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短篇小说)

2022-04-27 22:54韦名
作品 2022年3期
关键词:出租屋一楼客厅

韦名

大学毕业,我留城进了一家报社当记者。那时的城市,城里有村,村中有城。城里上班,村中生活。有序与杂乱,安静与喧嚣,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每天随时切换,再自然不过。

和我一块进报社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他们都和我一样,为了留城,不敢有过多的奢求。因此,当报社办公室主任告知我们,可以为我们在城中村提供宿舍时,我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在村口牌坊下车,办公室主任领着我们四个毕业生提着行李穿行一条小巷。小巷深长,七拐八弯的。巷道很狭窄很阴暗,巷两边的房子都握着手,你挨着我的门,我贴着你的窗,虽然都只有三四层,却显得特别高,从狭窄的巷道朝上看,天空成了弯弯曲曲的一线天。

在一栋三层旧楼门前停下,主任开了一楼的大门,对我们说:这楼报社租下了,收拾收拾,就是你们的宿舍。进了门,屋子很暗,从一线天的小巷走进来,都要待一会才适应。屋子也很小,一房一厅,里面房间摆一张床,外面客厅摆了两张。房间肯定得给女生住,难道我们三个男生要挤在小客厅里?主任看出了我们的疑虑,笑着说,一楼就住你们三个男生,李钰住三楼。我们看了看,一楼没有楼梯上二楼三楼啊?办公室主任走出一楼屋子,解答我们的疑惑——屋外右侧有飘出来的楼梯可上二楼,三楼则要经过二楼客厅门外的通道走上去。办公室主任还告诉我们,二楼之前临时分给了报社的谢副总编,不过,他好像一家三口很少过来住,只堆放了一些东西。

主任交代完,留了钥匙就走了。办公室主任一走,李钰因为不用跟我们三个男生挤一楼,提了行李,高高兴兴地出门上楼收拾去了。周帆赶紧跟出来,很绅士地对李钰说:我来帮你。那时的记者,不仅要说得写得,还有干得扛得,女记者当男人用,男记者当牛使。李钰一句“不用,谢谢”还在嘴边,两袋行李已随她上了二楼了。周帆看着李钰上了二楼,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看。

主任走时,一股肃杀的穿堂风从巷道里而来,这风如野马脱缰般狂暴不驯。风过后,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在巷道上空飞舞。主任走了,我们的问题就来了。我们三个男生,同时毕业,学历一样,毕业的学校又差不多。谁住里面房间?谁住客厅?主任是老油条,谁也不得罪,把矛盾交给我们自己解决。

“别看了,人家都上楼了。赶紧来商量房子怎么分配吧!”莫迪性子急,提着行李,不知朝哪放,见周帆还痴痴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空空如也的二楼梯子,腾出一只手在周帆眼前扫了扫。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患寡而患不均。刚留城,大家开始不敢有过多的奢求,只求有个床位能落脚足矣。现在不仅床位有了,还有可能住单间,尽管单间很小,摆了床就没更多地方落脚了,但毕竟私密啊!除了性子急的莫迪提着行李,我和周帆的行李都还在一楼客厅的地板上躺着,此刻三个人谁也没吭声。

哎呀!都是单身狗一个,谁住里面单间都一样。周帆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最先打破了大家的尴尬,完了又油嘴滑舌地说:最多,以后谁的女朋友来了,单间让出来,做临时洞房就是。

我和莫迪都被周帆逗笑了。想想也是,身无一物,无女无友,住哪都一样。我心里释然,笑着大方说:就是就是。莫迪嘴张了张,却像被北风吹裂了嘴角一样,龇牙咧嘴开不了口。

给陈东住吧。陈东比我大一个月,比莫迪大三个月。尊老嘛!莫迪,怎么样?我惊讶周帆怎么这么快就摸清了我和莫迪的出生年月,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我更没料到周帆会把球踢给我,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但我心里还是热乎乎的,这周帆,虽然嘴花花的,但心地还不错。我嘴里却客套起来,说别了别了,但说“别了别了”四个字时怎么也没刚才说“就是就是”那么真心。

莫迪没吭声。周帆示意我看莫迪的脸色。莫迪这回不仅嘴角像咧开了般,开不了口,而且脸也像是屋里的灯突然关了般,迅速暗下来。

我的脸色也迅速暗了下来。

要不,莫迪最小,我们爱幼嘛!把房间让给莫迪住。周帆见冷场了,赶紧打圆场,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我们可说好,要是我和陈东来了女朋友,莫迪你可要让一让啊!

