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纪元,公元30世纪。在这个时候,人类的物理学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在过去被认为是真理的定律都被证伪,或者被证明为一个更为本质的定律的一般近似情况。凡事皆是在向前发展的,不是吗?但唯有一条定律例外。
那便是克劳修斯提出的熵增定律。
熵增定律表明,一个封闭系统内的混乱度会随着时间逐渐增大,直到达到热平衡状态,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克劳修斯提出熵增定律是在公元19世纪,而如今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11个世纪,可这条定理仍然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在所有学过物理的人的头上。无数的人一直在尝试推翻它,皆均未成功,因为这条定理预言了宇宙的死亡。
熵增定律预言,宇宙最终会归于热寂,混乱会取代秩序,能量会平均分布在宇宙中,再也不可能被利用,一切都会走向终结,没人能改变这个结局!
在这11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条定理便是宇宙的真理。由于看到的未来太过绝望,他们便纷纷陷入了“宇宙悲观主义”当中,乃至最终投入了虚无主义的怀抱之中。他们被史学家称为热寂派。譬如哲学家罗素发出这样悲观的感叹:“一切时代的结晶,一切信仰,一切灵感,一切人类天才的光华,都注定要随太阳系的崩溃而毁灭。人类全部成就的神殿将不可避免地会被埋葬在崩溃宇宙的废墟之中。所有这一切,几乎如此之肯定,任何否定它们的哲学都毫无成功的希望。唯有相信这些事实真相,唯有在绝望面前不屈不挠,才能够安全地筑起灵魂的未来寄托。”即使是像控制论之父维纳这样的科学巨匠,最终也“控制”不住自己沮丧的感情,他几乎是在绝望中悲叹:“我们迟早会死去,很有可能,当世界走向统一的庞大的热平衡状态,那里不再发生任何真正新的东西时,我们周围的宇宙将由于热寂而死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有人相信这条定理,就有人反对它。
恩格斯就曾对此展开了激烈的批判:“‘热寂说由于断言宇宙中的一切运动都将最后转化为热,因而违反了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运动不灭原理。作为冷却的起点的最初的炽热状态自然就绝对无法解释,甚至无法理解,因此,就必须设想有上帝存在了。牛顿的第一推动就变成了第一炽热”。这是历史的又一次重演,克劳修斯就这样像牛顿一样从形而上学滑向了唯心主义。”齐泽克更是相信任何一个宇宙都不是完美无瑕的,他说:“宇宙把主体创造出来是为了解决其内部的不一致性的。也就是说,意识体会尽一切手段来终结热寂,宇宙绝对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他们被史学家称为反热寂派。他们不仅批判热寂说,同时也对热寂派所陷入的虚无主义的意识形态展开了激烈的批判。
自从19世纪克劳修斯提出熵增定律后,围绕着这一定理,这对立的两派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终于在公元30世纪达到了最高潮。
他们两派的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扳倒对方。他们大都引经据典,或进行数理计算,或进行哲学思辨,但全都无济于事,谁也扳倒不了谁。他们两派人都无法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自己,于是便陷入了僵局。
科学研究永远讲究一个实证。时间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像这种不能实证之物,任何学说都不法被证实或者证伪。
不,也并非绝对不能实证,只是......
在30世纪中旬的时候,人类发明了一项新的技术:时间虫洞技术。
这项技术能让飞船花费大量能量制造虫洞,从而轻而易举地穿越时间。只可惜,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人们只能通过虫洞前往未来,而无法返回过去。
“时间之河永远只能向前流逝而不能向后流,就跟不断增加的熵值一样。这是宇宙里永不可能打破的铁律,否则祖母悖论就会出现,让因果的大厦彻底崩塌。”时间虫洞专家阳杰这样解释道,他是如今热寂派的代表人物,这艘虫洞飞船也是在他的主持下修建的。之后呢,他还要亲自登上这座飞船,亲眼见证时间的尽头。他便是玻尔兹曼大脑所见到的那位高个子了,他身材瘦长,皮肤坑坑洼洼的,眼神里透露着一股中年男人独有的疲惫感,嘴唇上留着凌乱的短髭,看上去似乎有点不修边幅。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人——那位矮个子,他名叫奈德,是位年近半百的老头,身份是逻辑学家兼分析哲学家,同时也是反热寂派的代表人物。他的个子矮过阳杰一个头,头发虽已发挥,但梳得光亮,皮肤也保养得不错,看上去像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大叔,他的名言是:“未来明明是一个尚未抵达之世界,是一种充满无限可能性的虚无,可这种虚无却能对实实在在的现在产生影响,这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在我看来,苹果只有尝到味道之后才能说是甜的,未来只有亲身体会过后才能知道。”
阳杰和奈德,作为对立的两派的代表人物,过去长期以来保持一种亦敌亦友的关系,而如今,为了亲眼见证各种一直以来所信奉的学说,他们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放弃了他们所处的时代,准备踏上这艘“虫洞飞船”,开始这场没有回头路的“时间尽头之旅”!
飞船被命名为“阿西莫夫号”,显然是在致敬阿西莫夫的著名科幻小说《最后一个问题》。飞船的最大飞行目标预定是宇宙纪元10的100次方年,这是热寂派通过科学理论所预言的热寂开始的年份。不过,预言不一定能成真。在抵达这个终极目标之前,他们俩需要前往中途的一些关键的时间节点,并亲眼见证这些时间节点所发生的事情。
飞船的内部构造相当简单,大部分空间被设计用来储存核聚变的燃料,这是核心引擎用来制造时间虫洞的能量来源,其余小部分空间则被划分为了驾驶区和生活区。驾驶区顾名思义是两人驾驶飞船的主要场所,而生活区又分成卧舱、厕所、食物储藏室等等,里面还有着一整套物质循环利用系统。值得一提的是,这艘飞船没有任何逃生装置,显然是被故意设计成这样的。
旅行出发的那天,两派的人放下了多年来的成见,默然站成了两排,悄然看着他们俩人缓缓登上了飞船,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人们知道这两人即使看到了结局也无法向现在的人们传达,可人们还是在心底默默着支持着两人,并祈祷着他们能够抵达时间的尽头。这份祈祷甚至超越了所有的时间而存在。“至少我们之中已经有人亲眼见证过宇宙最终到底会不会发生热寂,这个问题已经不留遗憾了。”人们这样在心底这样安慰着自己。
为了节省能源,第一个虫洞是用发射基地的能量打开的。在一阵激烈的核聚变反应之后,虫洞打开了,首趟旅程计划是在40亿年之后,也就是宇宙纪元178亿年,飞船立刻钻进了虫洞内部,从人们的视线里永远地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最终会去到多远的未来,也没人知道他们会在未来看到了什么。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两人再也不可能回地来了。
这一天被后世的史学家称为“殉道日”。在这天之后,这两派的交锋开始走向了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