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资本和中国企业国际投资的模式选择

2022-04-26 03:09:10葛顺奇陈江滢
南开经济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禀赋东道国跨国

葛顺奇 陈江滢 罗 伟

一、引 言

近年来,中国不断推动对外开放,对外直接投资(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OFDI)迅速增长,从2004 年的55 亿美元上升至2020 年的1537.1 亿美元,16 年间增长约27 倍,成为全球最重要的对外投资国家之一。当前,中国正致力于推动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这要求中国加快从对外投资大国向对外投资强国迈进。如何提升跨国经营水平和增大对外投资效益,成为“走出去”企业面临的关键问题。跨国并购和绿地投资是中国企业投资海外市场的主要模式,正确选择投资模式有利于企业提升投资绩效和实现投资目标,有利于为推进我国高水平对外开放和经济高质量发展增添动力。因此,探究企业如何选择国际投资模式具有重要意义。

在大规模“走出去”背景下,中国企业加快融入正经历新科技革命的世界经济中。与此同时,国家高度重视科技创新,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中国企业面临的国内外竞争日益激烈、经营环境更加复杂多变,亟需提升国际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知识资本作为企业技术创新能力的载体和所有权优势的来源,成为越来越重要的企业核心竞争力。如何有效获取知识资本,是中国企业面临的严峻挑战。如果仅依靠企业内部的自主研发活动,将难以有效应对技术市场的高速变化,特别是对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来说尤为明显。越来越多的企业通过对外投资获取关键技术,其中跨国并购成为快速获取技术、积累知识资本的重要途径(Luo 和Tung,2007)。近几年,中国企业海外并购的行业由能源、化工、矿产等产能过剩领域逐步转向互联网、信息技术、生物医药等高科技领域,表现出了明显的战略性资产寻求动机(刘青等,2017)。同时,随着中国经济的转型升级,国内出现了一批拥有先进技术的高科技企业。这些企业倾向于在全球范围内充分利用其知识资本优势,并根据其目标选择国际投资模式。中国企业知识资本成为影响其海外市场投资模式选择的日益重要的因素。

已有文献研究了企业的研发水平如何影响其对外投资模式选择。有研究指出,企业研发水平越高越倾向于进行绿地投资,因为通过绿地投资利用技术优势的成本更低,企业研发水平越低越可能通过跨国并购获取知识技术等资产(Larimo,2003)。上述研究大多针对来自发达国家的投资,而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其跨国公司的海外市场投资策略往往与发达国家存在差异(Hennart,2012)。现有对中国企业的相关研究并未得出一致结论。周经和蔡冬青(2014)发现,中国企业研发强度越高,选择绿地投资的概率越大。然而,他们未分析影响机制。蒋冠宏和蒋殿春(2017)的研究结论相反,指出跨国并购需要支付并购资金、进行资产整合和管理协调,要求企业具有更明显的可转移优势,因此企业研发投入越多,越可能选择跨国并购。此外,大部分现有研究将企业研发水平作为控制变量而非核心解释变量,缺乏对企业知识资本如何影响国际投资模式的深入分析。

本文重点研究中国企业的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以及该选择效应是否受到东道国技术禀赋的影响。通过理论分析和实证检验发现,企业知识资本通过其投资动机影响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知识资本越少越倾向于进行跨国并购,以快速获取战略性资产;知识资本越多越可能选择绿地投资,以充分利用其技术优势。在技术禀赋丰富的东道国,中国企业无论知识资本多少,都更倾向于通过跨国并购获取关键技术,因此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较弱。

