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褂子

1

林小柱走进院子，妈妈站在屋门口，拿着铝制的水舀子，看着猪在槽子里吃食;一群小鸡在院子里东游西走地寻食吃，步子悠闲、散漫。

林小柱站在妈妈面前，心里直敲小鼓，说还是不说？他放学这一路上都在纠结，不说指定不行，说了妈妈不答应，还会发一通脾气。

妈妈瞅林小柱一眼，说：“今天咋这么晚才放学？饭在锅里热着呢，进屋吃饭吧！”

“妈！”林小柱嘟囔着说：“我想……买一件新衣服，就是吴添补和徐可征他们穿的那样的蓝色运动服。”

“啥？”妈妈的眉毛立起来，好像听到了一声惊雷，质问：“你咋想要一件新衣服？还要那么贵的运动服？”

林小柱揉搓着盖过屁股的衣角，说：“我们下学期就到张家围子上六年级了，老师说，学习要努力，穿戴利索点，处处争优秀，别给咱们狼甸子小学丢脸。”

妈妈眉毛舒展了，说：“那你就按照老师说的做吧！”

前几天，林小柱跟妈妈说过，他们五年级念完，因為村小没有六年级，得到五里地的乡政府所在地的张家围子总校上六年级，暗含的意思就是我不能再穿哥哥这件褂子了，旧且不说，太大了，得买一件合身的衣服，当过校队的足球队员，到新学校最好穿一件足球队的同学们穿着的那种漂亮运动服。可是，妈妈没醒悟，没提衣服的事，林小柱不得不再次提出来，说：“我照着老师说的做，这衣服就得换新的……”

妈妈打断他的话，用训斥的口气说：“一个穷念书的，穿啥衣服不行？”

林小柱争辩说：“穿得旧，同学们看着可耻！”

妈妈说：“穿得旧是节省，会过日子，同学们看着光荣。”

“同学们会笑话我穷。”林小柱说。

“才不会笑话你呢，你跟同学说，我不是穷，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只是我不愿意买;哥哥穿过的旧衣服一大堆，一点没坏，我穿哥哥的剩儿，是节约。”妈妈是自豪的口气。

节约？这话语法不通，妈妈的话只能意会。妈妈是从贫穷年代过来的，她开口闭口就是以前爷爷奶奶那茬人没吃的，穿带补丁的衣服，发奋图强，才有了眼下国家的富裕，家家都过上了好日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啥衣服就穿啥衣服，越是这样越要学会节省。哥哥不穿的衣服，送给人没人要，扔了可惜，你穿不挺好吗，一个学生，穿那么新给谁看。

林小柱努力争取，说：“我又没说买多贵的，几十元的就行。”

妈妈怒了，说：“看你说得轻巧，几十元，你哥哥念高中要新衣服，你爸爸在牧区搞乡村振兴给人建活动广场，也得穿得像个人似的，你个学生，有衣服穿就将就着，能节省就节省！”

林小柱不敢再说话，妈妈的观念是改变不了的，再说也没用。他进屋，把书包放到桌子上，从锅里端出饭和菜，放到锅台上吃。

2

头两节是语文课，课间休息，同学们涌出教室玩耍，林小柱坐在位子上看书。前位的徐可征转过头来，问：“林小柱，你咋不出去玩儿？”

林小柱不看他，装作看书，心里话，我没法儿出去玩儿，这老大的褂子，往那儿一站，又肥又旧，像个幕布披在身上，戳不住个儿，脸没处放。

徐可征说：“你这是看啥书？”撩起书面看看，说：“你数学这么好还学呢？”

林小柱依旧不理他，想到妈妈的态度，心情阴沉。他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只有这样，他的心情才宽松。

徐可征出去玩了。

第三节是数学课，陈老师走上讲台，把测试的卷子放在讲桌上，对同学们说：“昨天测试的卷子判出来了，一班和二班两个班只有一名同学得了满分。”

屋子里鸦雀无声，同学们都猜测哪个同学得了一百分。

陈老师接着说：“这也不怪大家，最后一道题有一个知识点没有讲，如果不预习，就很难做出这道题。”

同学们舒了一口气。

陈老师从桌子上的一叠卷子拿起来一张，举着说：“就是这张卷得了一百分，是咱们一班的同学，二班最高的是九十五分。”

同学们兴奋，咱们一班藏龙卧虎呀！都相互撒目，想找出这个同学。

陈老师微笑地看林小柱，又看看吴添补。林小柱是数学课代表，吴添补是数学尖子。陈老师说：“两个班唯一得一百分的是林小柱同学。吴添补也不错，九十五分，整个计算过程都对，就是得数错了，因此减五分。”

同学们都把眼光聚集在林小柱身上。

林小柱兴奋，害羞地低着头，心里却甜蜜。

陈老师和蔼地说：“林小柱，你是怎么做对这道题的？跟同学们分享一下！”

林小柱站起来，如实地说：“测试的前两天，下课我没有出去玩儿，坐在位子上看数学书，把老师没讲过的下一章例题看了，最后那道题是下一章要学的题，测试的时候，我演算一番，就做出来了。”

陈老师看看同学们，说：“林小柱这种学习方法，就是笨鸟先飞，提前预习要学的知识，老师讲解省心，你们学着省事。”

林小柱不服气，我不笨，我也想玩耍，没想过先飞，我预习是因为有个不能在同学们面前丢人现眼的大褂子。

陈老师让林小柱坐下，说：“这节课我就给同学们讲解这道题怎么做。”

