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粉”的奇遇（二）

第二天我上班时很恍惚，一方面是因为昨晚大脑高强运动后太疲惫，二是因为那场旅行的结局悬而未决。雀斑被扔在地铁的深水里，但愿她能自谋出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给了雀斑一百个结局，但没有波浪在一旁设置变数和障碍，这些结局都显得虚空又站不住脚。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我自己头脑中的东西，自己却决定不了。

对那个时代的好奇心抓住了我。我每天让智能小蜻蜓查找从三、四十年代的“历史事件及轶闻趣事”，编成个视频资料给我，下班了我就躺在床上看。我由此得知，2034年的确发生了一场海啸，但海水没有倒灌进城市，只是摧毁了些海边的建筑，有没有导致地铁进水，这个我还没有查到。海水进地铁这件事发生没有，因为查不到，所有也没法确定波浪是不是作弊。我由此发现，电脑允许有事实基础的偏差的，而且，参与者的想象如果与当时的事实现关，在对垒的时候，更容易得到电脑的支持，赢面更大。

除此以外，我还了解到那些年里很多有趣的事：

2027-2032年，市政开始了对城民所有的信息进行全面采集和构建的“喜马拉雅”工程。那几年诞生了、也消灭了很多的收集信息的爬虫公司。

2028年，邯城开展了第一届空中飞艇大赛，冠军得主得了奖以后，开足马力在城市上空飞旋，本想炫技，一不小心达到第二宇宙速度，冲到了中流层上方，还好他运气不错，从中流层降下来，再向上冲就可能把自己变成一颗流星。

2030年，寒凌河畔有一场炫目的巨型灯光秀，第一次用到了高空4D——“海市蜃楼”技术，在天空出现了数百敦煌飞天飞临，百鸟来朝的壮观奇景，而后又出现了幻象天梯，通向一座辉煌的空中宫殿。

2031年，位于30公里近地轨道的移动空中的太空公园开放，迎来了第一批体验太空环境的游客。（2049年，这座公园被整体推至火星轨道，开始了它的星际旅行，计划2089年移至土星）

2033年，基因动物园里一只狮子攻击了人类，好在它的牙齿基因修改为啮齿类动物的，造成了该人轻伤。

2035年，因黑客大规模入侵，大量数据受到篡改，喜马拉雅工程不得不停滞一年，以对数据进行重新核对。

2041年，元宇宙场景终于逼真到以假乱真，人们本指望元宇宙成为旅游胜地，却成了最佳的剧本杀和密室脱逃的场所。

2043年，元宇宙的天空中开始飘着一朵卷成绘画祥云状的卡通云朵，无论阴晴皆可见，以标志其虚境本质，不与现实世界混淆。

2049年，服务于个人的AI协作矩阵上市，拥有AI矩阵的一个人可以开一家大公司。大量的人开始从事给AI打工的行当，比如我，爬虫程序员职业。

……

我发现在我在干这些事的时候，有一个习惯，手里老是想捏硬东西，就得在桌上找个小瓶盖小橡皮之类的东西捏，要不就有些发慌，很难集中精神，后来我恍然大悟，买了一个骰子，在手指尖捏上，马上就平静了。

我知道，这是这场虚拟旅行对现实生活产生影响的唯一实质结果。既然是可以产生实质结果的，那么，也许还可以有很多结果，等着我去发掘。

两星期之后的一个晚上，我站在阳台上，前方是城市的灯光丛林。在这丛林外，黑暗大海的上空，“粉”飘荡在那里。我决定再去一趟。

我在上次的位置坐下。今天的顾客多，嘈杂的人声混着音乐压缩在暗银色的小空间里。吧台后没有侍者，吧台下也并没有一个人蹲在那里清理地面。我对着台子角上的点单器要了三瓶300毫升52度的酒。

吧台上悬挂的移动机械臂——而不是侍者，很快给我拎来了三瓶酒。我打开一瓶，喝了一小口，酒香在唇齿间回绕，但却身边无人，这种感觉不是滋味。我不禁想起那《古代诗集》中的另一首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古人能邀月亮对饮，我却只能独酌，这个喝法只会助长孤独。我又打开点单机，决定退掉两瓶，这时，我看到点单机上与打印AI聊天的选项，我点开头像看看，正是那位AI她。旁边注释每小时1000的价格挡住了我按下去的冲动，我决定找个服务人员咨询咨询。

我按了人工服务的键，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等人的时候是很难确切知道时间的，总算有一位白净的男侍者小跑到吧台来取酒，顺道问我需要什么服务。

