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上台后阿富汗政局走向

2022-04-27 06:19李雨珊
领导文萃 2022年8期
关键词:塔利班阿富汗

李雨珊

阿富汗是近年来国际政治热门词汇之一。尤其是,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重新进入和控制首都喀布尔,阿富汗由此再次进入“阿富汗塔利班时刻”。此后不久的8月30日,驻阿富汗美军完成撤军进程,这不仅意味着美国结束了持续20年的阿富汗战争,也意味着2001年启动的全球反恐战争就此告一段落。阿富汗上述变局对于阿富汗内部形势以及地缘政治格局演变影响深远,其后续效应仍在发酵演变,值得持续密切关注。人们若想理解这一阿富汗空前变局,就必须了解导致2021年阿富汗变局的始作俑者——阿富汗塔利班。阿富汗塔利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其领导组织结构如何?最高领袖是谁?阿富汗塔利班为何能够硬抗拥有全球最强大军事力量的美国20年而不倒?也只有了解了阿富汗塔利班,才能前瞻性预测其执掌下的阿富汗将何去何从。针对这些问题,本期特约记者采访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副所长王世达,请他就这些问题进行系统分析和深入解读。

阿富汗塔利班究竟是谁

《领导文萃》:阿富汗塔利班历史渊源如何?如何发展?

王世达:首先,阿富汗塔利班诞生于20世纪90年代阿富汗内部混战,一度建立政权,控制阿富汗绝大部分领土。

1979-198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长达10年。20世纪90年代,苏联扶持的阿富汗中央政府倒台,各派势力为了争权夺利而大打出手,陷入空前规模的内战。阿富汗陷入内战深渊,民不聊生。在此形势下,一位名为奥马尔的宗教学生在阿富汗南部城市坎大哈拉起一支队伍,打出“铲除军阀”等深得民心的口号。鉴于这支队伍主要由宗教学生组成,故而被外界称为“塔利班”。奥马尔被尊为“信仰者的领袖”,成为塔利班的最高领导人。1996年塔利班占领首都喀布尔,建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此后,塔利班继续北上,力图统一全境,却遭到北方塔吉克族、乌兹别克族以及哈扎拉族武装的联合抵制,但仍然占领了阿富汗95%以上的土地。奥马尔成为这一时期实际上的阿富汗最高领导人。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来到阿富汗,并作为普什图人的客人在阿富汗站稳了脚跟。

其次,阿富汗塔利班在2001年“9·11”事件后沦为武装反抗组织,与美军鏖战长达20年。

2001年,拉登及“基地”组织制造了针对美国的“9·11”恐怖袭击。美国小布什政府在要求塔利班交出拉登未果之后立即对塔利班动武,很快就推翻了塔利班政权,奥马尔率领塔利班残部进入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接壤地区的部落区。2003年,小布什政府在阿富汗战争尚未结束时又发动了伊拉克战争,将主要军事、财力等资源转向伊拉克,这为塔利班重建组织结构提供了难得机会。奥马尔充分利用了这一窗口期,重建塔利班,并在2005年开始重返阿富汗。2005-2007年期间,塔利班东山再起,不断在阿富汗境内发动各类武装袭击。

2014年底,美国奥巴马政府宣布正式结束在阿富汗的作战任务,驻阿富汗美军主要精力转向为阿富汗安全部队提供顾问和支持,以及针对“基地”组织等国际恐怖主义组织的反恐行动。阿富汗安全部队开始承担针对塔利班的主要作战任务,负责国土防卫。此后,塔利班的影响力持续上升。2021年5月开始,塔利班发起空前规模的攻势。自8月6日攻下首个省会城市以来,塔利班在短短10天时间内攻占了几乎全部34个阿富汗省会城市。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进入首都喀布尔,随后宣布国号仍然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这意味着塔利班在与美军鏖战20年之后再次赢得了执政地位。

《领导文萃》:阿富汗塔利班是政党,还是宗教组织?或者仅仅是成功翻盘的武装反对派?