莫迪的脸顿时像是屋里的白光灯换成了红光灯,潮红了,想应承下来,却不好意思说。莫迪眼睁睁看着我,希望我能点头答应。可这回,我的脸也像遇着红光灯般。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既然你不同意我住,我也不给你住。我的嘴巴像被501胶水牢牢粘住了,不开口。

见我也不松口,周帆自言自语:那咋整啊?总不能让房间空着吧?要不,我住进去。以后啊,你们俩谁来了女朋友,我都贡献出来,怎么样?我因为生着莫迪的气,赌气点头答应了。没想到莫迪居然和我一样,也点头答应了。

矛盾立时迎刃而解。

既然你们都礼让,那我就不客气了。生怕我和莫迪反悔,周帆赶紧把行李搬进了房间,精心布置起来。

看着周帆吹着口哨,兴高采烈地布置房间,我和莫迪才恍然大悟,让来让去,争来争去,最后却便宜了周帆。莫迪看着我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抽签,大家机会平等。

房间比客厅好很多,想热闹了,客厅里随便一坐,天南海北,海阔天空,聊个没完,吵个不停,想安静了,进屋关起门来成一统,管他外面春夏秋冬。用莫迪的话讲,周帆在房间干啥事都行。住进来后,周帆却除了进房间睡觉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客厅里。我们三个人,莫迪性子急,藏不住事,直来直去;我爱思考,人随和,有时比较木;周帆脑瓜灵,有想法,有谋略,话又稠,每天晚上老有讲不完的故事。刚开始,我和莫迪还插插话,后来,每天晚上都变成了周帆一个人的专场,我和莫迪只有听的份。晚上周帆讲的,万变不离其宗,都与女人有关。刚开始,周帆还讲得含蓄一点,后来越讲越露骨,有时甚至把三级片里看来的情節和动作绘声绘色地讲述给我们听。在那孤独寂寞的夜晚,周帆的故事就是我们青春的印记,也是陪伴我们度过漫漫长夜的鸡汤。周帆经常讲得口干舌燥,我和莫迪也听得气喘吁吁。深夜窄小逼仄的出租屋里,我们三个人最后都面红耳赤,焦躁难安。

住进出租屋半年,我才知道了我和莫迪、周帆三个人同时在追李钰。这个李钰,我第一眼见就惊为天人:长辫垂肩,玉臂纤腰,端鼻秀眉,粉面红唇,一笑两颊梨涡浅浅。金庸迷的我,感觉李钰就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的青桐再现。李钰心性高,一般男生轻易看不上。这不,李钰一到报社,很多编辑记者都有意无意往她跟前凑。李钰不卑不亢,谁也不得罪,却是谁也够不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和莫迪,在深更半夜,被周帆说得浑身焦躁时,都在心里打李钰的主意,以至白天都想多看看她两眼——晚上下班回来,李钰是不会出去的,我们自然见不着。

那段时间,我频频约李钰。李钰虽然一次也没赴约,但事后她总会说“抱歉”,也总承诺抽空到一楼来坐坐。说多了,让我感觉李钰说的“抽空坐坐”,就像我们平日里和人家见面打招呼说的“得闲喝茶”一样,是不用兑现的。

春末的一天晚上,乍暖还寒,明月悬西,星斗满天。照例又是周帆在主讲,话题依旧是女人和性。周帆正讲到男生和女生进了屋,拉灭了灯时,客厅的门被敲响了。莫迪的床靠近门口,衣服也没穿齐整,就起身开了门。一看,莫迪傻眼了,愣着没动。

“不欢迎吗?”一袭粉色连衣裙的李钰,双目晶晶,娇如春花,宛如天仙一般,在黑暗的夜里飘然而至,俏皮地说。

“欢迎!欢迎女神!”还是周帆反应快,赶紧拉了一张凳子,用衣袖抹了抹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钰袅袅婷婷地进来一楼客厅。

李钰来坐了一个来钟,说天晚了,要回三楼休息了。我们三个人都很不舍,却动作一致地起身送李钰出门,看着李钰玉步款款上楼,最后消失在黑夜中。我们三个人都怅然若失。

“啊,仙女,你终于践诺来了!”李钰走了,回到屋里,周帆感叹着说。

“李钰是践你的诺来了?可笑!”一个晚上,周帆先入为主,处处表现得像男主人,莫迪很不满,又不好发作。这回,一听周帆说李钰践诺来了,莫迪很是不屑。

“当然是践我的诺了,她答应的!”周帆一副无可争辩的样子,看着我和莫迪得意地说。

“哼哼,她也答应过我!”莫迪不服,轻蔑地回应周帆。

看着周帆和莫迪两个,我诡秘地一笑。

“难道闷骚陈东也约过李钰?”周帆和莫迪异口同声地问。

三个人顿时明白了一切,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吭声了。

但不管践谁的诺,李钰后来常常到一楼来坐坐,和我们三个人一起聊天,有时聊得还挺晚。有一回,我笑说我们三男一女,每天晚上在这小小的出租屋里谈生活,讲工作,议社会,论世情,很有意思,干脆就叫“四人夜话”,怎么样?没想到大家一致同意。“四人夜话”从此在我们四个人叫开了。李钰在,女人和性的故事不好再讲。尽管我和莫迪都争着抢发言权,奈何周帆跑政法线,稀奇古怪的事多,加上口才好,我和莫迪常常抢得了开头,却抢不了结尾,周帆渐渐成了“四人夜话”的常设主持人。

