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胜
楼下有间小商店,日常用品常在那里购买,和老板有些熟了。熟,只是脸面熟,记得姓王。名字叫不真切,也没细问。偶尔,碰面会打个招呼,他只是朝我笑笑,谈不上亲热,显得不咸不淡。
有一天,小店门上贴了张红纸,说关门了,谢谢大家的照顾。三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看着老板离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店的关门,使得购物不方便,还有那个姓王的老板,胖胖的,矮矮的,常带笑容的身影,见不着了,怪留恋的。
回到家与老婆提起王老板的店,老婆说,只是表面熟悉,其实内心互不相认,那只能算陌生,有什么留恋的?时间一久,一切都淡了,忘记了。我放下手中的书,若有所思的样子,对着窗外的绿树发着呆,熟悉的王老板,陌生的人,会随着绿叶变黄成为过往。
想到村里的一个人,五十来岁,是从别的地方迁来的,准确地说,是流浪来的。来的时候,一身脏衣服,不能言语。探个究竟,发现他不会说话。村里人同情他,把村委会的一间房子腾出来,摆上家具,添上日常用品,购些衣物,给他安了家。村里人常送饭给他,村委会也定期给他送米送面,他用手指指点点,说的什么,没人能懂,但大家对他的关心一点也没减。或许正是听不懂他的话,也不知他来自哪里,村里人投向他的关心多了几分。我常去他家坐坐,陪他看电视,他说的话我听不懂,我说的他也没懂,两人对坐,但似乎懂得了什么,人性的温暖与善良也增添了不少。
两年后,有个年轻人找上门来,说这个不会说话的人是他父亲。年轻人甚是感激,透露他的父亲走丢的过程。村里人对他有情感,告别时送他。他主动和村民握手,和我来个拥抱。那一刻,他对我们是熟悉的,可是他不知道我们姓甚名谁,做什么的,没有真切交流过,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陌生的。我呢,对他既熟悉又陌生。人世间交流,就是这样,毕竟,他不会说话,就像隔一堵墙一样,什么都拉不到一块儿。
他走后一年,他的儿子又带他回到我们村,说是他想我们。他的嘴里不停地“说”,可我们一句没听懂,但看得出来,他的面容慈善又亲热。他的儿子“翻译”说,父亲对大家很熟了,特别想念,會经常来看大家。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很暖。这一刻,大家才想起问他的名字,他儿子才说叫蔡庆丰。村里人也一一介绍自己,说出了名字,这样的交流,是表面上的陌生,虽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内心的认可,却是熟悉的相见。
人际交往中,你是我熟悉的陌生人,我是他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说熟悉与陌生分不清,只是若即若离的关系,但正是熟悉与陌生的相交相织,构成人际交流的奇妙与温暖。就像每个人的手机里都一样存有许多人的电话号码,但有几个是你可以与之长谈倾诉的,有几个是你可以与之放声歌唱的?只是交流中的熟悉的陌生人,交往再深的人,没了交流也会变淡;再陌生的人,惺惺相惜,也会一往情深。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些熟悉的陌生人,有缘相识,变得熟悉;无缘更深或长时间相处,变得陌生。远走他乡,正是这些熟悉的陌生人让我们感受到身处异地浓浓的归属感。我们需要这样熟悉的陌生人,让我们的普通生活充满活泼喜乐、不离不弃的市井声韵。
(大浪淘沙摘自《金陵晚报》2021年12月30日 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