王世达:塔利班系普什图人为主体的政治和军事组织。普什图人是阿富汗的主体民族,长期控制阿富汗政权。在“阿富汗人”一词没有用来指居住在阿富汗土地上的所有居民以前,该词专指普什图人。当前,普什图部落仍然保留氏族制度,按照起源划分为有亲属关系的部落联盟、部落和部族,主要分为五大部落联盟:杜兰尼(Durrani)、吉尔扎伊(Ghilzai)、萨巴尼(Sarbani)、古尔古斯(Ghurghusht)和卡兰尼(Kalani),在此之下存在大约350多个部落。部落之下又分为部族、氏族和家庭。

整体看来,塔利班之核心诉求是建立“伊斯兰政府”,区别只在不同阶段的重点不同。20世纪90年代,塔利班旨在建立一个实施沙里亚法统治的伊斯兰酋长国,结束军阀混战局面,实现阿富汗的稳定与秩序。2001-2021年,塔利班的首要目標是将外国军队赶出阿富汗,并建立和捍卫“伊斯兰政府”。

整体看来,塔利班之核心诉求是建立“伊斯兰政府”,区别只在不同阶段的重点不同。20世纪90年代,塔利班旨在建立一个实施沙里亚法统治的伊斯兰酋长国,结束军阀混战局面,实现阿富汗的稳定与秩序。2001-2021年,塔利班的首要目标是将外国军队赶出阿富汗,并建立和捍卫“伊斯兰政府”。例如,塔利班2019年公开发布《什么是和平道路》一文,称阿富汗战争的主要原因是外国占领。结束战争和建立和平的主要条件是消除外军占领。只要外国占领者仍然存在,阿富汗就无法和平,“圣战”会一直进行。可以说,塔利班在建立“伊斯兰政府”、实现阿富汗民族自决方面的追求始终如一,这既是塔利班与美国鏖战20年的精神支柱,也是获得普什图部落支持的根源所在。这表明塔利班意识形态底色并未改变,坚持伊斯兰主义或者政治伊斯兰,其基本宗旨是反对西方化,反对世俗化,返回伊斯兰教原始教旨,建立由宗教领袖或教法学者统治的、以伊斯兰教法为基础的伊斯兰国家和秩序。

《领导文萃》:阿富汗塔利班领袖是谁?内部组织结构如何?

王世达:自创立以来,塔利班一直是结构完善、高度集权的军事政治组织。塔利班领导体系可分为高中低三层。首先是高层领导。塔利班高层领导包括:最高领袖、辅佐最高领袖的执行领导人、集体领导机构“最高苏拉”以及数目并不固定的专门委员会。塔利班领导机构呈现高度集权的特色。“最高领袖”代表塔利班的最高权威,集体领导机构“最高苏拉”则主要发挥咨询功能,最终决策是由最高领袖决定。其次是中层领导。塔利班中层领导大多在20世纪90年代就担任过军事指挥官、警察局长以及指挥官副手等职务。与高层领导不同,毕业于宗教学校的中层领导相对占比较低,其首要选择标准是军事指挥能力强悍。最后是基层指挥官。基层指挥官身处作战一线,往往是本地人,强调军事能力,因伤亡率较高而更替频繁。简言之,塔利班系以普什图族为中坚力量的军事政治组织。其中,坎大哈地区的普什图人,特别是伊沙克扎伊部落把持高层职位,非普什图人在塔利班高层领导中地位不彰,但在第二层、第三层领导中数量较多。

2021年9月7日,塔利班正式宣布成立过渡政府,并且公布了33人临时政府名单。根据塔利班最高领袖阿洪扎达任命,哈桑·阿孔德担任临时政府总理。阿孔德可谓塔利班元老,与塔利班创始人奥马尔关系非常密切,被称为奥马尔的“亲密战友和政治顾问”。正因为如此,阿孔德在塔利班各个层面广受尊敬,尤其是得到最高领袖阿洪扎达的认可,得以长期担任塔利班“最高苏拉”负责人。除了阿孔德之外,参与塔利班创立的塔利班元老、现任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出任第一副总理。此外,塔利班军事委员会负责人、创始人奥马尔之子亚库布则出任代理国防部长,另一名军事负责人西拉杰丁·哈卡尼则出任代理内政部长。可以说,塔利班内部不同派系垄断了大部分临时政府要职。

 阿富汗塔利班缘何卷土重来

《领导文萃》:阿富汗塔利班2021年8月15日成功夺取政权,并且迫使美军彻底撤出阿富汗,塔利班主要依靠什么样的战术实现了这一重大军事胜利?