本文主要的边际贡献包括:第一,在研究数据上,现有文献的对外投资数据大多基于商务部公布的《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但该数据只统计了以中国企业为直接投资主体的投资,没有统计中国企业以海外子公司作为中介开展的国际投资,因而基于该数据的研究可能会扭曲真实的中国国际投资情况。本文基于中国企业海外子公司数据构建了一套全新数据集,以更真实地反映中国企业海外市场投资状况。第二,在研究内容上,对知识资本如何影响国际投资模式选择进行了深入探讨,分析了投资动机的影响机制,考虑了东道国技术禀赋的交互影响以及非线性影响,对于理解中国企业国际投资模式选择和决策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第三,在研究视角上,经典理论在分析企业国际投资行为时,通常仅从如何有效运用企业战略资产的角度出发,本文则着重从获取战略性资产的动机角度出发,分析了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投资模式选择,弥补了现有理论的不足。第四,在现实意义上,本文证明了中国企业既有通过跨国并购从发达经济体获取战略性资产的动机,也有通过绿地投资发挥技术优势的需要,为中国制定差异化的对外投资促进政策提供了启发。

二、理论背景及假说

企业如何选择投资模式,取决于其自身特征和特定优势,如现有的资源和能力及其寻求的互补性资源(Slangen 和Hennart,2007)。知识资本是企业内部以知识形态表现的资本资源,包括核心技术、知识产权、创新性资产等(Griliches,1986),是企业的关键战略性资产,成为影响中国企业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重要因素,其影响渠道主要是企业的国际投资动机。企业进行国际投资主要有四个动机(王碧珺等,2018),即市场获取型、自然资源获取型、效率获取型和战略性资产获取型投资。根据企业资源基础理论,企业的能力或资源决定了其竞争优势,进而影响其国际投资动机。企业的知识资本不同,其投资动机也存在差异(Dunning,1973)。

一方面,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更倾向于进行战略性资产获取型的国际投资(Anderson 等,2015),这可以避免企业内部创新活动投入大、耗时长、风险高等缺点。与绿地投资相比,通过跨国并购获取战略性资产具有明显优势。从获取技术的效率看,对于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来说,通过绿地投资在东道国建立研发企业、与东道国企业建立联合研发机构和合资企业的难度很大,依靠东道国当地的知识溢出效应来获得技术的可能性也较小,并且由于技术是公司特有的隐性知识,在市场上公司之间转移技术的成本较高并且缺乏效率;相比之下,跨国并购通过直接收购拥有目标战略性资产的东道国企业,并使技术在母公司与子公司之间的公司内部进行转移,从而提高技术获取效率。从运用技术的效果看,技术获取型并购可以提高企业对知识技术的吸收、发展和重组能力,这不仅有利于企业的短期创新表现,也有利于长期提升企业的创新竞争力(Kogut 和Zander,1992),其协同效应和逆向技术溢出效应比绿地投资更明显(孙灵希和储晓茜,2018)。从对企业组织的影响看,根据组织学习理论,通过绿地投资来获取技术会形成路径依赖,导致企业的惰性;通过跨国并购获取技术能使企业保持活力以应对外部条件的变化,并抑制组织惰性(Vermeulen 和Barkema,2001)。

另一方面,知识资本较多的企业通常会利用自身竞争优势进行资源、市场或效率获取型的投资,即通过国际投资将本公司的先进技术与东道国当地的资源相结合(Bartlett 和Ghoshal,1995)。绿地投资是企业转移和利用其知识资本优势更有效的投资模式。通过绿地投资,知识资本较多的企业可以在东道国选址、挑选员工并对其进行技术培训、采取母公司特定的管理体系(Florida 和Kenney,1991),从而按照自身生产要求新建企业以提高生产效率、加强对核心技术的控制和防止技术泄露。与此相比,通过跨国并购转移母公司技术的难度很大,因为需要沿用被收购公司原来的员工、企业文化和管理体系,被收购公司由于内部的组织惰性往往难以适应新的知识技术、规则及策略(Greenwood 和Hinings,1996)。此外,知识资本较多的企业不选择跨国并购的原因还包括:东道国现存企业缺乏其想要的战略性资产(Barkema 和Vermeulen,1998);跨国并购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很严重,导致收购溢价往往远高于国内并购(Inkpen 等,2000);母国与东道国之间的文化差异过大,提高了跨国并购的整合成本(Greenwood 和Hinings,1996);跨国并购的谈判与审批程序更复杂,企业会面临东道国更严格的安全审查和限制。