每次李钰来参加“四人夜话”,周帆都表现得像男主人一样,热情地招呼这招呼那,让我和莫迪心里不舒服。但我感觉,李钰对我们三个人的情分是一样的,该疏时疏,该近时近。如果说,感情能用秤来称,我敢说李钰对我们三个的情感,一定是半斤八两,分毫不差。李钰没有给周帆太多的热络,让我和莫迪很受用,也很受鼓舞。

“你俩别掺和了,也别争了,李钰不会跟你俩。李钰是我的!”莫迪白天去啤酒厂采访顺带扛了一箱啤酒回来。晚上,李钰没来参加“四人夜话”,我们用啤酒送夜话。先是用杯喝,一瓶三杯,莫迪嫌不带劲,一口气连开了三瓶,自己拿起一瓶,用右手大拇指压住瓶口,使劲晃了晃。瓶里的气顿时爆发了,从莫迪的大拇指两侧“嗤嗤嗤”朝外窜。莫迪昂起头,张大了嘴巴,含住酒瓶口,像是嘴上架了门大水炮,任由水弹“咕咕咕”地朝他的五脏六腑发射。莫迪吹啤酒的动作帅呆了,惹得我和周帆也跟着拿起啤酒瓶,一人一瓶吹起来。周帆的酒量没我和莫迪好,一人两瓶啤酒下去,周帆喝高了,嚷叫着要我和莫迪退出,成全他。刚开始嚷,我和莫迪都没太当一回事。周帆说了几次,莫迪火了,借着酒劲骂他:“就你这样,老色鬼一个,李钰看上谁都不会看上你!”周帆居然没生气:“莫迪你不懂,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人不色,女人不好。”莫迪当周帆喝多了,没再争辩,却放出话:“告诉你周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李钰的。”莫迪说完为表示他的巨大决心,又一口吹了一瓶啤酒。

“四人夜话”大概持续了有一年。那是快乐又幸福的一年。这一年里,李钰参加得很勤,来聊聊天,吹吹牛,完了每天差不多时间回三楼。这一年里,李钰与我们仨人的关系也仅限于此,止步于此。

初秋的一天晚上,李钰出差不在场,周帆又大谈女人和性。聊着聊着,本该是激情昂扬的周帆,突然间蔫了,发出感叹:这么好的女孩子每天和咱们朝夕相处,相谈甚欢,我们三个却是谁也无缘消受。与李钰相处了一年,李钰的活泼、可爱、聪慧、善良越发让我们迷恋。我们三个在暗暗使劲,都希望得到这棵像被故宫博物院珍藏的大白菜,又害怕这么好的大白菜,给对方拱了。但任凭我们怎么使劲,李钰对我们三个还是和一年前一样。这多少让我们有挫败感。周帆这一说,刺痛了我和莫迪自尊又自大的脆弱玻璃心。

我和莫迪都默不作声。出租屋里只有我们老牛般粗重的喘气声。一会,莫迪站起来问:还有酒吗?周帆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掏出三瓶九江双蒸,一人递给一瓶。莫迪喝得太猛,连咳了几声。周帆慢慢抿了一口,有点伤感:李钰说了,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出校门,一起进报社,一起租房住,当一辈子的闺蜜不好吗?

莫迪性急,把剩下的半杯酒全倒进嘴里。这一年里,莫迪追李钰也一样性急,他把追女孩的各种招数都使出来了,却迟迟没有进展,早已江郎才尽了。经周帆这一说,莫迪有点坐不住了。不要说莫迪,闷骚如我者,也冷静不下来。

“兄弟们,大家别争了,李钰说,我们四个既然是闺蜜,她就不会当陈东的女朋友,也不会当莫迪的女朋友,也不可能当我的女朋友。”周帆情绪十分沮丧,又抿了一口酒说,“我觉得,我们兄弟仨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各自行动,各自安好吧!”

周帆的情绪感染了我和莫迪。周帆说完,屋子里又安静极了。良久,莫迪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李钰不是我们三个池子里的鱼,我们三个也不是李钰碗里的菜。

屋外,欲藏还露、欲隐欲现的半规月悬在半空,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风拍打着铁门。

因为认清了现实——这是周帆说的,说过“绝对不会放弃”的莫迪最先放弃了。莫迪找到了自己池子里的鱼——他和跑线单位的女通讯员对上了眼。有了女朋友,莫迪隔三岔五不回来住,“四人夜话”随时减员。一段时间后,周帆见我迟迟没有动静,居然替我着急,说要帮我介绍。我说周帆,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不是我找不到女朋友,是我心里放不下李钰。这么好的女孩子去哪里找?闷骚的我,不容易动情,可一旦动情,要我放弃,谈何容易?