王世达:考虑到阿富汗国土面积达65万平方公里,放在欧洲可谓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国,而且作为山地国家,地形崎岖,塔利班此次夺权过程可谓秋风扫落叶,其势头之猛烈、速度之迅猛超过了包括塔利班本身在内所有方面的预测。塔利班取得空前军事胜利主要原因如下:

首先,坚持武装斗争,以游击战、自杀式袭击等非传统作战方式与美军和阿富汗政府军周旋。

自20世纪90年代成立以来,武装斗争一直是塔利班安身立命之本,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轻易放弃。例如:2020年2月,塔利班与美国签署和平协议。塔利班最高领导人阿洪扎达在签约后表示:“塔利班将继续保持和发展武装力量,以捍卫‘伊斯兰国家。”因此,坚持武装斗争是塔利班成功迫使美国撤军,并得以重新执政的关键原因。具体来说,塔利班作战方式非常多样,自杀式袭击、较大规模武装突袭等作战手法娴熟,袭击目标遍布阿富汗全境,遍布所有的战略方向。阿富汗南部是普什图部落的核心地带,可谓塔利班“龙兴之地”及其大本营所在地,无疑是塔利班的活动重心。阿富汗东部既有相当规模的普什图部落分布,又毗邻巴基斯坦境内普什图部落区,对塔利班而言具有战略意义。阿富汗北部传统上是反塔利班的北方民族聚集地,但也存在若干普什图部落飞地,且扼守与中亚国家,尤其是塔吉克斯坦的通道,近年来成为塔利班的战略拓展方向。阿富汗西部与伊朗接壤,塔利班也非常重视。事实上,塔利班2021年夺权过程中所攻取的第一个大城市就是西部尼姆鲁兹省首府扎兰季。

其次,高度重视政治斗争,强调“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除了强化武力对阿富汗政府和安全部队施压之外,塔利班多年来坚持军事和政治手段并重的策略,非常注重以政治手段积极收买人心。例如,在重新夺权以前,塔利班频繁指责阿富汗中央、省政府以及基层政权“腐败透顶”,宣称其控制区内的统治远好于“喀布尔黑帮”统治,并建立由毛拉负责的宗教法庭,根据伊斯兰教义快速审理阿富汗民众之间的纠纷,其结案效率远远高于阿富汗政府设立的法庭。在国家层面,塔利班仍然自称“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形成与阿富汗民选政府并立的局面,并积极通过宣传驱逐外军、建立伊斯兰政权等具有吸引力的口号,持续争夺阿富汗政府的民众基础。

《领导文萃》:前阿富汗政府军高达30多万人,而塔利班仅有数万人,装备也远逊于政府军,为何政府军一触即溃?

王世达:阿富汗安全部队总兵力约30万人,其中主体作战力量政府军将近20万人。塔利班兵力没有确切统计数字,一般认为在6万至10万人之间。政府军明显占据兵力优势。此外,政府军拥有坦克、装甲车、火炮等重型作战装备,空军拥有攻击机、武装直升机等空中打击力量,在战斗中还能不时得到美国空中力量的支援。塔利班则仅仅是装备步枪、火箭筒的轻步兵部队。然而,兵力和装备都占优势的政府军却无法战胜塔利班,这主要是因为政府军作战意志薄弱,缺乏类似塔利班“寸步不让、决一死战”的意志和士气;内部凝聚力不强,存在以不同民族、部落划线的情况,不如塔利班自上而下高度一致,聽从“最高苏拉”的统一指挥。根据我观察,在2021年8月以来塔利班攻占城市的过程中,频繁出现政府军在塔利班压力下主动撤出城市、不战而退的局面。

《领导文萃》:作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军事机器,美国在阿富汗采取了什么样的政治和军事策略,为何对塔利班无能为力?

王世达:2001年,“9·11”恐怖袭击招致美国军事介入阿富汗,推翻了当时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启动了阿富汗反恐战争。该战争延续了20年,直至2021年8月30日结束。在此期间,美国历经小布什、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四任总统,反复调整阿富汗政策,但都没有奏效,其主要症结如下:一是从一开始就将塔利班逼到无路可退。根据阿富汗部落传统,战争失败方会放下武器、寻求与胜利方和解,胜利方大概率将接受,双方得以和平共存。然而,在2001年推翻塔利班政权之后,美国军政当局丝毫没有考虑当时塔利班领导人关于放下武器、寻求赦免以及体面生存的诉求,而是将塔利班彻底排除在阿富汗未来政治框架之外,并继续打击和消灭塔利班残余力量,这导致塔利班退无可退,只能与美国战斗到底。美国这一态度恰恰决定了阿富汗战争无法短期内结束,而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漫长的战争”。

