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小,却空荡荡的,天花板上没有迪斯科舞球,倒是有四个投影器在四面墙上投影星空影像,我在走道里看到的五颜六色的光亮就是这么来的。
除此之外,房间的入口处有一个金属探测门,再往里面,只有一个奇怪的机器、一把椅子和一站一坐两个人。
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质看上去是个女生,她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嘴巴被银色的胶带封住;岑思琪站在人质的后面,手上握着一把水果刀,刀刃直指人质的喉咙,她的头上还戴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头盔,有点像是审讯刑具,头盔似乎跟那个奇怪的机器是连在一起的。
岑思琪笑着对我说:“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地上。我要你穿过那扇金属检测门,如果有一声警报,我就把刀子捅进它的脖子里。”
我把手机丢到地上,举起空荡荡的双手,示意自己会照办的。
因为外套的拉链是金属制成的,我只好把外套也脱下来扔到一边,只剩下一件打底的短袖。
我一边安抚性地朝一动不动的岑思琪向下压了压手掌,一边慢慢地穿过金属探测门,它安静得就像是坏了一样。
我说:“看到了吧?我身上没带任何武器。”
岑思琪一点儿也没放松,“好了,就站在那里。”
“好吧,好吧。”我停下脚步,眼睛仍然紧紧盯着贴在人质脖子边上的那把小刀,“你可以把刀放下了吧?”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岑思琪问,看上去是真的不理解,“它又不会真的死掉,而且照理说,你根本就不认识它啊。”
“你也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吧,这不是你的个人作品展吗?”我有心让岑思琪放松警戒,随意找了个话头问:“那后面的机器是不是你的作品?它是做什么用的?”
岑思琪想也不想地说:“它是用来让我进入恒星旅行者的人类大脑的。”
“你是指……这个女孩的大脑吗?”
“是啊。”
我的心像灌了水泥一样沉了下去,岑思琪并没有医学或是工科背景,不可能会自制机器。她背后的那台机器,我越看越像是“电击治疗中心”的电击器,她该不会把人质的脑袋也给弄坏了吧?
岑思琪的脸上有一种恍惚的神色,她自顾自地说:“那一次之后,我才知道,宇宙对于你们来说竟然是这样的,像一系列惊心动魄的……犯罪电影。”
我疑惑地问:“你能说得具体点吗?”
岑思琪的眼珠转了转,眼睛却纹丝不动,“怎么,你以为我在拿套话骗你?我都看到了,真的,你们都是行星的囚犯……行星囚禁你们,利用你们,所以你们才拼了命地要逃走,不是吗?你们要逃走,行星就要追捕,你们只有分作无数个化身躲进外星生物的身体里才能藏起来,我说的对不对?”
岑思琪所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理解,不过,理解她的意思也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当
务之急是想办法把人质从岑思琪手中救出来,我不敢打包票警方一定会因为我这一通语焉不详的电话就派人过来。
我略微向前移动了半步,继续拿话题转移岑思琪的注意力:“如果真的是你说的这样,邱雪滢跟林家斌当初又为什么宁可自杀也要回去?自由地死去,不比活着被囚禁更好吗?”
岑思琪咕咕笑道:“总有人觉得活着总比死了强。再说了,它们回去是为了引爆整个恒星,如此一来,它们周围的行星也全都会死亡。这种一举多得的事情,换我也做。”
太疯狂了。我忍住了摇头叹气地冲动,岑思琪现在肯定已经有了玉石俱焚的念头,我不能刺激她。
“你说的我都相信。”我小心地安抚岑思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还不明白,你在邮件里说过,你已经有了邱雪滢跟林家斌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的证据,证据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一定最想知道这个。像你们这样的存在,生命越是悠长,对死亡就越是恐惧。”岑思琪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故事里了,根本不需要我说什么,她自己就可以一个人把这场戏给演下去。
岑思琪空闲着的那只手抽出了她外套口袋里的遥控器,她在遥控器上摁了两下,一篇英文文章就被投影到了我对面、也就是她背后的墙上。
我完全没闲工夫关心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只是抓住机会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故作深沉地看着岑思琪,等她开始解释。
果然,岑思琪自得地说了起来:“我一直坚信邱雪滢和林家斌肯定已经回到了它们的本体里,但是它们伟大的自救计划到底有没有成功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我一度以为我此生都不会知道答案了,毕竟恒星的生命是如此漫长,它们死亡的一瞬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的一生。
“但我之前一直都忽略了这样一个可能性:如果它们真的能够超越光速、逆转时间,或者说它们实际上是可以改变时间线的五维生物,那么它们离开地球后很可能并不是继续前进,而是向后回到过去。
“也就是说,作为人类,邱雪滢和林家斌死于2015年10月19日,作为恒星,它们也许在数千万年前就回到了本体并引发了爆炸,而直到最近,人类才观测到爆炸的结果。”
岑思琪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像是沙漠里渴得半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口深井时露出的笑容。可是井里的水藏得这么深,她不得不整个人爬进去才能润一润嘴唇;她在井道里爬啊爬,爬了这么久,爬到忘了自己原本是下来找水喝的,忘了自己原本是沙漠里的旅人,忘了外面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投影的这篇文章上写的,就是人类发现在两颗恒星爆炸后,竟然产生了一颗之前从未被观测到的新型恒星这件事……”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投影上的文字,我抓住时机,飞快冲刺到岑思琪的身侧。我钳住她的双手,视图抢过那把水果刀。
岑思琪的力气并不大,但是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不管我怎么用力地去掰她的手指,她都紧紧地抓着小刀不放。我不得不付出手臂被割伤的代价,才打飞了岑思琪手中的水果刀,然后用地上散落的电线把她的双手捆到身后。
岑思琪倒在地上,她愤怒地盯着我,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想要成为你们中的一员,我也是个不逊于恒星的伟大独立意识!我刚刚向你展示的一切,你都没有看到吗?”
我没理会岑思琪,膝行着把被摔在一旁的水果刀抓进手里,这才放下心来。
我一手抓着水果刀,另一只手捂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四肢都有种肾上腺素退却后格外脱力的感觉。
我仍记着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质,我踉跄着向她走去。
灯光昏暗加上人质正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孔,只觉得她一个十几岁的初中生遇到这种事可能是被吓坏了。
“没事了。”我说着靠近人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我发现,她的手臂似乎并没有被捆在椅背后,而是藏在腰后。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了我的脑海,比这个念头更快的是她的动作。
一面冰凉的刀锋刺进我的腹部,那里丰富的神经争先恐后地传导痛意,同时我感到浑身的热量从刀刃上流失,流向对方。
人质已经抬起了头,她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没有特殊的神色,两颊因为用力而紧绷,从微表情上很难看出她到底是觉得烦躁还是无聊。忽然,我意识到了,我认识这个人,她正是那个失踪的附中学生,她是唐谧。
接着我注意到了唐谧的眼睛。唐谧的眼睛里没有被囚禁多日的恐惧,更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里空得可怕。就算我理智上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双属于人类的肉眼,但我仍然觉得它们其实是一对没有生命的球体,像黑洞一样吞噬一切。
唐谧的右手紧握着刀柄,把刀锋死死地埋在我的肚子里,我双手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把刀子拔出来,但她的瘦骨伶仃的手稳定得像是机器臂,甚至还抓着匕首在我肚子里转了个圈。
我的身上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我的手松开了,膝盖也软了下来,我半趴在椅子上,几乎察觉不到什么痛苦了。
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我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