“我等很久了。”我毫不掩饰不耐烦。

他慢慢把几瓶酒码好，才淡淡地像是对空气说：“今天人手少。”

“那机器服务员也没有呀。”

“现在经济不好，维护起来太贵，老板把它们都关了。”

“和AI聊天……价格怎么样？”

他立即停下里手里的活，转身问我：“你的时薪是多少？”

一听这话，我把愠怒摆了一脸，不想和这厮再聊了。他过来说道：“先生，你误会了，我这么说不是瞧不起你，是不建议你买，太不划算。你不就是想和AI在Realtrip上拼脑力吗？我跟你讲哈，一小时1000块，你要是雇个脑子好使的人跟你一起玩，只要500块。”

“还可以和人对决？”我惊讶问道。

“是啊，同样可以通过脑力建立实景，同样以竞争的方式体验刺激，关键是，对方是人，聊好了，没准还能让你几道，变成两人大战电脑，不象AI，又精又死性，一点不让人。”

看我没松口，他一边调酒一边唠叨：“你知道打印耗材有多贵，就不会抱怨价格了，所以，你根本不用去找什么AI。人，才是宇宙里最便宜又好使的家伙。”

“可我怎么觉得这个AI是我见过的。”我指指点单机里那个AI。

“一般我们打印了一个，也不会立即去销毁，会存下来给并不挑剔的客人，谁也不知道AI是新的还是旧的。”

“400也不便宜啦。”我松了口。

他听到这话，立即凑过来，用胳膊肘撑着桌面，小声对我说：“如果我们接私活，你要不嫌弃的话，我只收你300。”

“你？还是免了吧。”

“女孩，行吗？今晚还有一位女孩当班，她来和你对决，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酒吧的晚上的活儿我包了，费用我们分，她得200我得100。你知道吗？我们的AI就是照着她的样子做的，上次有位客人非要做成她的样子。”他面带神秘。

听到这句我心里一发紧，我庆幸没在脸上表现出来，要不然多尬。

“唉，反正是私活，今天人又少，200也行。这个价格，我不能确认她来不来。”他又降了价。

“水平比AI差远了吧。”

“那你可错了，她可是这里的顶级头脑杀手，完全可以冒充AI的那种，因为她经过训练，现在无论多长时间都可以不进入沉浸态，完全可以匹敌AI，这种人可是万里挑一。”

看我稍点了点头，他走到离我远些的地方，对着电话说了不短时间的话，可见电话那边的人可不太好说服。过了一会儿，他走向我，说实话，此时我内心忐忑。

“她来！她已经几个星期泡在这里没有回家了，就为了攒钱去一趟过去，至于吗……”他脸上飘过一秒钟的不屑，然后自言自语唠叨：“当下有什么不好的，过去有什么好的？”

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我不自觉地站起来，看到她的面貌，恍如久别重逢。如果她脸上有雀斑，我觉得我不必再去虚拟房，她是最好的替代品，直接拉着她的手回家好了。她无言走近，带着恬静而温暖的笑容，这笑容让我第一时间就确信她是很记得我的。我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可能刚接触冰块或冰酒，又软又凉，我下意识地多握了会。她的手很放松，让我放下时有些舍不得。

“记得我吗？”我知道她会给予肯定的回答，问就是为了体验这种肯定嘛。

“上周六，你来过的。”她声音中性，音量不大。她侧身坐上吧椅、她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她立了立歪掉的领子、她又从吧台后取出两只小小的白酒杯，这一系列的动作，像切开的动作组合，在一起又那么和谐美妙。

两只酒杯放在我们面前，都被她倒满。她脸上没有斑点，笑容在这么细腻而白净的脸上浮着，怎么都好看。上次打印IA她也是坐在这里，然而那个她带童稚的妖艳，而她却是一身质朴，如此相同，又如此不同。

“你记性真好。”我说道。

“还行。还接着上次，还是开始新的？”

“上次我输了。”

“上次的时间太短了，没有足够的时间是难说输赢的。”

“没可能赢啦，人工智能的能力决非人类可比，即使光和NPC玩，我的赢率也大不过掷骰子。”我自嘲道，“其实，人生如果一到选择时就掷骰子，没准比一辈子劳神去选择的结局还好。”

“哈，你可以试试重新开始一个故事，全程掷骰子，看看结局如何？”

“那我又会不甘心的。”