二是在反恐与阿富汗国家建设之间首鼠两端。美国最初介入阿富汗战事是为了打击“基地”组织抓捕领导人本·拉登,希望将在阿富汗军事行动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然而,随着战事继续,美国不愿意放弃“塔利班倒台之后改造阿富汗的历史机遇”,并以“不进行国家建设,就不能确保‘基地组织不会卷土重来”为理由,在阿富汗进行大规模的国家建设行动,试图以国家建设帮助其扶持下的阿富汗政府赢得针对塔利班的“民心之战”。这导致美国陷入了原本属于阿富汗政府治理范畴的繁杂事务,耗资巨大却只产生了一个腐败丑闻频发的政府,反而刺激了阿富汗民众对阿富汗政府和美国的不满,为塔利班招兵买马提供了机会。

此外,在2021年塔利班夺权过程中。作为盟友,美国给阿富汗政府的军事建议简直就是“坑队友”:建议阿富汗政府放弃被塔利班包围或者攻打中的地区,进一步收缩军队,固守关键城市和战略公路。这意味着阿富汗政府几乎没有计划和能力夺回任何失地。也就是说,美国建议阿富汗政府坐視塔利班的影响力持续扩大。

《领导文萃》:阿富汗变局对于美国反恐战争意味着什么?

王世达:一般意义上说,美军撤出阿富汗意味着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战争告一段落。具体说来,美国持续降低反恐在其外交战略中的排序,且反恐资源从聚焦阿富汗转为更加分散和去中心化。

一方面,美国政府的外交和安全战略重点加速从“反恐压倒一切”转向“大国地缘政治博弈”。这一转型在奥巴马时代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中初见端倪,其加速转向则完成于特朗普政府时期。尤其是,特朗普政府2017年12月出台的国家安全战略,其中反复提及“中国和俄罗斯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严重威胁”,正式提出明显针对中国的所谓印太战略,并将其排在美国地区安全战略之首。 2021年4月14日,美国总统拜登在对阿富汗政策讲话中明确表示,相比于阿富汗问题,美国存在诸多“更优先事项”,如应对“源于中国的严峻威胁”“中东和非洲更为分散的恐怖主义威胁”“网络空间管理和新技术规则制定”等。 很显然,应对“源于中国的严峻威胁”显然比阿富汗反恐战争更为重要。简言之,在拜登政府任内,美国已经将中国视为“经济、外交、军事、科技等全领域的战略竞争者”,认为中国是“美国在21世纪面临的最严峻地缘政治挑战”。正是基于以上判断,拜登政府希望通过减少在阿富汗问题等所谓次优先方向的投入,聚焦应对中国、俄罗斯等对美国的挑战,以便“从自信和实力优势地位出发与中国等打交道”。 在这一安全战略视野下,美国反恐资源投入势必缩减,反恐立场必然出现后退。

另一方面,美国反恐资源从聚焦阿富汗转向更加分散和去中心化。2021年8月16日,拜登就阿富汗问题发表讲话,强调美国必须“关注当前的威胁,而不是停留在过去的威胁”。拜登认为,美国当前面临的恐怖主义威胁远远超过阿富汗一国范畴,索马里的青年党、阿拉伯半岛的“基地”组织、叙利亚和伊拉克的“伊斯兰国”等都构成威胁,需要持续关注和防范。在阿富汗大规模驻军无助于打击在中东和北非广泛地域存在的恐怖主义威胁。拜登还认为,在中东和北非上述国家,美国都执行了有效的反恐任务,因此,反恐并不一定要在对象国拥有大规模永久军事存在,未来美国将对阿富汗采取类似做法,尤其是依赖情报搜集、超视距军事打击等对源于阿富汗的恐怖威胁进行实时监控和有效打击。

阿富汗塔利班未来向何处去

《领导文萃》:阿富汗塔利班建立政权之后,面临哪些棘手的挑战和难题?

