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阳
摘 要:在中国现当代文坛,莫言是一位具有旺盛创作力的天才作家。他笔耕不辍,写出了《天堂蒜薹之歌》《蛙》《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等一系列小说。在莫言几乎所有的小说中都刻画了诸多形象丰满、个性鲜明的女性人物形象。基于女性主义视角解读莫言小说中伟大无私的母亲形象、勇于担当的妻子形象以及独立自主的个体形象,并从早年生活经历的影响、对女性生存现状的关照以及乡土文化的浸润三方面来探究莫言笔下女性形象塑造的主要成因。这些充满自我解放意识的女性形象至今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独立自主的个体形象
莫言笔下的女性独立果断、敢爱敢恨,即使出生低微,遭遇命运的无情捉弄,也不愿向残酷的现实低头。《红高粱家族》中,“我奶奶”被贪财的父母许给了将死的单扁郎,不甘于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一个麻风病人。在出嫁的轿子里,她与健壮、勇敢的轿夫余占鳌互生情愫。在三日后回门的路上,当余占鳌把“我奶奶”从毛驴背上劫到高粱地里,她没有抗拒,而是抛弃了所谓的伦理道德,大胆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奶奶”临死前对天呼告:“天,什么叫贞节?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恶……我的身体是我的,我为自己做主。”[9]这是一个敢于挑战封建伦理、大胆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女人的呐喊,这一声呐喊强烈批判了封建社会的伦理纲常,至今仍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在面对日寇的侵略,看到罗汉大叔被残忍杀害后,“我奶奶”主动走上了抗日的道路,不仅动员男人们上战场杀敌,自己也亲自参与战斗,展现出超越传统女人的见识与胆略。她帮助犹豫不决的余占鳌整顿军纪,设计阻断鬼子逃跑的路线,和同村的女人们在后方做饭送汤。正是在给余占鳌的队伍送饭的路上,她遭到了日本鬼子的射杀,死的时候异常悲壮。《白棉花》中的方碧玉,年轻貌美、正直勇敢,而她的恋人李志高却软弱无能、毫无担当,在两人的恋情被发现后,连站出来庇护她的勇气都没有,而是躲到了干部子女孙红花的背后。莫言借小说中马成功的嘴感叹道:“女人的爱情之火一旦燃烧起来,就很难扑灭;而男人,在关键时刻总是像受了惊吓的鳖一样,把膀子缩了起来”。[10]方碧玉为了爱情义无反顾、无怨无悔,无奈所托非人,结局令人叹惋。小说《蛙》的主人公万心是一名妇产科医生,从十七岁开始就帮人接生,一生中迎接了成千上万新生命的到来,被人亲切地称为“送子观音”。与此同时,人口的迅速膨胀给经济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计划生育已成为基本国策。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她坚定地执行着计划生育政策,为人结扎、引产,因而被一些人视为“杀人恶魔”。其实,她自己的内心也备受煎熬,但是为了大局,为了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即使人们对她恶语相向,她仍然无怨无悔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与使命。她是一个有着浓郁的英雄气息、充满家国情怀和责任担当的“大写的女人”。
二、莫言小说中女性形象塑造的成因探析
(一)早年生活经历的影响
弗洛伊德指出:“早期的精神状态可能在后来多少年内不显露出来,但随时都可能成为头脑中各种势力的表现形式。”[11]由此可见,早年生活的记忆对一个人的一生有着难以磨灭的影响。在童年时期,由于调皮捣蛋、其貌不扬,莫言曾多次受到来自外界的嘲笑与欺凌。12岁时,莫言在工地当小工,由于饥饿难耐,偷吃了生产队地里的一根红萝卜,因此受到了工地领导的惩罚。这件事情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一定的创伤,他于1985年创作的《透明的红萝卜》就是对这段经历的真实写照。与男性相反,莫言身边的女性总是对他温和而友善,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的慰藉。其中,莫言的母亲对于他的性格形成和后期的创作影响深远。在莫言的记忆中,母亲和蔼可亲、待人和善,对他十分宠爱,在生活上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庇護。母亲虽然是一个农村妇女,但却懂得尊重知识,竭尽所能地为孩子们提供良好的教育。母亲身上的优良品质对莫言有着润物无声、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形成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母亲去世后,莫言十分悲痛,一直想写一部书献给她,但是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提笔。1990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在北京的一个地铁口,他偶然看到一位农村妇女坐在地上给两个又黑又瘦的孩子喂奶,那位母亲苦瘦的脸被夕阳照耀着,仿佛雕像般庄严神圣。这位母亲的形象深深触动了他,令他百感交集,忍不住泪流满面。他顿时找寻到了灵感,把对母亲的爱化作了写作的动力,创作出《丰乳肥臀》这部鸿篇巨作。在该书的序言中,他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母亲的在天之灵”。此后,他又创作出《粮食》《欢乐》《儿子的敌人》等作品,塑造了诸多淳朴善良、伟大博爱的母亲角色,这些作品也是他为世间所有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母亲们所做的赞歌。
