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怡
琥珀这一传统的宝石,是人类最早的艺术载体,历来为世界各族人们所喜爱与珍藏,寄托了东西方先民很多美好的情感与祈愿。西方传说中的琥珀总是象征凄美,而东方人心中的它却常与琼浆欢宴相关,琥珀温暖的色泽、沁人的幽香、温润的触感和神秘的传说,引得古往今来无数王侯将相、文人墨客、科研专家、商贾教徒皆为之心驰神往。
从中国出土的各类琥珀制品来看,中国人对琥珀的使用方法自古就非常多样化:琥珀既是皇家御用珍品,又是止血疗伤良药;既是礼佛七宝之首,又是厌胜辟邪之物。除具有宝石最基本的美观装饰价值外,琥珀的其他使用功能也不胜枚举,据笔者自己理解,可简要地将东西方人们对琥珀的使用价值归结为这三大类:装饰功能、实用功能和社会功能。
琥珀的装饰功能往往会与实用价值相结合,同时体现这两种价值的琥珀制品有服饰首饰、陈设山子、实用器皿及文房用品等,大量已出土的琥珀文物都说明琥珀作为艺术媒介的使用已具有相当悠久的历史了。
琥珀所特有的实用功能则是名贵香料、上等药材与其静電效应。中医诸家医术皆称琥珀“味甘平无毒”,可“安五脏、定魂魄、杀精魅邪鬼,消淤血,通五淋”;明代名医李时珍著作《本草纲目》便提及琥珀可镇静舒缓,因此琥珀被用作上等金疮药的药用性显然很早就被关注。
在我国古代,琥珀还被称为“神药”是因为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以琥珀粉末混以白獭髓而成的膏药是治疗创伤、消除疤痕的上品良药,甚至还能使妇女面容白皙透红、娇嫩如雪,是古代妇女美容养颜常用之物。此外,它还可以活血化瘀、治疗妇女闭经、痛经等月事疾病,也可消炎镇定,治疗心悸、失眠之症,而琥珀中提取的琥珀酸经分离、合成后,也是治疗心脏、精神类疾病的重要药物成分之一。琥珀中的“香珀”经手搓揉生热后会散发淡淡幽香,汉传奇美人赵飞燕就曾以琥珀为枕,能身带幽香且静心安眠。
除却琥珀的装饰价值及使用价值,其社会价值更是一个极其庞大的体系,它与政治经济、历史文化、艺术传统和民族心理等社会背景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各因素间互为表里,缠绕交织,共同形成了历史悠久、绚丽多元的琥珀文化。
中国古代的琥珀饰品多为典型的中国化卧形兽,其厌胜辟邪意义早已远超其单纯的观赏装饰功能。琥珀在隋唐之前仅产于云南边疆,因彼时中国与缅甸、越南有贸易往来,且多数商品依靠进口而来,故物以稀为贵。史载,琥珀至少于南宋初期就已被用作“商品”交易,并可“骤之大富”。
琥珀的这一附加值使其又具备了馈赠功能——对内馈赠主要是不同地位阶级上下层之间的赏赐与姻亲之间的婚嫁聘礼等;对外馈赠则主要体现于将琥珀作为政治外交国礼及番邦贡品。
琥珀自古便是人们心中的灵物,代表了吉祥美好的祝愿与丰富的情感。早在汉代,琥珀戒指与项链便已成为宫廷贡品;五代皇宫白玉柱上便有琥珀制的日月装饰;唐代酒杯盘碟与宋代帝王龙袍上均镶有琥珀以示尊贵,历代的能工巧匠们还将琥珀雕制成如意、枕头、镜盒、酒杯等各类琥珀艺术品。
契丹这一善鞍马习骑射的游牧民族更是对琥珀极度推崇,仅辽代契丹贵族所拥有的琥珀数量就远超其它中国历代前朝的总和,而辽代琥珀加工业也在极短时间内蓬勃发展,造就了中国乃至世界琥珀史上空前绝后的辉煌阶段,琥珀也因此成为契丹民族的身份标志。至封建王朝末,明清统治者仍对琥珀尤其珍爱,将之广泛制成各种朝珠和鼻烟壶等工艺品供权贵享用。
欧洲先民们将琥珀作为艺术的媒介与载体已有至少上万年的历史,其中波罗的海地区是世界公认的琥珀储量最大、使用历史最久、开采时间最长的著名产区。早期先民们将琥珀制成各种珠链,小型配饰、服饰等,且认为琥珀具有辟邪的神奇力量,将之制成护身符随身佩戴,这一使用方法和东方不约而同。
由于波罗的海沿岸的东北欧先民们对琥珀有着极深的感情,琥珀又被称为“北方之金”。公元前1600年后,北欧先民们便开始时将琥珀和锡当作货币,彼时的欧洲贸易航船常满载琥珀这种贵重宝石,用来与北欧南方的其他部落交换各种工具如铜制武器,而一块琥珀在当时的购买力约值一个奴隶的身价。除被用作北欧货币流通于市场外,琥珀也被认为是最珍贵的宝石用来进贡显赫的罗马帝国。