周帆很积极很热心地帮我介绍女朋友,有通讯员,有采访对象,有同学妹妹,还有师妹。有一天我烦了,我告诉他,你怕我找不到女朋友?明天我就带给你看!听说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周帆居然给了我一个熊抱,显得比我还高兴。

和女朋友正式确定关系前,我很认真地和李钰聊了一次。我当时想,只要李钰愿意,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女朋友而选择她的。李钰没给我机会。我追问李钰喜欢谁,是不是喜欢周帆时,李钰同样很认真地告诉我,她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上周帆。我放心了。

我也脱单了。但我不像莫迪,经常不回来住。说穿了,是我的闷骚劲还在,我还是忘不了李钰,珍惜晚上和李钰在一起聊天吹牛的快乐时光。

跟女朋友打得火热那段时间,我开始“溜号”,晚上有时也不回来住了。我不回来,莫迪不回来,周帆说,一楼要是只剩下他自己,李钰是不会下来聊天吹牛的。即便有时不知道我和莫迪没回来,李钰下了一楼没见我和莫迪,打个转就回三楼。这让周帆伤心,也很失望,周帆便央求我和莫迪,我们两个晚上必须有一个回去出租屋住。周帆甚至给我和莫迪排上轮值表,一三五是莫迪,二四六是我。

不小心让女朋友出了点状况,没有经验,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我连着几天没回出租屋,周帆频频给我BP机留言。忙完女朋友的事,我回了趟出租屋。回去出租屋是快乐的,因为有李钰在。那天,李钰说,她也是几天没到一楼来侃大山了,李钰管聊天叫“侃大山”。李钰其实挺善聊,也喜欢聊。晚上聊天吹牛的主角仍然是周帆,周帆当天晚上换了话题,讲起了新聊斋。周帆的口才的确好,讲笑话,人家笑成一团,他自己不笑。讲到恐怖之处,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惊乍悚然。周帆讲的新聊斋,以《聊斋志异》和《拍案惊奇》为蓝本,加入各地的灵异奇事,是他独创的。我说是他瞎编的,就像我们报纸人物版的女编辑,没有素材,为吸引读者,就瞎编。女编辑还说“欢迎来稿,长短不限,稿费从优”,女编辑这个“稿”被我们很多人恶搞成“搞”。

周帆的一个新聊斋故事讲下来,我脸上一惊一乍,头皮发麻,后背微微出冷汗。看李钰,虽是听得津津有味,却也是高度紧张,人端端正正坐着,双肩收紧,双手紧抱着膝盖,双眼睁得大大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赶紧对周帆说,别讲什么聊斋了,吓着我们李钰了。李钰像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说天晚了,她要回三楼休息了。许是害怕,李钰说要走却坐着好久没动。李钰终于回三楼了,周帆像法师做完法事泄了真气般,软绵绵地说,累了,睡觉。

周帆很有规律,李钰没来一楼,他和我们大谈女人和性,只要李钰来,他只讲他自创的新聊斋,很入迷,而且越讲越来劲。看着李钰的紧张样子,虽然有了自己池子里的鱼,但男人怜香惜玉的天性犹存。有一回,我很认真地提醒周帆,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讲鬼,人家女孩子胆子小,晚上别讲什么神鬼故事了!要不,会出状况的!

“会出什么状况?”周帆诡秘一笑,反问我。

窗外,无星无月,黑得像一个无底的深渊。随风飞舞的塑料袋,在远处忽隐忽现的灯光晃照下,像怪物般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你盼出状况吗?”我有点不高兴。

真的出状况了。

那段时间我调整了岗位,和周帆在一个编辑室。周一一早我见周帆没精打采地来上班,我知道我和莫迪昨晚都没回出租屋,李钰肯定没到一楼来聊天,便笑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莫迪都主动从那棵枯树上下来了,周帆至今没有,还牢牢吊着。我心里虽有点可怜周帆,却惊叹他的毅力和不舍不弃,嘴里还是继续打趣他:希望就像那肥皂泡啊,涨得越大越绚丽,破灭也越快越可怕。

下午版面送总编签印比较早,那个月,我们社政部又屡屡有好稿获得报社奖励,主任心情很好,招呼我和周帆等几个小年轻到他家喝酒。

状况就出在去主任家的路上。主任家住的是六楼小高层,没电梯。车到楼下,我们几个人在主任的带领下,兴冲冲上楼。周帆跟在主任身后,走在大家的前面。到了六楼,主任开门,我们一拥而入进屋。主任回身准备关门,却发现刚才走在前面的周帆还站在门口,没进屋,招呼周帆赶紧进屋来。周帆说人不大舒服。主任伸手扶着周帆进屋。我发现,周帆的脸色有点发青。主任说,许是刚才走太快了,叫我过去一起扶周帆到阳台透透气。主任家的阳台种有很多花,面对着大街。大街上,车水马龙。站在阳台,周帆却突然张开双臂,抬起脚,感觉像要从阳台飞出去,把我和主任吓了一大跳。我和主任赶紧把周帆扶回客厅。在客厅里站着,周帆像被抽了筋般,整个人软皮皮的。主任扶周帆在客厅长木沙发上躺下,倒来一杯水,端给周帆喝。周帆刚喝了一口,当即坐起来,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灯好亮。”周帆说完,站起来,像任何事都没发生一样,生生猛猛的。主任问:“周帆你没事吧?”周帆看着大家:“没事啊。”我们像不认识周帆一样看着他。主任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去,高兴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当天晚上,主任家属回来给我们炒了几个菜,我们把主任家的几箱啤酒都喝完了。