总之,从企业的对外投资动机看,企业知识资本越少,越倾向于通过国际投资获取技术等战略性资产,跨国并购更有利于实现这一目标;企业知识资本越多,越倾向于通过国际投资转移和利用自身技术优势,绿地投资是更有效的投资方式。因此,本文提出假说1。

假说1:企业知识资本越多,越倾向于选择绿地投资;企业知识资本越少,越倾向于进行跨国并购。

东道国技术禀赋可能会削弱假说1 提出的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的选择效应。

从企业的国际投资动机来看,中国企业面向不同类型国家的投资动机存在差异(蒋冠宏和蒋殿春,2012),对技术禀赋较丰富的国家,知识资本较多的中国企业通过跨国并购获取技术的意愿有所增加。一般情况下,知识资本较多的中国企业更偏好绿地投资,以充分利用其技术优势。然而,在技术水平较高的国家投资时,由于东道国企业的战略性资产较多(Jaffe 等,1993),这些中国企业的知识资本优势有所下降,甚至可能存在技术劣势(蒋冠宏等,2013),更倾向于进行战略性资产获取型的投资(王恕立和向姣姣,2014)。同时,对技术禀赋丰富的国家进行投资确实更容易获得逆向技术溢出(Smeets 和Bosker,2011)。因此,东道国技术禀赋越丰富,知识资本较多的中国企业获取技术的投资动机越强,从而增大了跨国并购倾向。

从企业的能力要求来看,对技术禀赋丰富的东道国进行投资,知识资本较少的中国企业的跨国并购倾向有所减小。这是由于企业需要具有一定的吸收能力(Nair 等,2015),才能有效整合和利用被收购企业的技术( 珺王碧 等,2018)。我国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与高技术水平东道国的目标企业存在较大的技术差距,其吸收能力尚弱(韩嫣和武拉平,2020),即使通过跨国并购得到战略性资产,也难以有效整合这些资产(何爱和钟景雯,2018),所以在做并购决策时会更加谨慎。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说2。

假说2:东道国技术禀赋越丰富,企业知识资本对其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越弱。

三、数据说明、模型和变量设定

(一)数据说明

在中国企业国际投资模式的数据来源上,本文进行了重要创新,以反映更真实的中国企业对外投资状况,弥补现有文献的不足。

现有文献中,中国企业对外投资的数据大多来源于商务部的《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基于该数据的研究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扭曲真实的对外投资状况。其原因在于该数据源于中国对外投资的第一目的地和行业,而非最终目的地和行业。事实上,许多中国企业以第一目的地作为对外投资的中转地,即先在第一目的地设立投资公司(登记为租赁和商务服务业),以规避最终目的地的资格审查、进行避税和会计记账、利用自由港的金融市场等(蒋冠宏等,2013),并不涉及雇佣、生产和投资等实体活动,然后以此为基础,对其他国家的实体行业开展投资(王碧珺,2013)。2019 年末,中国企业对中国的香港特别行政区和开曼群岛等自由港的直接投资存量合计占比高达近80%,然而这些自由港的GDP 占世界GDP 的合计比重低于0.5%,并且对中国的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直接投资中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的存量占比达到45.8%,其他自由港地区该比重更高,表明存在大量以自由港为中转地的对外投资。另一个证据是,中国对外投资的行业分布与境内投资者的行业分布存在较大偏离。2019 年末,租赁和商务服务业为OFDI 的最大行业,占中国OFDI 存量的33.4%,远远高于制造业的存量占比9.1%;然而,31.7%的中国境内对外投资者来自制造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的境内投资者仅占12.5%。

