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春节前夕,柬埔寨西哈努克港(简称西港),罗丁待舍友熟睡后,绕过监视器和“网投园区”后的小巷。他连翻了四道高1.5米左右的围墙和铁丝网,在园区后的小山坡上一路狂奔逃离。所谓“网投园区”实际上是网络诈骗团伙的聚居地。在向记者讲述这段经历时,罗丁说,他抓住了“唯一的逃跑机会”。
从厨师到“狗推广”
2021年12月底,一名老乡鼓动罗丁去柬埔寨西港做“厨师”:每月底薪1万元,如果生意红火,还能拿提成。想到家有负债,还要养小孩,罗丁决定去西港“淘一把金”。
到了西港,这名老乡把罗丁送到了“皇乐园区”的一家网投公司,原本说好的“厨师”岗位变成了“推广”。
“推广”,常被叫做“狗推广”,它是网投公司食物链最底端的一个岗位,其日常工作是在社交媒体用不同话术诱导客户向“盘口”(在线博彩网站地址)投钱赌博。
更常见的盘口就属于“杀猪盘”,例如在社交媒体上打造所谓优质单身人设,将国内单身人士列为目标客户,与其发展恋爱关系,待到感情稳定后再引导其投资。
意识到自己被骗来当“狗推广”时,罗丁感到万念俱灰。上班的第一天,主管就对罗丁在内的十多个新人呵斥,“你们第一次来的,懂不懂规矩?过来就要听话,不然等着你们的就是手铐、电棒!”
他们就像蚂蚁一样渺小。“当你拿到公司发的手机时,你的命可能就不是自己的了。”罗丁告诉记者,进去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吃住全在里面,不能出门,还有人时不时地来查手机。
“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聊天。在网上,男人可以(在客户面前)扮女人,女人可以扮男人。”罗丁说,组长要求他每天必须给50个人打招呼,新加5至10个好友。
每天的工作时长是12小时起步,“狗推广”们还要把每天的工作情况截图发到小组群。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就会被强制加班,加班严重时一天只能睡3至4个小时。
“无论你犯了多大罪,用钱都能摆平”
2021年3月,李凯翔原本是抱着“见见世面”的想法来到西港,他托朋友找了份工作,在绿巨人园区的一家餐厅做帮工,收收钱、打打下手,每月6000元。但他逐渐发现,西港是一个靠美金生存的地方,“无论你犯了多大罪,用钱都能摆平”。
同年11月的一天,李凯翔走在西港4号公路上,突然,3名男子从一辆黑色面包车上出来,并以“推荐工作”为由持刀威胁,将他卖到了白沙二期园区一家网投公司。
“那是整个西港最黑暗的园区,也经常出人命。”李凯翔向记者回忆。当时,他居住的宿舍窗帘都是黑色的,阳台窗户焊上了钢筋柱。无论白天黑夜,宿舍都要开灯,“在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住了人。逃跑基本是没有希望”。
李凯翔每天被迫去工作时,能够听到办公室里传来“滋啦滋啦”的声音,“那就是打手在电(击)人了”。
“网赌之城”人口贩卖现象严重
位于柬埔寨西南海岸线上的西哈努克港,一直以阳光沙滩闻名世界。博彩业是当地的合法产业,经营者只需要按标准申请赌场牌照。
博彩业为当地经济发展带来了契机,但也埋下了隐患。网投公司相关业务引发的绑架、枪击、人口贩卖等恶性犯罪事件屡禁不止。2019年8月18日,柬埔寨总理洪森宣布了罕见的“8·18禁赌令”,把在线赌博定为刑事犯罪,但跟网投公司相关的灰黑产业反而更加猖狂。
据柬埔寨内政部统计,仅2021年上半年,该国就打击了198起人口贩运以及性剥削案件,较2020年同期的63起有着明显的增加。
“网投受害者就像案板上的一块肉。”民间志愿组织“中柬义工队”队长陈宝荣告诉记者,新冠疫情来临前,绑架一个人的赎金需要3000美元,如今,已经涨到了10000美元。
陈宝荣已在柬埔寨生活了二十余年。2021年11月,他开始带领“中柬义工队”救助了三百多名被困在柬埔寨網投公司的中国人,不少受害者来自离异家庭或为留守儿童,最小的女孩仅14岁。
李凯翔就是“中柬义工队”的救助者之一。在联系到陈宝荣之前,网投公司已经威胁李凯翔的父母缴纳赎金。
“(当时)我爸打算把房子卖了,凑50万元赎我。他说,只要我能回去就行。”李凯翔回忆说,如果向西港警察报警,不仅不会得到救助,很可能会招致更凶残的毒打。
西港的网投公司已无孔不入,甚至已经渗透到公权力机构。“如果有人在网投公司打电话报警,第二天网投公司的老板很可能会来找你。”在西港做餐饮业的刘骁说,“西港警察局有十来名副局长,根本不知道谁告诉了网投老板。”
如今,罗丁、李凯翔和其他被陈宝荣解救出来的受害者,大多被安置在金边的长城宾馆。当然,他们更想攒够钱回国,一张金边飞国内的机票已经涨到了5万元人民币。
(摘自《南方周末》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