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洋
年前和母亲一起逛花市,买回一盆墨兰,甚是喜欢。墨兰是家养观赏性兰花的一种,养兰并不是件简单的活儿,墨兰虽说好养,但第一次养护,难免心生紧张。
之所以决定买回这盆墨兰,大抵是凭借第一眼见之忘俗的欣慰之感。在缤纷又嘈杂的花市中,它独立一隅的猗猗之态,矜敛中透着冷傲,颇有“心远地自偏”的孤高和坦然。我决定要带它回家,母亲却戏谑道:“说好了来买花,我看你是来买草。”
确实,那时候墨兰还只是叶子,没有花。那又何妨,古人“看叶胜看花”,便是只凭叶子的形态,就足以玩味。墨兰的叶子宽大密实,相错交叠。叶片与叶片中间有些许疏朗的缝隙,如龙眉似凤眼。外围的叶子柔韧且长,大多呈弧状折曲而下,流畅飘逸,如飞虹下垂。中间一簇的叶子则是直长中带一点儿曲卷,笔直中可见动势,柔韧挺立。其间也会生出些较短的肥且宽的新叶,葱翠欲滴。想及中国绘画“一笔长,两笔短,三笔破凤眼”的画兰之法,真可谓正中其形,一语中的。
没过多久,墨兰已经长高了许多,花剑也一直拔高,哪天开的花我却未发觉,只看到一朵似蝶的胭脂色花儿旁若无人,自僝自僽般地开着。我只是习惯于每天下班回来擦擦叶子,墨兰虽不是娇贵的兰品,但也需要精心养护。偶有一次,我惊讶地发觉花苞处有几个滚圆的水珠,用手一摸,还黏糊糊的。刚开始疑惑这水珠从何而来,后来询问养兰的朋友才知这是兰露,是养得比较健康的表现。我这才定下心来。又过了些时日,当我下班回来去看它的时候才惊奇地发现,一朵暗红色的花竟已开放。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开了花,仿佛我的视觉记忆还停留在含苞待放的时期。我懊悔自己的粗心无视,因为在此之前,我总是沉醉在欣赏那扑人眉宇的浓绿中,而忽略了见证一朵花是如何生长的。绯红的花侧朝着我,羞答答,怯懦懦,像极了一个忸怩怯生却又“巧笑倩兮”的少女嫣然释放着自己的美丽。
我急忙给朋友分享花开的喜悦,朋友给我发了一张她养的墨兰图片。令我惊奇的是,朋友养的那盆长势旺盛,密密层层的叶子有挺拔有折曲,显得老辣苍劲。中间竟有四五株花剑,花特别多,有三三两两正在开放的,有开败后收拢成花苞形的。成串的花压弯了花剑,从大范围附着的兰露猜测,朋友这盆比我养得更健康,但外形却不及我的清朗。我对朋友直言她养的这盆形态太“野”了,不好看。还不由笃定地建议朋友应该修剪打理一番以突出兰之风雅。朋友却淡然地说我还不了解兰。“幽兰生于野,不因无人而不香。山林野趣的本质就是自然之美,自由之美。”朋友的话,使我深思……
像往常一样,我还是天天去看看他,不时喷洒点水擦擦叶子。直到近几日,我好像才忽然想明白了点什么。
也可能,关于兰,我还只是听得见夫子的吟哦,看得见文人的笔墨,兰给予我的只是一种暂得于己的精神滋养或寄托,我确实还没有读懂每一株兰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自身所存在的生存状态和意义。再细赏朋友所养墨兰,其风骨犹像出自潘天寿之笔,肆意张扬,狂野随意却又铁骨铮铮,其姿态活像放浪形骸,傲岸自由的魏晋七贤和那被赐金放还的谪仙人。只是那凋零了的花,蹙缩的花瓣紧贴在叶子上,没有一些神采,像被谴谪的士人醉倒在榻,也似犯错的孩童面壁而思。
思忖中国文人对于兰花的理解与表达,也并不是托物言志,歌颂其精神那么简单。单从其形态而言,东晋王羲之书法笔势取法于兰,宋末画家郑思肖疏花简叶的露根之兰,清代画家李方膺纠缠错节的焦墨之兰,想必都是从不同形态的兰之生命和个体生命的理解和彻悟中得来。
兰的审美形态并不是单一化的,会受养护者和观察者的主观心理和认同模式而千差万别。当我再次给墨兰洒水拭叶的时候,我仍会仔细,但却不会像先前那样太过在意和苛求了。养兰赏兰也并不是一个固定了的培育和欣赏范本,审美的眼光也是要有包容性的,具备发现美的胸怀和眼力才能洞见真正意义上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