離开主任家,我一直在纳闷,周帆究竟怎么啦?好好的人无端端不舒服了,又突然间恢复了。晚上我和周帆一起坐公交车回出租屋,在车上,我没好问。刚开门进屋,李钰就下一楼来了。反正李钰又不是什么外人,我决意打破砂锅问到底。周帆却一直支支吾吾,说没事。但那天晚上,周帆讲自创的新聊斋,大失水准。李钰回三楼休息后,我再次追问周帆,究竟怎么回事?周帆还是说没事,没事。

周帆和我说的“没事”却越传越玄。

传说周帆出状况的头天晚上,一楼只有周帆一个人。那天晚上,夜出奇地黑,一栋栋黑魆魆的房子,像一个个怪物般摆着阵势,面目狰狞;一间间窗户里传出忽亮忽灭的灯光,像点点鬼火,暗淡凄惨。风出奇地大,犹如号角齐鸣,又如野兽咆哮。周帆夜里做梦。梦里,周帆见到有一个穿着白衣白裤的女人,盘腿坐在一间屋子里,女人的前面香火缭绕,很多人跪在地上拜她。感觉白衣女人坐的地方就是周帆住的那间房子。周帆打小不信神鬼,啥都不怕,胆子特大。正因为如此,潜意识里不信神鬼的周帆看到很多人在拜白衣女人,轻蔑地说了一句:“我才不信。”谁料想,周帆的话被白衣女人听到了。白衣女人突然抬起右手,握拳,随即又伸出拇指和中指,变成二指禅。那二指禅像吐着芯子的蛇头一样,从屋子里探出来,拐出门,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上下翻滚盘绕,越过门,绕过墙,沿着狭长的小巷,远远地,远远地朝周帆飞快地追过来。近了,近了,二指禅直扑周帆的额头……周帆清晰地听到,白衣女人二指禅点击自己额头的脆响。在二指禅触碰周帆额头的同时,白衣女子一字一顿,拉长着极其恐怖的声音,诅咒似的对周帆说:“你——不——信——我——让——你——信。”那声音像从地狱里发出来的,阴郁、沉闷,像布撕裂,又像锥子钻骨,令人毛骨悚然。周帆在当即吓醒了。醒来的周帆,浑身汗透,心虚气喘。此时,呜呜作响的北风一次次吹打着出租屋的铁门,如泣如诉。周帆浑身鸡皮疙瘩一阵一阵起个不停,一夜未眠。第二天,也就在二十四小时内,周帆就出状况了——在主任家,在众目睽睽下,周帆休克了,周帆居然想从主任家的阳台上飞出去,与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做伴。

周帆真的梦见了可怕的白衣女人,还有她恶毒的诅咒?我听完也毛骨悚然。因为女朋友分到了宿舍,我很少按周帆的轮值表回出租屋轮值了。那天回去,我特地向周帆求证。周帆有点不耐烦,反问我,你不都听到了?还问啥?

几天后,周帆做梦的事又有了新说法。

那天,我带着一名实习生出去采訪。路上,实习生问我:陈老师,你们住的出租屋是不是不干净啊?实习生知道我和周帆住一块,却不知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我告诉实习生,屋子虽小了点,但经常有女生过来聊天,我们还是搞得挺干净的。陈老师,我说的不是这个干净,我听说啊,你们住的那个出租屋,是那个不干净。实习生夸张地做个鬼脸,神秘地说。你听说什么?我反问。实习生说:听说你们住的出租屋是间鬼屋,屋主原先是个女的,还未出嫁,遇人不淑,在二楼房间里上吊。上吊的地方听说就是周帆老师的楼上,谢副总编住的房间。女的上吊后,房子归其哥哥所有,空置了好多年,才拿出来出租。

第一回听说自己原来住的是鬼屋,顿时心里发毛,头皮发奓,却装作若无其事一样批评实习生,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从哪来的?实习生看出我在装,有点不高兴地回应我:报社都在传啊。

报社真的都在传,而且越传越多,越传越邪。

先是传谢副总编在出租屋二楼住的时候,开始晚上经常莫名其妙地听到各种异响,后来,谢副总编几个月大的小孩一到半夜老哭个不停,任凭谢副总编两公婆怎么哄,都不行。他们只好把小孩抱出屋外,说来也奇怪,小孩一离开屋子,立马就不哭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那是因为屋子不干净,小孩子阳气不足,老看见吓人的东西,害怕。”传的人言之凿凿。

后来,还把我和莫迪都牵扯进去了。传的人把我和莫迪搬离出租屋住,也讲成了是因为屋子不干净,住着不舒服,才搬走的。

因为涉及我,开始我嗤之以鼻。奈何众口铄金,听多了,我也以为然。我庆幸早已搬离了出租屋。我却担心一个人住在三楼的李钰,得知自己住的是鬼屋,害不害怕?哎。我对李钰的关心也就只能是担心了。