(二)对女性生存现状的关照
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女性终其一生都受到封建礼教的制约,“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很少有受教育的权利,在社会上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只能沦为男权的附庸。20世纪早期的新文化运动使得以男女平等为核心的女性主义思潮传入我国。新中国成立后,女性的地位不断提升,毛主席提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一时间响彻大江南北。由于“男尊女卑”等传统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女性地位的改变与提升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在现实生活中她们仍或多或少遭受到父权、夫权的压制与束缚,这种现象在生产力和经济水平较为落后的农村地区尤为明显。莫言早年主要生活在家乡高密,亲眼看见了身边女性的悲惨遭遇,包括自己的祖母、母亲、姑姑等,对他们所经受的苦难感同身受。他看到无论是男权文化的压制,还是苦难现实的打击,都没有压垮这些女性,她们抑或隐忍,抑或挣扎,抑或奋起反抗,在社会与历史的夹缝中顽强地生存。莫言笔下女性形象的塑造很多是来源于对现实中女性生存状态的体察。这些坚韧顽强、独立勇敢的女性为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启悟与灵感。
(三)乡土文化的浸润
莫言的故乡在山东高密,这里地处胶东半岛一隅,位于三个县的交汇处,属于古代齐国的领地。齐文化开放多元、洒脱奔放,婚恋观念相对比较开放,高密的民间文化受齐文化的影响较深。故乡的一人一事、一景一物都为莫言后期的创造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其中,民间故事与传说给莫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为其文学创作中的宝贵素材。距离莫言家乡大约三百里地就是大作家蒲松龄的故乡。蒲松龄《聊斋志异》中那些散发着自然美、人性美的花妖狐媚形象给莫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同于闺阁女子的胆怯与娇羞,这些女子率真自然,从不忸怩造作,常常大胆、主动地追求爱情,而且比男子还要深情、果敢。叶舒宪先生在《阉割与狂狷》中指出:“从宋江到贾宝玉,中国文学史中的男性主人公的阳刚本性几乎丧失殆尽……而在蒲松龄的狐鬼故事中,异类女子(不管是人是兽是仙是妖)已经完全被表现为男主人公(往往是中性化的书生)的希望之星和拯救之神。”[12]莫言自己也曾说过:“让我难忘的女性形象,不是貂蝉也不是西施,而是我们山东老乡蒲松龄先生笔下的那些狐狸精。她们有的爱笑,有的爱闹,个个个性鲜明,超凡脱俗……”[13]他在小说中营造的神秘氛围以及刻画的一些古灵精怪、个性张扬、敢爱敢恨的女性人物无疑受到了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影响。88BE0778-88A2-4018-9D86-1309C66DC97A
三、莫言小說中女性形象塑造的现实意义
在莫言的小说中,读者看到的是一种“阴盛阳衰”现象,这种现象背后折射出作者创作的女性主义情结。在这种情结的支配下,莫言将自己的生命体验融入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中,一改中国传统文学中女性弱不禁风的病态审美观,打破了传统文化中女性必须贤良淑德的角色定位。他笔下的女性勇于冲破世俗观念与封建道德的枷锁,浑身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张力。这些女性勤劳勇敢、淳朴善良、敢爱敢恨、坦荡无畏,具有鲜明的叛逆个性,颠覆了世俗与传统的伦理观念。莫言毫不吝惜自己对女性人物的溢美之词,对她们勇敢叛逆、顽强不屈的生命力进行了浓墨重彩的书写与赞扬。相反,其笔下的男性人物形象反而黯然失色,如上官家祖孙三人、罗小通、赵家父子等,胆小怯懦、生性愚钝,一代不如一代,呈现出“种的退化”的倾向。
正如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瑞典文学院成员作家瓦斯特伯格在颁奖致辞中所言:“莫言是个诗人,他扯下程式化的宣传画,使女性从茫茫无名大众中突出出来。”他对于莫言笔下女性形象塑造的价值给予了充分肯定。不论是宽厚坚忍的“大地母亲”上官鲁氏,敢爱敢恨、独立自强的“我奶奶”戴凤莲,还是风流俏丽的“狗肉西施”孙眉娘,为爱痴狂、无怨无悔的痴情女子方碧玉,现在读来,她们的生动形象与个人魅力依然跃然纸间,具有深深的艺术感染力,成为当代文学长廊中一道道靓丽的风景,她们身上善良果敢、坚毅顽强的可贵品质至今仍散发着女性自我解放的光芒。
参考文献:[1]利沙·塔特尔.女权主义百科全书[M].伦敦:朗曼有限公司,1986: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