早在公元前3500年前后,波罗的海琥珀在欧洲便已成为一种商品被运往地中海、希腊及黑海沿岸城市,公元1-3世纪左右,“琥珀之路”(通往罗马帝国等地的琥珀交易路线)就已初步开通。由于波罗的海沿岸所产琥珀品质上乘,在波兰、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等国均有众多琥珀加工点。在像立陶宛这样的波罗的海沿岸东北欧各国,几乎随处可见出售琥珀制品的小商铺和数不清的琥珀加工作坊,工匠们既能打造精美的琥珀项链、手链、挂坠、佛珠,还能将琥珀制成轮船、象棋、画作等各种工艺品。中世纪时期的欧洲琥珀制品空前繁多,琥珀还被人们制成鼻烟盒、烛台、吊灯、针盒、雪茄烟盒、烟嘴、镶嵌游艺盘等,其中最瑰丽壮观的莫过于琥珀屋,它是世界琥珀史上最为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琥珀艺术珍品。
除上述世俗范围使用领域外,琥珀在艺术和宗教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世界各地对琥珀的赞美之词不胜枚举,仅中国就有不少赞誉琥珀的诗词歌赋。唐代李白《兰陵客中》中便曾描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琥珀因其诱人的颜色,晶莹透澈与酒相似,更是常被喻作美酒,也常作酒具器皿。唐代刘禹锡《刘驸马水亭避暑》曰:“琥珀盏红疑漏酒,水晶帘莹更通风”;张说的《城南亭作》写道:“北堂珍重琥珀酒,庭前列肆茱萸席;李贺《将进酒》中亦曰:“琉璃种,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除诗词歌赋等文学作品外,唐代的书画轴首也常提及琥珀,甚至连香炉、建筑的表面构件也用及琥珀,五代《宫乐图》所绘琥珀四曲盘也有实物相对应,宋人诗文中也对琥珀多有吟诵,且与唐代相似,亦将琥珀用作杯盘酒具。
琥珀还出现在了不少壁画中,有墓葬壁画,如河南洛阳邙山壁画墓;有宗教壁画,如山西佛教彩塑、辽代绘画与壁画等,其中佛教人物和辽人常佩的璎珞便由琥珀制成。
考古学家发现至少早在石器时代,人们就已开始在各种祭祀(如祭祀太阳的仪式)中使用琥珀以示虔诚。先民们也会特意佩戴琥珀护身符,以防自己在狩猎时碰到危险,琥珀还被用作房屋的奠基石以确保所住居民的健康和好运。
目前已出土的万年前琥珀护身符足以证明,欧洲史前时代的先民们已开始相信琥珀具有神奇魔力。发现于3000多年前古埃及金字塔中的琥珀制念珠和在木乃伊手部皮肤下的琥珀碎塊告诉我们:古埃及人相信琥珀有对尸体防腐的神奇功能,认为它能保护逝者,因此在远古墓穴中经常能挖掘出琥珀护身符。
古希腊和古罗马人同样相信琥珀的静电能量可带来好运,能将所有不幸从人们身边驱走,由此琥珀被雕成各种神话人物,以装饰坟墓驱除邪恶。从世界上多个文明圈的早期出土物来看,琥珀在各原始宗教中就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随着佛教流传入中国,佛教七宝之一的琥珀又被作为佛教用具逐渐风靡开来,佛经中多次提及琥珀,将之同金、银、琉璃、砗磲、玛瑙和珊瑚等其他珍宝并列奉为世间至宝,用来供佛、掸修、摄六尘、净六根。琥珀被广泛做成佛珠、佛像,嵌于法器之上,而琥珀雕制的温润的观音佛像和颗颗光滑的琥珀佛珠是无数佛教人士所渴望拥有的,可见琥珀与佛教的渊源极深。
在中世纪欧洲传说中,佩戴琥珀可保纯洁,随着北欧尤其是普鲁士地区(今德国及东波罗的海)琥珀制造业日渐发达,无论世俗社会还是宗教人士都十分推崇琥珀。这种神秘宝石被基督教徒广泛用于各种圣具的制作,如人物雕像、圣女、圣坛、念珠等等。十字军东征以后,琥珀念珠逐渐从欧洲流入了中东阿拉伯国家供伊斯兰信徒使用,而这部分琥珀则主要是蜜蜡,和佛教徒类似,能拥有一串蜜蜡制念珠也是众多伊斯兰信徒梦寐以求的。如今土耳其、伊朗等中东国家仍从欧洲进口大量蜜蜡念珠,由此可见,琥珀与基督教、天主教和伊斯兰教同样有着极深的渊源。
在东方,琥珀是统治者炫耀其开疆拓土、抚远怀近、文治武功的外在语言;在西方,琥珀是贵族所佩传统饰品,代表高贵古典和纯洁含蓄,也被视为吉祥物和身份象征,琥珀历来为东西方皇室贵族等上层社会的专属奢侈品,其珍贵的地位不言而喻。
东西方的统治阶级是琥珀文化的最有力推动者;东方的玉器和西方金银器等其他工艺美术的蓬勃发展则带动了琥珀工艺的发展;佛教传入东方与西方宗教改革等宗教信仰的变革也是琥珀文化得以普及的推动力。琥珀艺术虽然在东方和西方的不同文明圈内有着各自独特的发展轨迹,但最终形成了既有重合又各具特色的多元化琥珀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