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头部网红主播消失在公众视野数月后,人们在问,那些曾经遍地开花的直播基地,又要往何处去?
十个基地九个亏
杭州九堡曾是薇娅发迹的地方,聚集了很多主播和直播基地。记者走进一栋写字楼,写字楼外墙挂了招牌,写着“大码女装直播基地”。记者找到4楼,先穿过两排缝纫机,接着经过各自独立隔开的直播间,门口的走廊上挂满衣服,供主播挑选,然后到达办公区。公司3个高管关起门来喝茶,郭年是直播基地的老板,愁眉不展,他们在头脑风暴,新的一年该何去何从。
郭年很发愁。他的直播基地运营两年,没挣多少钱。基地占了半层,1000多平方米。设计、研发、制作、销售——这里有全产业链路径,郭年自产自销。13个直播间配备了13位主播,在不同时间段直播,每人每天5小时。
他之前在电商平台上开店卖女装,店铺粉丝达到200多万。到了2019年,发现店铺没流量了,进店浏览人数越来越少,没有新增粉丝,销售额断崖式下跌,接近腰斩。他从而转战短视频平台,靠内容创作给店铺引流。从去年开始,短视频平台上也能挂商品链接、直接带货,郭年全面转移销售阵地。现在,店铺销量全靠直播。但郭年的直播间没发生过场销几千万元的神话,每天能卖出一两百件货已是不错的成绩。除去成本,再除去给主播的提成,直播基地仅能勉强维系。
关于直播基地,行业内的人都听说过一种说法,叫“十个基地九个亏”。
“二房东”的套路
一些直播基地上做的,实际上是“二房东”的生意。这个故事,和过去曾风靡一时的创业孵化器、电商产业园极其相似。2014年前后,“互联网+”概念迅速走红,市场上兴起电商潮。根据阿里研究院的数据,2016年,全国共有1122家电商园区,比2015年多出两倍。时至今日,电商热潮过去,电商园区一大半转作他用,成为普通的写字楼或小型公寓,少部分则转型成直播基地。
规模或大或小,都能挂上直播基地的招牌,将空间隔开,成为独立的直播间,面向直播带货相关行业的公司招商,赚取租金的溢价部分。这类直播基地更多思考的是,租金差价如何形成?不仅是简单的空间,资产运营方需要同时提供餐饮、住宿、娱乐等生活服务,差价来源于空间改造后价值的提升。
为了推动传统产业转型,直播基地往往能向政府申请到优惠政策,这会进一步扩大直播基地的利润空间。政府给的优惠政策一般分为税收返还、租金补贴、人才引进等三方面。对政府而言,一个好的直播基地应该起到产业集聚的作用。政府给了政策,本意是扶持直播基地发展,但有人动了歪脑筋,想赚一笔政策补贴。“直播基地能玩的套路很多。”业内人士黄益杭说,“比如,税收补贴,如果一年税盘上亿元,地方政府能返还一部分。有这个钱,一年收入也算有保障。”他还听说,有卖注册地址的,两三千元一个;还有人趁前期租金减免的当口,直接转手高价卖出,“这对基地发展没有任何用处,退出一拨,再进来一拨,一茬一茬收割韭菜,没的割了退出”。
其实,要想享受这样的红利并不容易。直播基地“斜杠广场”也在九堡,斜杠广场副总裁胡军告诉记者,公司和政府签了对赌协议,每年要完成一定的税收目标、人才培育、品牌供应链服务等目标,如果不能100%完成,相应的优惠政策按完成比例兑现。“政企合作打造直播产业的生态平台,我们需要政府提供支持,来实现从0到1的快速突破。”胡军说,“但政府给的政策都有时间期限,是孵化过程中的助推剂,而不是养老金,3年或5年之后呢?具备可持续的成长运营能力才是关键。”
独木难以成林,只做一个“二房东”,挂“直播基地”的牌子,等到政府的政策扶持期结束了,自然维持不住。这是目前各地不少直播基地运营不下去的主要原因之一。
老板给主播打工
还有人做直播基地是想靠网红主播直播带货的流量挣钱。直播行业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叫“老板给主播打工”。几位直播基地的老板坦言,几年下来,自己挣的钱还不如主播。这是怎么回事?
周云从去年下半年到杭州签约公司做带货主播,主要播珠宝类、护肤类产品。从“素人小白”成为所谓的“网红主播”,第一步先积累足够多的粉丝,业内叫“养号”。用周云的话说,“养号”的关键在于,老板愿不愿意亏。“600多元、800多元的东西免费送,戒指卖一分钱,面膜卖一毛钱,就算商品成本不算,快递成本也要十几元。”周云说,“明星直播间每盒卖199元的东西,来我直播间99元买10盒。”这么算下来,老板每个月单纯在货品上就要亏十几万元。即便如此投入,“养号”的成功率也很低,10个账号里能存续1个已是幸事。想做网红主播的生意,起码要准备几百万元打底。
然而,主播始终能保持较高收入。一场直播,网红主播提成30%-50%,月收入十几万元,竟然只是网红主播的中等水平。即便在“养号”期间,周云工资水平最差时仍能保持3万元以上。她身边有主播朋友去年已经在杭州买房,一次性付了200万元首付,普通工薪阶层存钱好多年的事情,主播两三年就做到了;她和几位主播去三亚旅游,为了能好好玩,把整个泳池包下来,500元一个的果盘随便上;去年“双十一”那个月,一些主播到手三四十万元……
货好找,人难觅
“网红主播的时代一定会走向常态化的日播、店播时代。”胡军介绍,直播间里,品牌是流量风向标,产品是变现主角,主播只是镜头前的实时导购员,主播背后有6-8人的团队为其服务,有人管推流引流,有人是项目经理,有人负责话术文案。在这样的模式下,每个品牌都有自己的账号矩阵,专卖店、旗舰店都开播,每个账号配备一个团队,4-16小时两班倒直播。
主播的提成由以前的30%降到店播时的3%。网红主播日销千万元的带货神话,在店播主播这里,则要靠一个团队耗费几个月完成。千道是中视智媒直播电商产业基地的创始人。2021年5月,他开始做直播电商从业人员培训,一个月办了3场,每场将近200人。培训结束后,原本送人来培训的企业又找到千道,请他推荐完成培训的主播;到了6月底,千道发现,找他要主播的人比参加培训的都多。“店播是一个更大的市场。”千道给记者算了笔账,品牌自己开直播间,每天播24个小时,需要6个主播,每个主播在各个平台上的各家店铺都要开播,如果一个品牌有10个账号,则需要60个主播。“只是天猫上就有几十万个品牌,这什么概念?是不是意味著,市场上缺几百万个主播?”
千道改变模式,想成为主播的新人找到他,先签经纪合同,公司免费培训。培训成熟后,千道将主播人才输送给各大品牌,每个主播3个月的费用是3万元加上3%的提成。“商家只用1万元的成本签约了一个口才好、表达流利、有一点点经验的主播,何乐而不为?”千道的模式运行至今,还算顺利。公司目前培养了1万多名主播,已全部输送出去,但采购主播的企业还在排队,每月主播需求缺口大概2000人。
还有一种新模式是为品牌方提供直播间代运营服务。对于各个领域的头部品牌,可以采用纯佣模式——卖多少,返佣多少;对于刚孵化出来,尚不成熟的品牌,会加收一定的基础服务费。胡军说:“产品要去做什么?针对不同平台的消费人群和玩法是什么?产品针对性做什么优化?给人群进行高度细分,提供千人千面的服务,不能一个货盘统天下。”这是店播才有的差异化和性价比优势。
(摘自《解放日报》巩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