为解决上述问题,本文基于中国跨国公司海外子公司数据,构建了中国企业投资海外市场模式的新型数据集,不仅包括以中国企业为直接投资主体的投资,还涵盖以海外子公司为中介开展的对外投资,从而将以自由港为中转地的对外投资纳入研究,并追踪企业对外投资的最终目的地和行业,以更全面真实地反映中国企业海外布局情况。具体而言,首先,通过BVD Orbis 数据库获得截至2019 年底中国跨国公司所有海外子公司数据,并通过BVD Zephyr 数据库得到中国公司跨国并购数据(该数据包括跨国并购交易的被收购方及其子公司的数据),以更好地与中国公司海外子公司的数据相对应。其次,通过母公司和子公司的名称或BVD 代码将中国公司海外子公司数据和跨国并购数据匹配,鉴于中国企业进入海外市场的模式主要有绿地投资和跨国并购两种(蒋冠宏和蒋殿春,2017),因而匹配成功的为跨国并购数据,未匹配成功的为绿地投资数据,从而得到中国企业国际投资模式的数据。再次,为了控制母公司特征,本文采用了1998—2013 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参照Brandt 等(2012)的做法,对原始数据进行匹配和筛选,并通过企业代码将其与中国企业海外投资模式数据匹配。最后,本文使用了国家知识产权局公布的企业专利数据,并根据企业代码将其与中国企业海外投资模式数据匹配,从而最终得到本文的研究数据,包含519 家母公司,对应2400 家子公司,其中包括270 个跨国并购数据和2130 个绿地投资数据,数据包括了对外投资方式和时间、母公司名称、专利数据、财务数据、子公司名称和行业等指标。

(二)模型设定

由于企业国际投资的模式选择是二值变量,因此本文采用Probit 模型进行检验。为探究企业知识资本对投资海外市场模式选择的影响,本文构建了如下实证模型:

在此基础上,本文在基准回归模型中加入了企业知识资本与东道国技术禀赋的交互项,以探讨东道国技术禀赋是否影响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的选择效应:

其中,H OSTPAT为东道国的技术禀赋,P AT ×HOSTPAT为企业的知识资本和东道国技术禀赋的交互项。

(三)变量设定

被解释变量为国际投资模式选择。若企业选择跨国并购则赋值为1,选择绿地投资则赋值为0。

核心解释变量是企业知识资本。对企业知识资本的测度主要有两种思路:一是研发支出和研发强度等投入导向指标,二是专利和新产品销售收入等产出导向指标。投入导向指标虽然能够反映企业的研发活动,但是由于许多研发活动并未使企业得到创新成果,对企业的技术和创新能力贡献较小。与之相比,专利能够更好地反映企业的研发成果和创新能力,更适合作为知识资本的代理指标(Pessoa,2005)。现有文献常用专利作为知识资本的代理指标,如Griliches(1986)、Pessoa(2005)等。因此,本文的知识资本水平指数采用企业累计拥有的有效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专利、外观专利三项专利数之和。由于企业专利存在大量零值,所以对其先加1 再取对数。

调节变量为东道国技术禀赋。参照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WIPO)的做法,本文采用东道国单位GDP 专利申请量衡量东道国技术禀赋,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数据库。

中介变量为企业国际投资动机。根据海外子公司的3 位US SIC 行业编码进行判断,如果是高技术行业,则认为国际投资动机为战略性资产获取型投资,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

其他控制变量包括企业是否出口、资本密集度、企业年龄、内部融资能力和外部融资能力。企业有出口赋值为1,无出口赋值为0;企业资本密集度用人均固定资产作为代理指标,企业年龄为当前年份减去企业设立年份加1。

本文中的解释变量均根据对外投资时间取滞后一期变量。

四、基本实证结果

(一)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的影响

1. 基准模型

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选择影响的结果见表1。表1 中,回归(1)未控制固定效应和控制变量,回归(2)加入了行业、国家和年份固定效应,回归(3)至回归(7)加入了其他企业控制变量。表1 结果显示,企业知识资本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负,表明企业知识资本越少,越倾向于选择跨国并购。在基准模型的基础上,本文还估计了解释变量的边际效应系数。对于企业知识资本处于平均水平的企业而言,其知识资本每增加1%,企业选择跨国并购模式的概率就会下降大约1.1%。