王世达:2021年9月7日,塔利班成立临时政府,结束了8月15日进入首都喀布尔以来的阿富汗无政府状态。尽管执政将面临很多挑战,但这些挑战均不能对塔利班执政构成根本性威胁。

首先,塔利班的确存在内部分歧,但分歧不会演变为冲突和内讧。塔利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其领导层“政治委员会”和“军事委员会”之间、高层与中下层指挥官之间存在若干分歧。例如,塔利班强硬派坚持要求实施纯粹的沙里亚法统治,完整意义上重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温和派长期在海外活动,与美国西方保持密切沟通,了解国际社会对于塔利班的期待和诉求,主张展现一定灵活性。从9月7日临时政府名单分析,塔利班强硬派明显占据上风,温和派遭到一定程度的挤压,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塔利班内部团结。例如,塔利班温和派代表人物、长期担任驻多哈政治办公室负责人的巴拉达尔一度离开首都喀布尔,回到大本营坎大哈。尽管如此,塔利班仍是阿富汗境内最有组织性、最具纪律性的政治和军事组织,其内部分歧整体在可控范围,且最高领袖阿洪扎达作为宗教领导人拥有最高权威,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内部分歧。例如,9月21日,塔利班宣布了第二轮临时政府要员名单,其中毛拉扎基尔担任国防部副部长,萨达尔·易卜拉欣担任内政部副部长。上述两人均效忠塔利班前领导人曼苏尔,且手握重兵。塔利班将此二人纳入临时政府,显示其内部具有较强的凝聚力。

其次,塔利班政权财政资源吃紧,但“缺钱”问题并非无解。阿富汗经济长期依靠外部投资、国际援助和大量外国军队驻扎而催生的“服务外军经济”,迄今没有形成内生经济增长动力和机制。随着美国与其盟友8月30日完成撤军,来自西方世界的经济援助和投资基本停止。美国政府8月还冻结了阿富汗中央银行95亿美元资产。美国官员就此表示,塔利班仍在美国财政部的制裁名单上,未来将阻止塔利班从美国获取资金。塔利班政权缺钱显然影响其支付官僚体系工资、恢复社会秩序以及展开经济重建。但该问题是暂时性问题,并非无解。在美军驻扎期间,美国政府平均每年为阿富汗民选政府提供20亿美元的民事援助,以及46亿美元军事援助资金。联合国报告显示,在重新夺权之前,塔利班每年大约能获得约16亿美元的资金收入。当前,塔利班执掌全国政权,其财政收入势必因控制范围的扩大而水涨船高。与此同时,中东伊斯兰世界乐见塔利班掌权的国家和团体大有人在,已经着手通过各种渠道提供资金支持。此外,民选政府执政期间,美国对阿富汗援助资金虽然很多,但其中相当部分通过美国承包商等渠道回流美国,大量资金以承包商利润等方式流失,实际用于阿富汗经济和社会建设的资金非常有限。塔利班执政之后则不再面临这一问题,这无疑降低了其维持社会运转和经济发展所需要的资金水平。

当前,70%阿富汗人生活在农村地区,农业在阿富汗国内生产总值中至少占比25%,80%阿富汗人的生计直接或间接依赖于农业。正因为农业如此重要,旱灾和战乱造成的农业破坏对阿富汗冲击极为巨大。

再次,面临空前严峻的人道主义危机。发展与稳定相辅相成,互为前提。稳定是发展的前提,发展则是稳定的基础。这一点在阿富汗表现尤为突出。2021年上半年,塔利班与前政府军激烈作战,争夺地盘,严重干扰了当年阿富汗夏粮生产。同时,阿富汗自2020年末以来就面临严重旱情,对阿富汗34个省中的25个省造成严重影响,未来旱情仍可能持续,这重创了作为阿富汗国民经济支柱的农业。当前,70%阿富汗人生活在农村地区,农业在阿富汗国内生产总值中至少占比25%,80%阿富汗人的生计直接或間接依赖于农业。正因为农业如此重要,旱灾和战乱造成的农业破坏对阿富汗冲击极为巨大。

除了粮食短缺之外,阿富汗还面临其他领域的人道主义挑战:阿富汗冬季酷寒多雪,但电力供应不足,普通民众羽绒服、棉衣、棉鞋等御寒过冬物资短缺;医疗体系本就脆弱,防疫抗疫工作遭到前期战事和国际封锁的严重干扰,新冠肺炎疫情持续蔓延。

《领导文萃》:迄今没有国家承认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合法性。塔利班对于外部世界是什么样的态度?会再次自我孤立吗?

