩虹会失去色彩，信仰会崩塌，爱情会冷淡，有形之物会化作灰烬，无形之物会解体消逝，唯有时间永恒。

阿西莫夫号从虫洞里钻了出来。不知为何，随着宇宙整体熵值的增加，他们在虫洞中穿梭所需的能量愈发的小。即便是如今，他们飞船还保留着大量能量。

在一片黑暗之中，阳杰和奈德两人便看见了有一枚硕大的烟花正在远方绚丽地绽放，那是宇宙中最后一个黑洞毁灭而形成的景象。

随着黑洞质量的减少，黑洞蒸发的速度会越来越快，直至最后，当黑洞的质量到达某一阈值时，黑洞会发生一场耀眼的爆炸，其所吸收的一切物质会以最基本的粒子的形式给释放出来。

这场烟花是宇宙里所能观测到的最盛大的爆炸，这个巨型黑洞无疑是吸收了所有的星系物质而形成的，然而，即使是这个毁灭一切的吞噬者，也有老去死亡的那一天。

烟花，本是人们在节日庆典中用来助兴之物。看着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人们本该欢欣鼓舞才对。可对如今飞船上的两人来说，这枚宇宙里最盛大的烟花所能带给他们的，只有死一般的冰冷。因为，这枚烟花盛开过后，这个宇宙间再也不会出现任何光亮了。也就是说，这枚烟花正是这个宇宙最后的破灭之光，是宇宙死亡的象征。

“生命就像烟花一样，即使再过璀璨，那也是转瞬即逝，一切都将归于尘埃。”一改往日的作风，奈德突然感概道。

这一路走来，他一直在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事物消逝，从月球到太阳，从文明到黑洞。他感觉自己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打败了，一种模糊虚幻的厌倦逐渐笼罩了他的心灵。他的头发也从之前的灰色化为如今的雪白了。

阳杰的情绪远比奈德要强，因为他早就为看到这一切做好心理准备了。

阳杰说道：“宇宙从来没有义务给生活在其中人带来美好的开端和结局，宇宙也从来不是因为人而存在，即使没有人，它本身也是存在的。认为人是一种目的，这本身纯粹是由于人的自大与无知，与这个宇宙相比，人根本不值一提。这盛大的烟花便是证明。烟花根本毫无意义，但人们会自然而然的给它附加某种美好的意义，这些意义不过是人类出于自己的盲目自大而擅自赋予的。”

“是的。“奈德附和道：“广袤的宇宙对于人其实根本就漠不关心，人只不过是宇宙里最细小不过的灰尘，随时随刻可能被巨大而盲目的宇宙力量所压碎，他在这宇宙之中的存在只是一个盲目的偶然，他的毁灭也是同样盲目的一个偶然，其诞生和毁灭对于这整个宇宙来说根本就毫无影响。生命不过是被抛入这个宇宙的蝼蚁，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无数生命所誓死捍卫的文明史也不过10的28次方年的时间，可跟10和100次方年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宇宙是无限的，而人类终归是有限的。”

“......”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看着这无声的烟火，感受着自己内心信仰的层层崩塌。他们已是宇宙里最后的两个人了。

良久之后，奈德开口说道：“这次是你们热寂派赢了，我承认。”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胜负啊？难道还有下次吗？”阳杰苦笑道。

“当然没有了，我不相信任何轮回。”

“我也不信轮回，可就算是有轮回，也没有躯体可供我们轮回了。宇宙已经死了。”

“是的，宇宙死了，除了我们。好了，接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呢？”

“我不知道。”阳杰捂着脸说道。

“飞船的能量还有很多，继续往未来飞吧。”奈德提议道。

“不用了，后面都是一片黑暗。热寂了，什么也没有，时间失去了意义。这趟旅行结束了。”阳杰沮丧得说道。

“不，我只是想履行责任——那块石板，我们要把人类的历史带到时间的尽头不是吗？”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人类已经毁灭了，没有人需要你负责了。这块石板，你现在把它丢下了飞船，落入了时间的深渊之中，也没人会对你说三道四了。”

“我当然知道这毫无意义，我也知道我现在不属于任何共同体了，我纯粹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就是想这么做，仅此而已。”

“好吧，那也可以，不过，后面的旅途，请你自己一个人开飞船吧。”

说着，阳杰从身后的箱子里掏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把手枪，右手颤抖着将手枪缓缓举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面对此情此景，奈德却并没有十分惊讶，毕竟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也能理解他的行为了。

阳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传来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准备好迎接生命的终焉了。坐在他面前的奈德则淡淡地说了一句：“等我履行完了最后的责任，我也会跟来的。”说罢便转过脸去，不在看他。

一秒钟过去了......

两秒钟过去了......

三秒钟过去了......

枪声却迟迟未至。

奈德以为他犹豫了，转过脸问道：“怎么了？”却只见阳杰放下了手枪，并且说道：“我记得那个男人提到过，通过大统一理论证实的是波尔兹曼的熵增定律。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的话，也就是说，在热寂之后，宇宙里也会诞生一种有趣的东西，虽然那东西诞生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什么东西？”。

阳杰的嘴角露出了一股诡异的微笑：“波尔兹曼大脑！”

.......

大脑所看到的记忆在这时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