表1 基准模型检验

2. 影响机制检验

前文分析了企业知识资本通过投资动机对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传导机制,其实证检验结果见表2。表2 中,模型(1)为企业知识资本对投资动机的回归,企业知识资本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企业知识资本越少,越倾向于进行战略性资产获取型投资;模型(2)为企业投资动机对国际投资模式的回归,投资动机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以获取技术为动机的国际投资更倾向于采取跨国并购。

表2 影响机制检验

(二)东道国技术禀赋的影响

为了考察东道国技术禀赋的影响,本文加入了企业知识资本和东道国技术禀赋的交互项,结果见表3。表3 中企业知识资本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交互项的系数为正。这表明随着东道国技术禀赋的提高,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的影响被削弱,验证了假说2。

表3 东道国技术禀赋的影响

五、稳健性检验

(一)工具变量方法

本文使用工具变量Probit 和两步法处理内生性问题,采用的工具变量包括各省份研究与试验发展人数、研发项目课题数、大中型工业企业的技术改造经费支出、技术市场成交合同量、高技术产业劳动生产率,这些变量反映了企业所在省份的研发资源,会对企业知识资本产生影响,并且不会对企业选择国际投资模式产生直接影响,因而满足工具变量的相关性和外生性条件。IV Probit 估计的第二阶段回归结果见表4。表4中,企业知识资本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负,与基准回归一致,表明在考虑了内生性之后,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仍然成立。

表4 工具变量方法

(二)对知识资本进行折旧

基准回归中,本文按照企业申请专利时的原有价值对知识资本进行测算,这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高估企业知识资本存量。究其原因,一是由于技术更新速度较快,专利价值会不断减小;二是专利的审查和授予时间较长,企业从完成技术创新到被授予专利期间,专利的技术价值很可能存在贬值。因此,参考之前的研究,本文通过永续盘存法对知识资本进行折旧(Pessoa,2005;程惠芳和陆嘉俊,2014)。本文借鉴其思想,按照公式(5)计算企业层面折旧的专利资本存量:

知识资本折旧的回归结果见表5。表5 中,企业知识资本的系数均显著为负,知识资本和东道国技术禀赋的交互项系数均显著为正,验证了结果的稳健性。

表5 稳健性检验:考虑知识资本的折旧

(三)替换解释变量代理指标

由于研发活动是获取知识资本和提高技术水平的重要来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企业的知识资本规模和东道国的技术水平,所以本文采用企业研发支出和研发强度作为企业知识资本的替代变量,并采用东道国研发支出占GDP 的比重和每百万人中的研发人员数量作为东道国技术禀赋的代理变量。关键变量的回归系数与基准回归一致,表明假说1 和假说2 的估计结果是稳健的。

(四)改变样本

鉴于部分在中国的外资企业进行国际投资的动机是境外融资或跨境重组,而非寻求技术或市场等资源(周茂等,2015),混合样本可能导致估计结果有偏。因此,本文剔除了母公司为外资企业的样本进行回归。此外,在中国内地对我国的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投资存量中,尽管租赁和商务服务业占比高达45.8%,但仍有超过一半的投资分布在批发和零售业、金融业、制造业等其他行业,因此加入目的地为我国的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投资进行稳健性检验。其结果显示企业知识资本及交互项的系数符号均与基准模型一致。

(五)Heckman 两阶段选择模型

本文采用Heckman 两阶段选择模型,将中国企业的国际投资决策分为是否进行对外投资和投资方式选择两个阶段,并以企业内部融资能力作为第一阶段的识别变量。其结果显示,逆米尔斯比率统计量均显著,表明有必要进行两阶段选择模型的修正。在纳入逆米尔斯比率进行修正后,企业知识资本的系数仍然显著为负,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进一步验证了前文结果的稳健性。