王世达:与20世纪不同,塔利班此次重新执政不会自我孤立,将努力营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在控制喀布尔之后,塔利班从武装反对派转为执政者,这一角色转变意味着亟须解决获得国际合法性、恢复和发展国内经济、争取国际援助和投资等诸多问题。为此,塔利班积极表态发展与其他国家的友好关系。例如,2021年8月15日,塔利班刚刚进入首都喀布尔就明确表态,称不会自我孤立,将保证各国驻阿富汗使馆的安全,与国际社会和平共存,发展现存与外国沟通渠道。

当前,美国联合其部分西方盟友以所谓“塔利班临时政府不够包容”等为理由阻挠国际社会承认新生的临时政府。诚然,塔利班临时政府仍有值得改进之处,但美国彻底无视塔利班积极作为也显然无助于发挥建设性作用。迄今为止,塔利班临时政府公布了两轮成员名单,与9月7日第一轮临时政府33人名单相比较,9月22日第二轮53人名单进步明显。从组织上分析,塔利班成员占据总理和大多数部长职位,但已经有一些非塔利班成员担任了贸易部部长、卫生部部长等部门主官;从民族上分析,尽管普什图人占据主导,但9月22日名单中包括了4名塔吉克人、2名乌兹别克人、1名土库曼人、1名哈扎拉人、1名努里斯塔尼人和1名夸贾人,已占据名单总数近五分之一。我认为,这也是为何塔利班临时政府副总理巴拉达尔2022年初所表示,“塔利班已经满足了国际社会的所有条件,理应获得国际承认”。

塔利班作为以普什图人为主体的政治和军事组织,历来重视尊严和荣誉,在通过武装斗争迫使美军离开之后更加自信,在此情势下若一味对塔利班施压、频繁对其提要求不仅难以如愿,反而可能导致塔利班更加强硬和激进。这在客观上要求国际社会调整对阿富汗的介入方式。

《领导文萃》:阿富汗正在经历空前变局,如何推动阿富汗局势的平稳过渡?

王世达:尽管塔利班临时政府面临获得国际承认、恢复和发展经济、应对紧急人道主义危机等系列挑战,但短期内阿富汗境内没有力量能够对其执政构成严峻挑战。无论阿富汗国内外是否接受,塔利班再次执政已经是客观存在的现实。塔利班作为以普什图人为主体的政治和军事组织,历来重视尊严和荣誉,在通过武装斗争迫使美军离开之后更加自信,在此情势下若一味对塔利班施压、频繁对其提要求不仅难以如愿,反而可能导致塔利班更加强硬和激进。这在客观上要求国际社会调整对阿富汗的介入方式。

2021年12月,安理会一致通过第 2615(2021)号决议,对适用于阿富汗的制裁实行人道主义豁免,允许为了确保及时交付人道主义援助而处理和支付必要的资金、其他金融资产和物资服务。我认为,安理会此举开了一个好头,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对阿富汗人道主义援助的制度障碍,未来国际社会有必要在此方向继续努力。与此同时,相关国家和国际组织有必要强化在人道主义援助方面的协调力度。当前,大约有160 个国家和国际人道主义组织正在阿富汗提供粮食、健康援助,以及教育、水和卫生设施支持。联合国有必要居中斡旋协调,甚至成立专门的“阿富汗人道主义援助协调机制”,避免重复建设,确保援助符合阿富汗民众的最迫切需求。

从地区上看,相关地区国家在确保阿富汗和平与稳定方面的诉求更迫切,也相对容易达成共同立场。此前,阿富汗邻国已经召开两轮阿富汗邻国外长会,表态强烈支持阿富汗实现和平、稳定和民族和解,并鼓励包括塔利班在内的所有各方继续开展政治对话,共商解决悬而未决问题和国家未来发展大计;督促有关方确保阿富汗领土不会对周边国家构成任何安全威胁,不会被犯罪、恐怖和分裂势力利用,切实同各类恐怖势力划清界限,并予以坚决打击和消灭;呼吁有关方避免任何可能使局势恶化、破坏稳定的行动,共同为阿富汗旷日持久的难民问题找到永久解决方案。我认为,阿富汗邻国外长会呼应了美国撤军之后阿富汗格局的演变方向和趋势,涵盖了核心地区利益攸关方,有望成为“后美军时代”斡旋和推动阿富汗局势平稳过渡的核心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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