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伦英
读罢朋友写的《砍枞树柴》,勾起了我对充满松脂香味的童年时代的回忆。
老家下竹坪,门前屋后对面山,都是郁郁葱葱的枞树林,寨子边、土坎上,就连山坳上都有几人合抱的大枞树,还有一座大山叫枞树山,遍山遍岭都是枞树,无一杂树。
那时候小,还没力气砍柴,放学回来,就背上柴刀去大山砍枞槁。这枞槁(学名叫松明枝),是大人们砍掉枞树枝后,留在树枝上的枝丫桩。这枝丫随着枞树的生长,有松脂油堆积在枝丫上,或凝固或从枝丫处流出,长年枯而不腐,经年朽而不烂。剖开枝丫,短短的松节上全是木质化的松脂油,红中透紫,像琥珀、像瑪瑙,更像腊肉里的“精肉”。我们那儿把砍下来的枞树枝丫叫枞槁,再将其破成一条条松明枝,晒干,然后捆成一小扎,用时取出一两根,火柴一点,就呼呼着火。晚上用来照明,白天用来引火。
50年前的故乡还没有电灯,照明靠的是煤油灯,但一般人家也舍不得多点一盏灯。夜间出门,用得起马灯和手电筒的人家毕竟很少,大多靠枞槁和用向日葵秸秆晒干后做成的火把来照路。枞槁就地取材,是村民们用得最多的材料。夜晚,曲折的山路上、田野里,那一晃一晃、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的亮光,是枞槁在照亮前路,驱赶黑暗。
砍来的枞槁多了,就装进背篼里。夏末秋初,小溪里螃蟹正肥。夜幕降临前,父亲就用铁丝扎成一个笼子,带上我,背上枞槁去八斗河坝捉螃蟹,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刻。父亲把装在铁笼子里的枞槁点燃,火光又把小溪里的螃蟹照得清清楚楚,一抓一个准,剥掉蟹壳后放进我背的小笆篓里。静静的小溪里,两个人、一团火,慢慢地往前飘移;鲜蟹腥、松脂香,久久地在山涧里飘荡。
大背篼的枞槁渐渐地浅下去,小笆篓的螃蟹渐渐地满起来。父亲看看枞槁所剩无几,说声回家吧,留些作为回去的路上照明用。有了这一次以后,每天放学回来,我砍枞槁更加起劲。
砍不到枞槁,就捡枞树屎。这枞树屎就是从松节上滴下来的松脂油,日积月累,它们干后堆积在枞树脚下,白如米脂,一坨一坨的非常明显,可以捡起来装进衣服口袋里。回到家,用一个破了半边的锅子在火炉上把这些枞树屎熔化,再倒进一个大竹筒里,往里插上一根筷子大小的枝条作为灯蕊,待凝固后破开竹筒当蜡烛用。夜晚来临,点上用枞树屎做的蜡烛,不仅屋里充满了松脂的香味,还省去了一个晚上的煤油钱。
当年,那点亮夜空的枞槁和枞树屎做的蜡烛,其实燃烧的都是松脂油。松脂的芳香,是我混沌童年中的一簇火焰,是带我走出故乡的一片亮光。
(常朔摘自《怀化日报》2021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