六、拓展分析

(一)异质性影响

1. 行业技术密集度差异

根据上文分析,企业知识资本越少,越倾向于通过跨国并购获得战略性资产,因此行业中目标资产的丰裕程度会影响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的选择效应(Larimo,2003)。在技术密集度较高的行业,由于存在较多战略性资产,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更倾向于通过跨国并购迅速获取这些资产;知识资本较多的企业面临更激烈的竞争,更需要充分发挥自身的技术优势,因而更偏好绿地投资以有效地转移和利用其技术优势。在技术密集度较低的行业,由于缺乏目标资产,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难以通过跨国并购获得战略性资产;知识资本较多的企业也可能通过跨国并购获得东道国市场的品牌、销售能力和市场渠道等资源。因此,与技术密集度较低的行业相比,在技术密集度较高的行业,知识资本对企业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更明显。对此,本文将样本按照企业所在行业是否为技术密集型行业进行分组回归,结果见表6。表6 前两列表示技术密集型行业的回归,企业知识资本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知识资本与东道国技术禀赋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正;后两列为非技术密集型行业的回归结果,未加入交互项时,企业知识资本系数不显著,加入交互项时,知识资本系数显著,但系数绝对值小于技术密集型行业,交互项的系数不显著。表6 结果表明,在技术密集型行业,企业知识资本的选择效应及东道国技术禀赋对其影响更明显。

表6 分行业检验

2. 企业所有制差异

由于国有企业在企业目标和社会经济功能上的特殊性,其企业实力和对外投资动机均与非国有企业存在差异,因此两类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的影响可能存在差异。本文对两类企业进行分组回归,结果见表7。

表7 回归(1)和回归(3)的结果显示,非国有企业的知识资本系数不显著,国有企业的知识资本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国有企业的知识资本越少,越倾向于选择跨国并购,反映出国有企业获取战略性资产的动机更强。表7 回归(2)和(4)加入了交互项,非国有企业回归中,关键系数均不显著;国有企业回归中,知识资本系数显著为正,交互项估计系数不显著,说明东道国技术禀赋水平的提升不会对国有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产生明显削弱作用。这表明在对技术禀赋较丰富的东道国进行投资时,知识资本较多的国有企业仍更可能选择绿地投资,主要原因在于以下两方面。一是国有企业的知识资本特征。国有企业专利数量平均值约为1544.14,明显高于非国有企业的953.92。知识资本较多的国有企业与高技术水平东道国的技术差距相对较小,因此对外投资的主要动机从获取战略性资产转变为利用和控制技术,绿地投资更有利于实现其目标。二是国有企业面临较严格的外国投资审查政策。近年来,许多发达国家不断加强对中国国有企业跨国并购的审查和限制。因此,在技术禀赋丰富的国家投资,知识资本较多的国有企业进行跨国并购实现其技术水平的提升有限,却面临较高的成本和较大的风险,因而其更偏好绿地投资。

表7 分企业所有制检验

(二)非线性影响

前文主要从企业的投资动机角度进行研究,结果发现,随着企业知识资本增多,通过国际投资获取技术的动机减弱,因而采取跨国并购的倾向减少,我们称之为负向的技术需求动机效应。该角度尚未考虑企业的吸收能力。现通过分析企业是否有能力吸收目标战略性资产以进行更深入的分析。

吸收能力是指企业识别、获取、学习和应用外部资源和技术的能力(韩嫣和武拉平,2020),对企业成功进行研发国际化起着关键作用(Nair 等,2015)。企业知识资本可以反映其技术吸收能力,其专利和知识产权等无形资产比重越大,其吸收能力越强(魏凡等。2018)。企业的吸收能力需要达到一定水平,才能消化、吸收和应用通过对外投资所获取的技术(王碧珺等,2018),才能成功整合目标企业的战略性资产,并将通过对外投资获取的海外知识转化为自身的研发创新能力(吕越等,2018);当企业技术吸收能力较弱时,即使通过并购获取了战略性资产,也难以有效消化和吸收外来先进技术并进行再创新(何爱和钟景雯,2018;吕越等,2018)。因此,在企业知识资本较少时,其吸收能力较弱,随着知识资本的积累,其吸收能力不断增强,成功整合目标公司资产的可能性提升,因而通过跨国并购获取战略性资产的倾向有所增强。也就是说,在企业知识资本很少时,知识资本的积累对跨国并购倾向存在正向促进机制,我们称之为正向的吸收能力效应。