急性子莫迪干啥事都急。搬离出租屋没多久,有天打我办公室座机电话,直奔主题,告诉我,他领证结婚了。“酒就不摆了,人也不请了。周末,你和周帆,哦,还有……还有李钰,咱们出租屋的四个,到我那,我来下厨,咱们喝几杯,继续‘四人夜话’。”莫迪念旧,但叫不叫李钰参加,电话里他是犹豫了一下的。一听莫迪自己下厨,我吃过莫迪在出租屋做的菜,确实不敢恭维,于是损他:得了吧,你那个水平,你下厨,能煮出好吃的东西吗?刚结婚就这么护着,要让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啊?你煮的,我可不吃啊。

周末,我带着女朋友第一个到。一看莫迪老婆顶着个篮球肚,我啥也不说了——莫迪,你煮啥我就吃啥。李钰和周帆几乎前后脚到。李钰抱着一束百合花,笑容满面地进来。百合花开得正艳,芳香扑鼻,粉嫩的花儿映衬得李钰更加妩媚更加漂亮。但我却发现,李钰打完招呼一转身,满脸笑容一闪而过,淡淡的忧愁随即上脸。周帆也到了,一手拎个袋子,一手抱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一进门先道歉:来迟了。莫迪接过周帆手里的袋子说:来了就好,还带东西干啥呢。周帆笑笑说:今晚的杯中物。我冲周帆坏笑着竖起大拇指:还是周帆懂礼数啊。不过呢,今晚的花呢,李钰送了,要不,你带的那束红玫瑰花就送给李钰吧。周帆果真顺杆子往上爬,把玫瑰花送给了李钰。李钰脸红了一下,没接,有点不悦:你搞错主题了吧?周帆立时讪讪的。我赶紧打圆场,接过周帆手里的花,放好,调侃道:周帆啊,你也忒吝啬了吧。送李钰的花,你得精心准备,是不是?能言善辩的周帆此时木讷如平时的我,竟应不上来。我呵呵着一脸坏笑,李钰却努着嘴,朝我剜了一眼。

周帆对李钰痴心不改不言弃的劲,让我还是很佩服很感慨。我有时在想,其实李钰和周帆在一起,不挺好吗?可看李钰对周帆的样子,我们三个真的只能做李钰的闺蜜了。不管做什么,我还是很关心李钰。李钰过得怎么样?谈了朋友了吗?鬼屋的事有影响吗?很多话想问李钰,奈何女朋友在身边,话到嘴边又都咽回去了。

但愿李钰安好。

周帆酒量本来就不如我和莫迪,加上周帆感觉从一进门就显得心事重重,没喝多少就醉了。莫迪的老婆过意不去,责怪莫迪把周帆灌多了。从莫迪家吃完出来,让李钰一个女孩子送醉酒的周帆回出租屋,我不放心。我和女朋友打了车,先送周帆和李钰回出租屋。在车上,周帆醉得不省人事。我无话找话问李钰怎么样了?李钰反问我什么怎么样了?我不敢问出状况的出租屋怎么样了,讪讪地问李钰在出租屋住得怎么样?李钰一句话把我噎住了:你不是没住过吧?

一路无话。到了出租屋,李钰上三楼,我把周帆安顿好才和女朋友出门离开。夜晚走在狭长、阴暗的城中村小巷,巷道七拐八拐,身后忽明忽暗,心里想着周帆梦里的白衣女人和她可怕的二指禅,还有二楼的吊死鬼,我也害怕了,拉着女朋友赶紧加快脚步离开。

真是心疑生暗鬼。早前,在出租屋住了那么长时间都不怕,现在咋就怕了呢。

正月十六,谢副总编搬家。谢副总编为人不错,再加上我们和他做了一年多名义上的邻居,更主要的是我想回去出租屋看看,看看曾经住过的出租屋,看看李钰,我便自告奋勇去帮谢副总编搬家。出租屋如旧,只是一楼我和莫迪搬出来后,没有新人住进来,只住周帆一个人。一切都像变了,又像没变。李钰因有采访任务,不在出租屋里,没见着。

事情就出在谢副总编搬家的那天晚上。这是事后没多久,周帆找我和莫迪喝酒时说的。

周帆说,他一直喜欢李钰,真的。他说,这种喜欢,不像我和莫迪,说能放弃就放弃的。能放弃的喜欢叫喜欢吗?周帆坦白,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三个同时喜欢李钰,为了让我和莫迪放弃,他是动了心思的。莫迪性子急,没持久性,这不一说李钰只把我们三个当闺蜜,就早早出局。莫迪听到自己被周帆算计了,硬逼着周帆把杯里的酒喝了:你居心叵测啊。给我喝了。要不我不会饶了你。周帆乖乖把酒喝了。我端起酒杯,也逼周帆干杯,骂他:给我介绍女朋友,你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周帆不敢不认,也乖乖把酒喝了。

