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警局宣布邱雪滢和林家斌系自杀身亡,他们的家属也将两人完好的遗体领走。我后来听说他们被安葬在了一起,两人的故事成了一段凄诡的网络传说。
兜兜转转许多年后,我按部就班地成了正式警官,之后缓慢地熬资历升职。我经手的案件也越来越多,记事本换了一册又一册,但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邱雪滢跟林家斌的案子。
就像雏鸟的印刻效应一样,我一直对我接触过的第一个案件抱有某种奇特的感情。我总是会把手上的案子跟他们作对比,有的更棘手、更离奇,有的则远不如他们的案子有趣,但他们始终是我评价的基准。
有时候我仰望夜空,会想象邱雪滢跟林家斌是不是真的变成了星星;白天里我环视办公室,偶尔也会突发奇想地猜测某位同事也许就是寄居在人类体内的恒星旅行者。
至于岑思琪,在最开始的时候我经常想到她,但随着我见过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的脸孔反而在我的记忆里褪色了,逐渐变成了一个形象模糊的旁白,一个活在我想象中的画外音。
直到今天,我检查邮箱里的垃圾箱、看到了这封没有署名的陌生邮件时,我才把她从记忆深处挖掘了出来。
这封邮件的正文是这样写的:
宋警官,
今特以此函邀您参加我的个人作品展,我确信我发现了邱雪滢和林家斌那伟大的自救计划已经实现的证据,我会在我的作品展上向您证明一切。
静候佳音。
知名不具
邮件末尾附着地址和时间,分别是位于郊区的长河美术馆旧址和这周五傍晚6点整。
看完这封邮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索有关岑思琪的消息。
叫我意外的是,岑思琪曾经经营的那家咖啡厅在2019年的时候就已经停业了,原因似乎是破产清算。她的个人公众号也已关闭,我只能在一些征稿信息公众号上找到她在咖啡厅停业之前发布的征稿信息,内容无外乎是征集科幻小说,唯一特别之处是稿费相当之高。
除此之外,偌大的互联网,竟然再也找不到有关岑思琪的其他消息,她所谓的“个人作品展”更是闻所未闻,好像她在2019年之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参加她那个“个人作品展”。
我这样做,一是为了彻底了结多年前的那幢疑案;二则是,我很担心岑思琪现在精神状态,如果我能见到她,至少我能想办法去帮助她。
考虑到路途有些遥远,我特意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提前从警局出发前往长河美术馆旧址。好在最近城里并没有什么尸体出现,凶案组的工作还算清闲,不然我是绝对没办法抽开身去办个人事务的。
我在更衣室里换上便服,穿过繁忙的办公室走出警局。
警局门口有一对中年夫妻正蹲守在警局大门正对面的路边,分置于他们左右的两棵行道树中间挂着一道横幅,横幅上写着“未成年女生失踪三周,警方毫无作为”。
我压低帽檐没有去看这对夫妻的眼睛,匆匆开车离开了警局门口。
锦城附中有一个初三学生失踪了这件事虽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不过基本情况我也清楚。
这个案子在19天前就已经立案了,警方也尽力去查了,可锦城附中所处的地方是老城区,周围到处都是暗巷和监控死角,侦查的难度很大。我们盘查了附中周边所有的CCTV和市内所有公共交通监控,还是找不到失踪学生的身影。警方初步判定她应该是被拐卖组织拐走了,正在进一步向高速公路和外省进行调查,但人已经失踪了大半个月,家长怎么可能就这样接受呢?
