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
黎紫书,1971年出生于马来西亚,原名林宝玲。她是马华本土文坛上最具代表性、知名度很高的女性作家。黎紫书并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只是担任记者的工作,却能在马来西亚、中国台湾两地频繁获奖。从第三届至第七届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黎紫书摘走的奖项有三届马华小说首奖、四届小说推荐奖、一届世华小说首奖、一届散文首奖,以及一届散文佳作奖,而且连续五届从不落空。由初试一鸣惊人,到连中三元,到三连冠,到四连霸,再到冲出马华夺得世华小说首奖,花踪似乎为她准备了一层一层的石阶,还给铺上了红地毯,几乎足以将黎紫书衬托得像一个传奇。可以说,黎紫书是马华本土文坛上唯一的明星。虽然马华文学只是中文文学场域的边缘,但是她的作品在国内外评论界获得很高的评价与充分的肯定。王德威评价:“黎紫书的现有成绩已足以和早逝的商晚筠(黄绿绿,1952-1995)相抗衡。”黎紫书以马华女性作者的身份来创作她的故事,以女性命运为主题作为其创作的重心。她为故事里的人物造像,讲述她们生平的喜怒哀乐与生老病死。黄锦树也曾称:“黎紫书三十岁之前的文学成就,在文学精品不多的马华文坛,其实可说已超越了大部分的马华写作人。”黎紫书在马华文坛上被誉为最具影响力与潜力的作家之一。由此可见,黎紫书在马华文坛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广泛的影响力。因此,对黎紫书创作成果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社会人文价值与文学意义。
一、黎紫书小说中的经典女性形象
经典的女性形象创造是黎紫书小说创作中的重要文学形象。《流年》中的纪晓雅、《卢雅的意志世界》中的卢雅、《某个平常的四月天》中的肖瑾以及《推开阁楼之窗》中的小爱,一一在黎紫书的笔下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林黛玉式的病态型”的青春期少女形象。她们在缺失爱的家庭与复杂的社会中独自成长。《流年》中的纪晓雅在日记中写下了如此描述自己的句子:“这分明是天使的年龄,但我有三十七岁的世故和欲求。”《卢雅的意志世界》中的卢雅在道别时,缄默不言,泪流满面,阿姨感慨万千:“你这孩子真不像个孩子。”《推開阁楼之窗》中的小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离开五月花而主动失身于讲故事的人。《蛆魇》中的“我”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而采取了更残忍的方式来伤害其他人。为了与纷繁复杂的社会相处,这些少女透露出孤僻、冷漠、早熟、敏感、偏执等病态的性格特质。正如黎紫书所说:“我喜欢悲剧和毁灭属性的人、事、物。”黎紫书笔下的少女形象都透露着一股阴暗与悲剧性的力量。《流俗地》中描述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天资聪颖、敏感、坚忍不拔与倔强的盲女银霞,天性善良、漂亮、善于交际的莲珠,机灵聪明、八面玲珑的马票嫂,为爱执迷不悟、一生仓皇的蕙兰,刻薄尖酸、圆滑、世故的婵娟。还有许许多多无名的女人,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形式各异的生活,在马来西亚小城的某个角落兀自存在,生生不息。
二、《告别的年代》中女性强者的塑造
《告别的年代》是黎紫书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此书刚上市,便获得了热烈的反响。2010年,该书入选了《亚洲周刊》十大华文小说;2011年获得《中国时报》开卷好书奖、第十一届花踪文学奖马华文学大奖;2012年获得“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推荐奖。《告别的年代》是黎紫书文学生涯创作中的一个里程碑。小说中的女主角杜丽安是黎紫书笔下着力渲染的一个女性形象。
(一)觉醒的女性形象
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中的杜丽安起初是大华戏院的售票员,主要负责卖下午5点、7点,晚上9点和周末夜场的剧票。白天,杜丽安帮助苏记打点好一系列小吃糕点(芋头糕、炒粉、煎饼、糖水等)。中午12点前,她们蹬着脚踏三轮车到大街那头摆卖。小说中的杜丽安原本就是一个生活中极为平凡的女子。直到1969年5月13日的这一天(“5·13”这一天是作者有意安排的,和页数“513”一致),杜丽安被疯汉疯狂袭击,黑道大哥建德堂堂主钢波出手侠义相救,杜丽安毅然选择下嫁给钢波当二房太太。杜丽安起初是一个弱小的普通女子,从她下嫁给钢波,放弃了初恋情人叶莲生的那一刻,她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想要的一切。她愿意妥协,而不愿意向命运低头。反而,她为了自己和家人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奔向华丽的物质生活。