林小柱认真地听陈老师把这道题讲了一遍。

3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同学们在教室前站队的时候，二班也在教室前站队。体育老师站在一班的队伍前说：“这节课咱们班和二班进行一场足球比赛，目的是选拔校队队员，准备参加全县的足球联赛，我不了解各个村学生的情况，五个村的同学们各在自己村的学生中推荐三名同学参加今天的比赛。一个村的学生聚一堆，现在就选。”

狼甸子小学里选出了林小柱、吴添补和徐可征，他们三个是狼甸子小学足球队的队员，而且在原学校被称为前场的“铁三角”，林小柱被称之为“尖刀”。

比赛开始前，体育老师对一班选出来的同学说：“五个村的十五个学生轮流上场，都有表现的机会，现在我点到名字的首发出场。”

体育老师点到的名字中没有狼甸子小学的三名同学，三个人作为替补，和其他同学站在场边观看比赛。

比赛上半场，踢成零比零。

中场休息时，体育老师把狼甸子小学的三个学生叫到一起，说：“下半场你们三个要同时上场，你们准备好了吗？”

徐可征说：“老师，我们在原小学常一起踢球，不用准备。我和吴添补踢前卫，林小柱踢前锋。我们知道怎么配合。”

体育老师问林小柱：“你看出来二班的踢法了吗？有什么打算？”

林小柱说：“看出来了，他们是四后卫，左后卫是个大漏勺，我主要从左边突。”

体育老师说：“踢球和学习一个道理，不能简单地用体力，还要动脑子。”

下半场形势大变，球只要到了一班的前场，就成了原狼甸子小学三个学生的表演，徐可征和吳添补得到球就往林小柱脚下传，林小柱一次又一次地从二班的左边突破，除了打进二班球门两个球，还击中了一次门柱。站在场边观战的二班学生着急地大喊场上的同学：“看住那个大褂子，两个人盯住他！哪个褂子最大就盯哪个！”

“别盯人，盯褂子！”

特别是女生，林小柱每次突破，都会发出惊乍的叫声：“天呀，这个大褂子太厉害了，抓住他褂子，别让他冲过去！”二班场上的队员就用拉扯林小柱褂子的犯规方式阻止突破。

场外的两个班学生，都把眼光聚集在大褂子身上。二班有的同学问：“他咋穿那么大的褂子？”

一班同学回答：“穿着大褂子能扇起风来，相当于长了翅膀，跑得快！”

林小柱心思在足球上，不管同学们怎么评论他，也忘记了自己的大褂子。

散了场，一班的同学们都向林小柱伸出了大拇指：“林大褂儿，你是这份的！”“真是了不起的大褂子！”

林小柱很得意，也很不好意思，这么难看的褂子，同学们却说是了不起的大褂子！哦，我的大褂子！

4

放学到家，妈妈在园子里挖土，汗水湿透了背部，挖几下就用手顶着腰哼呀。

林小柱惊讶，问：“妈，你那腰干不了活儿，挖园子干啥？”

妈妈没有注意林小柱放学进门，腰的疼痛让她表情痛苦，说：“我寻思畦点烟秧子，栽上烟秋天卖了给你买一件新衣服，这腰生疼，不让干活儿。哎呀，这腰要断了！”

林小柱跳进园子，把书包扔到地上，抢过妈妈手里的铁锨，说：“干不了就别干，你腰疼病犯了，起不来炕，我上学了你咋整？”

妈妈说：“我不干咋整？你不是要新衣服吗，我不想动咱们家的存款，那是留着将来你和你哥哥上大学用的，现挣现花！”

林小柱说：“我挖吧，你回屋歇着！”

妈妈说：“你这么小能干动吗，给我铁锨。”

林小柱不给妈妈铁锨，吭哧吭哧地挖土。尽管挖着很费劲，他还是狠劲地挖，泪水也流了出来。

妈妈说：“行了，你进屋吃饭吧，吃完还得写作业呢。”

妈妈夺过铁锨，强行把他推出园子。

吃完饭，林小柱脱了褂子扔在炕上，穿着哥哥穿过的背心坐在桌前写作业。

妈妈拿过他的褂子，铺在炕上，拿着剪子打量褂子。林小柱回过头，奇怪地问：“妈，你要干啥？”

妈妈说：“你不是嫌大吗，我看看能不能在下面剪下去一条。”

这倒是个办法。

妈妈打量来打量去，嘀咕：“剪下去一条就瞎了，下不了手呀，你的个子再长长，就合身了。”

这让妈妈太为难了，林小柱心里难受。

夜深了，林小柱躺在被窝里，听着躺在身边的妈妈因为腰疼哼呀着，哼呀声是压抑的，怕林小柱听见。林小柱睡不着，泪水不知不觉地流。别让妈妈剪褂子了，也别逼迫妈妈买新的了，哥哥穿这褂子的时候挺好看的，我穿在身上也应该好看;再说，同学们也没说过我褂子难看，只是我自己多心罢了，还有，我个子还长呢，正长着呢，长够高了，这件褂子就合身了。

林小柱不知不觉睡着了，做了个梦，梦中他长高了，穿着的褂子正合身，走在上学的路上阳光帅气，到学校，同学们都说：“林小柱这衣服真好看！”

早饭后，林小柱背起书包去上学，他高兴地对妈妈说：“昨天我们进行足球比赛，同学们都说我这件褂子好看，我就穿这件了，不用买新的了。”

妈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林小柱走在上学的路上。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他的心情特别愉悦，步子迈得坚定有力。

他下意识地摸摸褂子的下摆，个子快快长吧，长高了，褂子就不大了。

吕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等刊物上发表作品五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及作品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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