根据以上分析,该正向效应是由于企业吸收能力不足导致的。基于此,企业的吸收能力越弱,则该正向促进机制会表现得越明显。企业吸收能力与东道国目标企业的技术差距越大,吸收能力越弱(王碧珺等,2018;韩嫣和武拉平,2020)。因此,在对技术水平不同的东道国进行投资时,该机制的表现程度是不同的。具体而言,在对技术水平较高的东道国进行投资时,我国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与目标企业存在更大的技术差距,企业的吸收能力更弱,更难整合和运用目标资产,知识资本的积累更能提高成功并购的可能性,其正向促进机制会表现得较为明显;在对技术水平较低的东道国进行投资时,我国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与目标企业的技术差距较小,企业吸收技术的难度较低,企业知识资本的正向促进机制难以体现。

为了检验正向的吸收能力效应是否存在,本文在基准回归的模型中加入企业知识资本的二次项,并将样本按照东道国技术水平的高低进行分组回归。其回归结果如表8 所示。在表8 第(1)列中,本文对所有样本进行回归,企业知识资本一次项系数为正值,二次项系数显著为负值。表8 第(2)列~第(7)列将东道国按照是否为发达国家、技术水平是否大于上四分位数、技术水平是否大于均值三个指标进行分组。其中,表8 第(2)列、第(4)列、第(6)列代表东道国技术水平较高的情况,结果显示,企业知识资本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正值,企业知识资本二次项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负值。在此三列回归中,倒U 型曲线的顶点对应的企业知识资本门槛值分别为3.25、3.59 和3.11,均小于样本中企业知识资本的最大值10.11,大于最小值0,表明在样本范围内,企业知识资本正向的吸收能力效应是存在的。表8 第(3)列、第(5)列、第(7)列的结果代表东道国技术水平较低的情况,企业知识资本的系数均为负值,表明对技术水平较低的东道国进行投资时,不存在企业知识资本的正向促进作用。

表8 非线性影响

七、结论与启示

本文利用中国跨国公司海外子公司数据,检验了企业知识资本与其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关系。本研究发现:第一,企业知识资本越少越倾向于进行跨国并购,以快速获取知识技术等战略性资产;企业知识资本越多越倾向于进行绿地投资,以有效转移和利用其知识资本优势。第二,在技术水平较高的东道国,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较弱,主要是因为在东道国技术水平较高时,我国企业无论知识资本多少,都更倾向于通过跨国并购获取关键技术。第三,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存在异质性。在行业技术密集度方面,在技术密集度较高的行业,知识资本对其国际投资模式选择的影响更明显;在企业所有制方面,国有企业知识资本对国际投资模式的选择效应受东道国技术禀赋的影响较小。第四,企业知识资本的增加对其跨国并购倾向除了存在负向的技术需求动机效应之外,还有正向的吸收能力效应,即在企业知识资本较少时,企业知识资本的积累导致整合技术的能力增强,从而增强了旨在获取技术的跨国并购倾向。

本文的研究结论对中国企业“走出去”和政府制定相关政策具有一定启示意义。对于企业来说,中国企业应根据国际投资目标来选择合适的投资方式,使国际投资的效益最大化。具体而言,缺乏知识资本的企业可以通过跨国并购的方式快速获取技术,以弥补竞争劣势;知识资本丰富的企业可以更多地考虑绿地投资,以更有效地转移和利用自身技术优势。同时,知识资本较少的企业应注重提升自身的知识资本水平,否则即便收购了具有高技术的外国企业,也可能由于吸收能力不足导致并购失败。对于政府来说,在促进并引导企业“走出去”的过程中,应实行差异化的激励和管理政策。对于以获取战略性资产为投资动机的跨国并购,应加强投资激励政策和技术引进政策的协调,在引导企业对技术资源丰裕的东道国企业进行跨国并购的同时,鼓励和支持海外子公司以多种形式将收购技术引入母国,推动企业有效利用全球创新资源;对于以输出技术为目标的绿地投资,应鼓励企业建立海外生产体系,设立海外研发中心并与外国企业进行联合研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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