“是啊，没有人会接受全程掷骰子的人生，虚拟旅行的乐趣恰恰来自于选择。所以还是接着上次的，是吗？”

我点点头，和她轻碰互干。这白酒好喝得很，酱香，柔绵醇香中又有清冽甘爽。

“你为什么回来？”她问。

我叹道：“上次我没有赢，这感觉不太好，上次那位IA说，赢了她，才能把满足感带入现实。”

“以我所知，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没有赢过AI，或是我。人们来，也许不是为了把满足感带回现实。”

“那为了什么？”

“你从虚拟旅行中带走的，不光是失落感和满足感这些，更重要的是，你从虚拟旅行中得到的认识和经验，因为虚拟旅行中运行的逻辑，是电脑基于无数的真实事件和千万年的历史进行提炼的。”

“那你赢了那么多次，岂不是通透人生了？如果你的这些旅行里设定自己的心愿的话，以你的对决能力，岂不是心态一直会很好？”

“我从没有试过在虚幻旅行中实现现实心愿，我一直是陪别人玩儿，没设定过自己的目标。因为陪别人玩，我在虚拟世界中度过的年头，可能已上百年了。我从中获得的对生活认识、经验，太多太多了，多到自己的心态像位老人，我不能再陪人做虚拟旅行了，这是最后一次。下周我就想离开这里了。”她放下杯子，耸耸肩，“我要去真实的过去，当你想忘掉一个人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这个环境。”

看到她和路远一样雄心壮志要去真实的过去，又像他一样是位情种，我不免感到担忧，一时不知怎么劝她，也不想就这个话题展开，“你可不是陪玩的，在虚拟旅行里，你是上帝，而不是敌人，能决定我的结局。”

“你的上帝和敌人都是你自己。不过，我可以让你一段时间，但其他的，还得照电脑里的规则来。”

“什么意思？”

“我让你虚拟时间十五天的内容。这十五天的内容，完全由着你想像出来，只要符合逻辑原则即可，电脑过了，我也过。也就是说，我能决定的人物和NPC们在这段时间里都依着你的意志来。”

“这不像下棋让子吗？”

“十五天过后，我会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少设障碍，比如，我会想象出你的手下们，用他们来尽力帮你，这样可以避免被电脑判定为作弊。”

“电脑是中立的，也就是说，在这场旅行里，我没有敌人？岂不要一路开挂？”

“那也不一定，但成功概率会大很多。”

“这么好？！”我心中一阵狂喜，说道：“那我可以追加一个目标吗？”

她愣了一会，说：“呃……你愿意追加也行呀，你满意就行。”

“我以前只希望坐进顶层大办公室，唾手可得之物算不上梦想，我这次追加的梦想是，成为时代的顶尖人士，最具影响力的时代风云人物！”

我说完这句话，心潮澎湃，感谢现代科技呀，让我们可以过好几辈子的瘾，总有一辈子合我意。我同时也决定，我攒的那笔钱，以后也终于有地方花了，以后这里就是我常要光顾的场所。

“我们开始吧，抓住这个雕刻你大脑意识层的机会。我会尽我所能助你这次旅途顺利的。你现在不必把你要求的让子告诉我，我待会可以读取到你的想法。”她调皮地加了一句，“哈哈，我可是第一个看到你意识面貌的人。”

我们来到虚拟实景房里，房里白成混沌成一片，只有清晰的我们坐在场景之中，如同诞生在创世之初。她穿着侍者的衣服，而我就是身工装西服，我们都戴着个大头盔，让这个现代的创世场景显得有种毫无诗意的幽默感。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我选择了财富和权力，我就不能再把感情当回事了，随它去吧。对于一位无望的城市小人物来说，想去过去，无非就是想得到深具诱惑的体验，像巨额财富、巅峰权力，以及随之而来起伏、非凡、激荡之事。而爱情，相对来说，太平凡了一点，平常人都有机会拥有，还是留在现实中去体会吧。

我决心要尽快地进入沉浸态，充分利用自己相对于过去人的基因落差、知识落差、智力落差，开动最强脑力，加上她的助力，来一场征服之旅。

只有十五天，我需把这十五天所得最大化，所以，不走捷径是不行的。

这十五天里发生的事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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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第一次旅行失败后，海遥再次回到酒吧，选择人类作为脑力对抗目标。这次他给自己的梦想加码，他能否在人类的退让下实现梦想，将满足感带回现实呢？他能否再见到雀斑呢？他的宏图伟志可以实现吗？欲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奇想》第十二期，《虚拟时空旅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