周帆说,智退了我和莫迪,却还是得不到李钰的芳心。自从我和莫迪搬离出租屋,李钰就再也没来过一楼。“四人夜话”散伙了,他准备的很多很多新聊斋故事,也无用武之地。

周帆说,你们不知道,那段日子,我真的很苦闷,好在,转机很快出现了,就在谢副总编搬走的那天晚上。他说,当天晚上十二点刚过,他穿著睡衣睡裤在一楼半躺着看书。突然,隐隐约约听到“救命”声。于是放下书,侧耳细听:屋外无风无雨,万籁俱寂,“救命”声却十分刺耳。出租屋里,鱼龙混杂,晚上打架斗殴,常有的事,周帆没在意。喊叫声持续不停,越叫越让人揪心。书是看不下去了,周帆打开房门,走出客厅,想听听是哪里在喊叫。这一听不打紧,“救命”声像是从三楼李钰房间里传出来的,好像是李钰在喊叫。不由多想,周帆抄起扫把,急急出门,奔上楼。二楼的大门锁着,周帆一脚踹过去。进了二楼,摸黑直奔三楼。三楼走廊的灯亮着,客厅门却关着,李钰就在房间里面喊叫。周帆毫不犹豫地踢开客厅的门。客厅里,灯明晃晃的,啥也没有。紧闭着门的房间里,李钰还在绝望地喊叫。

“怎么啦?怎么啦?我在门外。”在李钰的房间门口,周帆犹豫了一下,没敢再踹门。连问了三次怎么啦,李钰没应,还只是一个劲地喊叫。周帆正准备踹开房门时,李钰边喊边把门打开一条缝,瞪着一对惊恐万分的眼睛,慌里慌张地朝外瞄了一眼。

“没事,没事,我在呢。”李钰确认了门外站着的真是周帆,才停止了喊叫,用颤抖的手,推开了门。门开了,李钰站着半天都不敢出来客厅。

“不怕,不怕,我在这。”周帆安慰李钰。

走出客厅,惊魂未定的李钰四处看了看,确信只有周帆在,其他什么也没有,才慢慢定了神。周帆赶紧烧了一壶水,倒了一杯,吹了口气,才递给李钰。喝完了水,李钰走进房间,指着桌子上摊开着的笔记本,心有余悸地告诉周帆,她正在写日记。李钰说,她有记日记的习惯。写着写着,突然听到三楼客厅外的洗手间好像有人使用完后在冲水。紧接着,传来洗手间里的洗衣机盖被人打开了的声音。她立即警惕了起来:谁三更半夜上来三楼啊?想想不对,二楼三楼就她自己一个人住,谁会上来?李钰顿时头皮发麻,浑身爆起鸡皮疙瘩。正在这时,她又听到了有人拿着钥匙插入自己客厅大门的锁孔,旋转锁芯的声音……李钰立即对着客厅大声问:“谁啊?”屋外寂静无声。“谁?”李钰再问了一句。还是寂静无声。李钰顿时慌了,颤抖着又问了一句:“谁?”屋外依旧无声,寂静。李钰恐惧了,瞬间崩溃……

幸福写在周帆脸上。周帆抑制不住喜悦地说,那一晚,好不容易等到李钰平静下来。李钰安静了,周帆几次想离开三楼回一楼,可每一次起身,都被李钰拉住,周帆最后留在了三楼过夜。

看着周帆满脸的幸福,我和莫迪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嫉妒和羡慕,也有厌恶和不屑。

步莫迪的后尘,从出租屋里搬出来不久,我也奉子成婚了。我电话通知莫迪和周帆,让莫迪一家三口,让周帆带上李钰,周六晚上留着肚子,到我住处,饱吃一餐。我特意讲明,其他人我就不请了,就咱们出租屋里的四个人聚聚,再续“四人夜话”。莫迪还没等我说完,就连说“行行行”。给周帆打电话时,我正想问他和李钰进展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也可以喝一顿了,发觉周帆有点支吾。我问周帆,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安排,来不了?周帆说那倒不是,就是李钰你得单独通知她一下。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周六晚上,急性子莫迪负担重了,拖家带口,抢不了第一。最先到的反倒是周帆,一个人来的,一进门,我发现他情绪不高。我嘴张了张,周帆知道我想问什么,摇了摇头,算是作答。很快莫迪拖家带口也到了。一个人九个影,莫迪就多了个小孩,比原先热闹了许多。女生矜持,李钰又是最后一个到。不过李钰不是一个人来,李钰还带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过来。李钰介绍说是体校的老师,小郭,教游泳的。我注意到,李钰介绍小郭时,没有说是朋友,更没有说是男朋友。作为主人,我把我们几个分别介绍给小郭,特别强调,我们是一个出租屋里“四人夜话”的成员。

晚上的酒,莫迪儿小妻嫩,身上责任重大,自然不敢放开喝。周帆郁郁寡欢,老喝闷酒,我不好灌他。小郭我们不熟悉,我和莫迪对他很客气。一晚上喝下来,居然没人喝倒。莫迪孩子小,饭一吃完,茶没喝一口,就准备撤退。送莫迪一家,刚出大门,莫迪就急着跟我嘀咕上了:我早说过,李钰不是我们三个池子里的鱼,我们三个也不是李钰碗里的菜。我拍了拍莫迪的肩膀,没吭声。送完莫迪,李钰和小郭也告辞了。没人送周帆回出租屋,我留他多喝了会茶,让他醒醒酒。