这么久了,失踪学生被寻回来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但我想,岑思琪是身上也许还有希望。
揣着沉重的心情,我一路驱车驶到美术馆旧址。
长河美术馆基本上已经被搬空了,里面的展品大部分都迁移到了位于市中心的新馆里。
可能是因为现在长河美术馆已经不允许正常办展了,所以岑思琪的个人展才会设置在美术馆负一层的仓库里;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现在根本没有资金租借场馆,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旧美术馆地处偏僻,黄昏时分更显荒芜,我入目所见之处一个人都没有,连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道闸都抬了起来,想来是5块钱一小时的停车费都懒得收取了。
正因为这里已经无人管理,地下车库里昏暗非常。我把车停在空荡荡的车库里,打开手机手电筒,按照路标一步步摸索到仓库门口。
仓库的大门是一个被打开了一半的自动防火门,门上贴着一张粗制滥造的海报,上面是因为像素太低而糊成一片的星空和血红色的“欢迎”二字。
就算是我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有些心里打鼓。好在托天生面瘫的福,我表现出来的只会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
我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时间已经走到5:58了,再有两分钟展会就正式开始了,然而到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观众的身影。
我在仓库门口踌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身为警官的自信和对真相的求知欲还是压倒了在我心头萦绕的不安。
我抬起腿,迈进了仓库漆黑的甬道里。
黑暗中有一个红色的眼睛黏在天花板上,我用手机灯光照过去,发现那其实是一个监控器摄像头。暗自松了口气,我继续往前走了几米。
“吱呀”一声,防火门在我背后轰然关上。
我绷紧了脸,朝甬道里喊了两声岑思琪的名字。
线路受到干扰的沙沙声自深深处响起,“……宋警官,你果然来了。”
这个女声轻飘飘地在走廊里回荡。
“岑思琪,是你吗?”我高声喊道,双腿如生根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问道:“外面的门是你关掉的?”
岑思琪说:“门,你是打不开的。请你过来吧。”
我知道岑思琪说的是真的,自动防火门一旦关上,除非有钥匙,不然靠肉体凡胎根本不可能打开;何况岑思琪此刻也没必要唬我,她很明显早有预谋,不至于落下连防火门都关不紧这么大的一个纰漏。
我打开手机屏幕,屏幕右上角果然挂着刺眼的“无信号”三个小字。我扯了扯嘴角,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对自己居然会陷入这种悬疑小说里才有的剧情感到不可思议。
“这里没有信号。”岑思琪轻松地说,“快过来吧,我等好久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只是为了让我看一眼你的‘作品吗?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我用问题拖延着时间,小心地把手机屏幕倾斜到监控看不到的角度,拨打了警局的紧急电话。
报警电话的优先级是远远高于普通电话的,哪怕是在手机完全没有信号的情况下,也有可能打通警局的电话。我只希望岑思琪并没有在这附近设置信号屏蔽器,而我此刻手机显示无信号只是因为在地下信号微弱而已。
岑思琪那边沉默了会儿,然后她才幽幽地说:“7年了,除了你之外,我只找到了另外一个恒星意识。它现在就在我身边,你不想来见见你的同胞吗?它会为我说的话作证的。”
我心里一紧,岑思琪身边还有其他人?那是她的同伙还是她的人质?
我追问道:“你说的是谁?跟你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岑思琪不愿多透露内情,只是说:“你来就知道了。”
我手掌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说明电话已经接通了。我不动声色地抱起手臂,把手机举到肩膀处。
我微微偏过脑袋正对着手机话筒,嘴上大声地问岑思琪:“你在长河美术馆里待了多久了?地下车库里的那些标志,还有那个海报,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都是我做的。”岑思琪说:“等你见到了我,你会发现我做的远不止这些。”
“你到底做了什么?”
岑思琪喑哑地笑了笑,信号被扰乱产生的滋滋声后,通道深处的话筒里传来了几声呜咽,像是有人被胶带封住嘴之后求救的声音。
我紧张起来,“岑思琪!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只要往前再走十米就知道了。”岑思琪说。
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
穿过一个拐角后,前方透出了五颜六色的光亮,就像是黯淡了一百倍的迪斯科舞厅一样,这实在是个不合时宜的联想。
我把脑子里的杂念清除出去,一心一意地慢慢朝透光处靠近,只见狭窄的入口被透明塑料膜制成的挡风门帘隔开,模糊了那后面的一切。
是时候了。
我猛地掀开门帘,一头扎进稀释血液般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