步入婚姻的殿堂之后,杜丽安如同一个初为人妻的小女孩,迫切地想给钢波生一个小孩,用来套住钢波的心。只是,偏偏有心栽花,花却不开。这时的杜丽安还没有展现出女性的意识,即便是影子也还未形成。每一种事物的诞生与发展都必须经历一番历练的过程。同样,女性意识的诞生也是要经历一段磨炼的历程才能光芒万丈的。杜丽安求子心愿未遂,刚好,此时大伯公会给钢波派发了一笔做生意的资金,权柄落在了杜丽安手里。她开始兴奋地一手一脚、亲力亲为地策划如何充分利用这笔钱,为自己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而铺路。可是,就在钢波临时把这笔资金的大部分数额抽调到了渔村那边的那一刻,杜丽安的心如同被刀狠狠地、深深地刺了下去,变得歇斯底里。那一场无泪的风暴迫使钢波夺门而去,三天三夜未归。因为钱财被另一头给分走,杜丽安心不甘就这样被熟视无睹。这一场争执,便在夫妻双方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彼此的感情遭到了深深的伤害,同时也伤害了自己。蜕变的过程是漫长与痛苦的,也是美丽的。这意味着杜丽安开始审视自己,逐步重视自己,在意自己本应得到的东西,这是女性意识本质的源泉。在这种失控的情绪下,女性更加看清事实,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与看重自己的位置。钢波原本就是一个贪婪女人身体,根本未把女人放在眼里的一个大男人,他根本未曾意识到他自己的一切将会被这一位手握权柄的女人给慢慢地吞噬掉。为了拴住钢波的心,杜丽安原本计划经营一家酒楼让钢波管理,以至于不让他终日往外头跑,可惜经营资金被抽调了一大份,酒楼没开成。最后,杜丽安开了一家小茶馆。作为建德堂大堂主的钢波,本就是习惯于喝大茶、吃大鱼大肉的,根本不屑于这小茶室的收入,对小茶馆的经营也总是漫不经心的。钢波过度无视高傲、自我膨胀,以至于无视杜丽安这个女人的潜能,最终以孤独终老收场。
说到女性意识,最大的特点不外乎公平、平衡,不存在霸权主义。杜丽安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钢波,换取了物质的需求,更何况小茶室也是杜丽安一手经营的。所以,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谁也不曾占了谁的便宜,公平得很。在这一段婚姻里,杜丽安曾全身心地投入去经营这一段感情。她也曾经十分地努力想给钢波生个孩子,再累也乐意迎合钢波的口味做钢波喜欢吃的饭菜,想尽一切办法来拴住钢波的心。然而,钢波这个男人并没有真心地爱着杜丽安,只是贪婪于肉体的满足,并且在另一头,钢波又搭上了其他的女子,生了一对儿女。维系一段感情需要双方同等的共同付出,必须是双向的、互补平衡的才会获得完美的结果。杜丽安一味付出而未得到对方的回应,这场婚姻关系如同虚设。若对比不忠,显然杜丽安在处理出轨的事件方面比钢波要理智、果断得多。在庄爷要把大权交给亲侄儿的事情上,钢波与庄爷大打出手,甚至差点置钢爷于死地。为此,钢波失踪了整整一年,杳无音信。在钢波失去音讯的这一年空挡里,杜丽安经历着磨炼,变得沉着与不露声色。就在她外表表现得刚强,内心却无比的彷徨与无助的时候,叶望生出现了。这个和她的初恋情人叶莲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叶望生的出现点燃了杜丽安内心的那份熊熊烈火。叶望生除了相貌与叶莲生相似,其他完全是迥异的另一人。他对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用情,而是从她们身上榨取他所需要的东西。但是,在与叶望生的这段恋情里,杜丽安和其他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她并没有像其他的女性一样遭受心灵的创伤,她懂得在适时的时候抽身离去,果断地放下。在情感方面不拖泥带水,完全展现了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这里再次凸显了女性意识,展示着觉醒的女性形象。在这一段情感关系里,她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甚至想与叶望生生一个女儿,却不要对方负任何的责任。在传统的世界观里,这种想法与做法都是大逆不道的。但是,基于女性意识的本源上,这却是一种觉醒。