莫迪和李钰都走了,茶桌前剩下我和周帆。还没等我开口,周帆就气愤地说了,这是第四个了。我问周帆,什么是第四个?周帆苦笑着说,李钰换了四任男朋友了。周帆说,从谢副总编搬走李钰拉着他在三楼过夜起,他整整陪伴了李钰一个月。那是他人生里最幸福的一个月。两个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天天晚上又腻在一起。一个月后,周帆接到采访任务到深圳采写一篇深度报道稿。为写好这篇稿件,周帆猫福田,上宝安,跑盐田,过蛇口,入沙头角,几乎把深圳都跑遍了。一周后,采访结束。为了早点见到日思夜想的李钰,周帆当天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买了一个面包就坐上回程的大巴,想给李钰一个惊喜。

惊喜没发生,惊吓倒出现了。当周帆把钥匙插进三楼客厅的门锁时,屋里惊恐的喊叫声又响起。周帆赶紧开门进客厅,“李钰李钰”地叫唤着。

客厅里,灯火通明,李钰和一个矮个子男孩搀扶着从房间走出客厅。

“你是谁?”李钰和矮个子男孩同时愤怒地质问他。

……

周帆十分沮丧地说,李钰和他分手,仅仅因为那几天晚上他不在。这是多么的荒谬。周帆说,矮个子男孩是在周帆之后,李钰换的第二个男朋友。她换男朋友跟换衣服一样,之后又有了第三、第四个……

我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轻轻拍了拍周帆的后背,想安慰他,却不知说啥好。周帆说完了还想继续喝酒,我没让他喝,倒了杯浓茶给他。周帆端起来咕咕咕一口喝下去,抹了抹嘴说:陈东啊,每天晚上看着李钰带别的男人经过我一楼上去三楼,我的心每每像刀在割。

周帆讲完泪流满面。看来,周帆是真的喜欢李钰,真的很痛苦。

老婆提了水壶出来,想给我和周帆的茶杯续水,我摆了摆手,让她回房间去,一个人默默陪着周帆。

“是,我是不该编什么新聊斋神鬼故事来吓唬李钰,可我不就为了靠近她吗?”周帆懊丧地说。

“为了得到李钰,白衣女鬼、女人上吊也都是你编的?”我惊诧过后,怀疑后来种种可怕的传闻也与周帆有关,喘着粗重的浊气质问他。

“梦是真的,我的的确确做了那个可怕的梦,那个梦到现在一想起来,我还会打冷战,浑身起鸡皮疙瘩。女人上吊的事也是真的,这是我后来从谢副总编和房东那里证实的。”周帆面红耳赤地争辩。

我从周帆惊恐的眼神里,没看出他在说谎。

我头皮发麻了。

“在主任家,你突然出状况,也是真的?”尽管是亲眼看到,我却一直心存疑虑。

“那天白天,我一直想着前一天夜里那个可怕的梦,午饭也没怎么吃。去主任家,好久没爬樓梯,又走得急,进门时的确有点不舒服。我当时也在想,难道真是白衣女人要让我长记性?当你和主任扶我到了阳台的时候,我人已经没事了。看着脚下满地的花花草草,望着远处金黄的落日余晖,听着楼下川流不息的汽车声,那一刻我在想,这么久了,你和莫迪都退出了,我还不能和李钰在一起。能和她变成一对快乐的小鸟,一起自由自在地飞翔,也很好啊。”

“所以,你就假装张开双臂,虚张声势地做出要跳楼的样子?”我感觉被戏弄,很生气。

周帆点了点头:“是的。我当时也想,吃东西吃味道,玩耍要玩全套。为了能和李钰在一起,我干脆把戏做足了。”

“你真是活该。”我气得脸都变了。

“我是活该。可我又能怎么办?陈东啊,你和莫迪能放弃李钰,偏偏我又放弃不了。你知道吗?不能放弃的喜欢,真的折磨人。”周帆十分痛苦。

那夜喝酒后,我调离报社下海弄潮去了,情场失意的周帆出人意料地晋升为报社政法部副主任,莫迪转岗去当夜班编辑被记者们喊老师了,李钰还在继续当记者,我们四个人都干得风生水起,只是“四人夜话”再也没有续过。不久,因为城中村改造,出租屋拆了,李钰和周帆也都搬离了出租屋。我听说,因为天天晚上必须有男孩子陪着,李钰搬离了出租屋后还在频频换男朋友。事业越来越红火的周帆一直没找女朋友,他对李钰也一直不放弃,反反复复,先后续过李钰第N任男朋友。

责编:胡破之

猜你喜欢
出租屋一楼客厅
最大的钻石
春意客厅
西班牙人竟然把四楼叫作一楼
小帮手
甜蜜的时刻
出租屋捣鼓计划低成本拗出新格调
Make dumpling
数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