杜丽安从一开始依赖丈夫钢波到逐步摆脱他的控制,拥有了独立的女性意识,再到与叶望生果断地结束不伦的恋情,一一体现了一个女性意识崛起的过程。故事里的女性意识表现得很鲜明,正如弗吉尼亚·伍尔芙(英国评论家)在她的女性主义宣言《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描述:“我们每个人,都受两种力量制约,一种是男性的,一种是女性的;在男性的头脑中,男人支配女人,在女性的头脑中,女人支配男人。正常和适意的存在状态是,两人情意相投,和睦地生活在一起。”从杜丽安出轨的事件上来看,女性的地位获得了适度的平反,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属品,以男女地位平等的姿态来升华故事的情节,打破了传统保守的规则。这种平等的姿态显示着女性的自由和人权,这是对千百年来广大妇女被压抑、被歧视的内心的呼唤,唤起了女性对自我生命价值的重新审视与考量,甚至颠覆了传统文化对女性形象的界定。显然,这是在召唤现代女性意识的觉醒,在争取女性自由的道路上不断地扩展与延伸。
(二)独立、成功的女性形象
身为大华戏院的女售票员,杜丽安天生丽质、美丽动人。但是,她没有仗着自己貌美的外表而选择依靠男人和将自己的幸福寄托在男性身上。在男女关系中,杜丽安一直掌握着主动权。自从钢波与庄爷反目成仇,受到挫伤之后,便一蹶不振。杜丽安却从最初的小茶室,一步一步地把平乐居经营得有声有色。钢波逃亡一年回来之后,发现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刘莲脸色红晕。杜丽安对钢波却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完完全全地摆脱了对钢波的依赖。钢波一直以为自己挑的是大梁重任,最终自己只是演了一个窝囊的丑角。在传统的性别观念里,女性往往都是弱者,需要男性的庇护,在黎紫书的小说中却打破了这种传统的观念。杜丽安的故事里所展现的主题是女性逐步成长和女性意识的觉醒,逐步摆脱对男性的依赖,靠自己的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这种挫败的男性形象的塑造与独立、成功的女性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一不彰显着女性的独立意识,彰显着成功女性的万丈光芒。
同样,在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中,黎紫书运用了“父亲缺失”的叙事结构。其书名就已经暗示了作者的写作目的与决心。小说里巧妙地采用了故事套故事的写作手法,一层套一层,鲜明地刻画了人物的形象。黎紫书笔下的第一个杜丽安在沉浮、跌撞的人生中,承受了无数的磨难与煎熬,最终成为真正的自己,超越了一切的男人。第二层故事中的杜丽安在故事的结尾部分已经成功地成为一位女老板,而她的弟媳也生下了一个女孩。这里的成功可以体现在女性繁衍后代,这个后代的延续依然是女性的角色。而在第一层故事的开头,另一个杜丽安则在阅读《告别的年代》这一部长篇小说。杜丽安老板娘的成功与延续,最后以杜丽安的后人玛丽安娜·杜获得文坛大奖结尾。这种类似俄罗斯套娃的叙事结构成功地构建了一个以女性世界为中心的小说文本。《告别的年代》中除了塑造杜丽安这个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独立、成功的女性形象之外,也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不同阶层的女性形象。蹬着脚踏三轮车在街头摆摊的传统女人苏记、被抛弃的渔村黄脸婆、卖糕点的娟好,以及钢波原配所生的女儿刘莲、茶楼的大婶、成功的女商人朱丽安……这些形形色色的南洋华人女子通过自身的不断努力,不断成长,独立支配着自己的生活。
黎紫书用独特的技巧构建了一部在马来西亚华文文学上罕见的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蕴含着丰富的女性思想,在马华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小说通过套娃的手法成功地构造了一个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逐步摆脱对男性的依附,一步一步地成長,独立支配着自己生活的女性形象。小说通过对形形色色女性形象的创建与构造,充分展示着作家黎紫书的女性意识。《告别的年代》给马华读者带来了各种启示,引人深思,意义深远。
基金项目:2020年度广西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东南亚新生代华人作家作品研究”(课题编号:20BWW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