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慧,李万康
(华东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上海 闵行 201100)
陆心源(1834—1894),字刚父(又作刚夫、刚甫),号存斋,晚号潜园老人,浙江归安(今湖州)人,被称为“清末四大藏书家”之一,亦被誉为“苕上七才子”之一。在古书收藏上,因嗜书如命,每见异书,必倾囊买归,又因时值社会动荡之际,藏书家们为解生活之困,纷纷售书自保,故陆心源所藏古籍主要来自郁松年、汪士钟、黄丕烈、严元照、蔡廷桢等。经过陆心源数十年收藏积累,陆氏藏书在盛时便已逾十五万卷。于是,陆心源将藏书分别安放各处:将宋元旧版古籍藏于皕宋楼,明以后精刻及精钞本、精校本置于十万卷楼,明清刊本及寻常抄本等存于守先阁中,并著书《皕宋楼藏书志》《十万卷楼藏书书目》。1907年,陆心源长子陆树藩因经营实业失败,故低价出售了陆心源大部分藏书与日本静嘉堂文库以解生活之难,此事俗称“皕宋楼事件”。这不仅造成了我国珍贵古籍流失,也极大增加了对陆心源标准藏书印研究的难度,使得现有关于陆心源藏书印的研究十分薄弱,又因近些年艺术市场上频现陆心源旧藏之物,故确立和完善陆心源标准藏书印十分有必要。
陆心源印章是研究藏品是否经过陆心源递藏的鉴定依据之一,但因陆心源所藏古籍大部分被日方收藏,并且静嘉堂文库隐秘、镇库之宝甚丰,故该文库不会让人随意涉足[1]245。所幸陆氏所藏之物多有著录记载,随着中日学术交流地推进,不少学者已注意到了部分陆心源藏书印群。如严绍璗在《日本藏汉籍珍本追踪纪实——海外访书志》一书中就注意到了静嘉堂文库中的陆心源藏书。他在《静嘉堂文库访“国宝”》一章中,提到陆氏藏书31种,并在此基础上标注了书中所钤有的藏书印,其中有六方藏书印根据释文便可判定为陆心源藏书印。限于静嘉堂文库的阅书规定,严绍璗在其文章和著作中只提供了刻有“陆心源印”(朱文方印)、“存斋读过”(朱文方印)、“十万卷楼”(朱文长方印)三方印章的书影图版[1]255。这三方印章通过递藏链的完整性以及书籍版本的考究可以肯定其应为陆心源标准藏书印,但遗憾的是,三方印章从数量上看稍显单薄,且另外三方印章缺少图版,于陆心源藏书印群的完整性而言存在不足。
1987年,上海博物馆编辑的《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一书则较早在陆心源印章完整性上下功夫,该书收集了“潜园鉴赏”(朱文方印)、“归安陆心源审定”(白文长方印)、“归安陆心源字刚父印”(朱文方印)、“存斋又称潜园”(朱文方印)、“穰梨馆主”(白文方印)五方印章,且出处皆非书籍[2]1040。1989年,林申清编《明清藏书家印鉴》一书,此书列出的“陆心源印”(朱文方印)、“存斋读过”(朱文方印)、“存斋”(朱文方印)、“存斋四十五岁小像”(朱文方印)、“十万卷楼”(朱文长方印)五方藏书印与《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中的印鉴无一相同[3]185-186。1997年,林申清出版的《中国藏书家印鉴》一书,共计有陆心源藏书印十二方,新增“光绪戊子湖州陆心源捐送国子监之书匮藏南学”(朱文长方印)、“前分巡广东高廉道归安陆心源捐送国子监书籍”(朱文长方印)、“陆心源印”(白文方印)三方印章[4]215-216,另有四方印章与《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相重合,之后,其在2000年出版了《明清藏书家:藏书印》一书,该书无增减陆心源印章,且对已提出的藏书印也未做来源著录,这使得该书收入的印章存在不少伪印,故而可靠性大为下降。
此外,钟银兰主编、何鸿执行主编的《中国鉴藏家印鉴大全》收录了陆心源印章十二方,谢坚主编的《中国名家印款录(中)》一书有十三方印章,两书皆新增“皕宋楼”(朱文圆印)一方[5]503,而其余印章则来自《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以及林申清所著书籍图版,故这两本书因选图不慎、真伪失察问题,所录印章与陆心源标准印之间大相径庭。同理,其他不少学者在提及陆心源藏书印之时也存在相同的问题,即使有部分学者提出新增藏书印之论,也无法提供与之相应的可靠来源和图版依据来进行论证。如刘荣华所著《翰墨情缘,百年流芳:陆心源与张紫伯的书画收藏与鉴赏》一文提出陆心源新增印章十方,不仅只给出存在伪印的四方印章,且存在陆心源印章归属误判以及论据不足等问题[6]24-30。
要知晓陆心源到底有哪些藏书印,就需要从陆氏藏书入手展开研究,但因陆心源藏书体量庞大且受限于静嘉堂文库的相关规定,在此暂时搁置明清古籍上的藏书印,只探讨静嘉堂文库中现有的陆心源旧藏宋元版古籍藏书印,以便更加形象、准确地呈现陆心源标准藏书印的字法、篆法等特征。现通过对印面文字内容的考释,将静嘉堂宋元版藏书印大致分为姓名字号印、书籍鉴藏印、室堂楼名印、仕履印、肖像印、闲章六大类。
陆心源姓名印即印文为“陆心源印”的有两方,一方为朱文方印(见图1)[2]1040。该印是陆心源藏书印中钤盖次数比较高的一方,其在11种宋元版古籍中出现40次,比如,陆氏曾钤印于静嘉堂文库藏南宋初刊本《李太白文集》三十卷首目一卷、南宋刊《毛诗举要图》零本、南宋刊本《普济本事方》存六卷等,且钤印位置大多在卷头页腰框内,较少钤于框外。另一方姓名印“陆心源印”白文方印(见图2),则相对使用频率较低,只出现过两次,分别在静嘉堂文库藏的南宋刊《鸡峰普济方》和南宋刊《普济本事方》中的序跋处(见图3),该白文方印系笔者新发现,后文有详细考释,兹不赘述。这两方印除了出现次数相差较大外,其篆法、刀法也大不相同。朱文方印中的印字细长灵动,四字回文格式布列,且较为均匀分布在上下左右四个印面空间之中,刀法带有方中圆味,多有书法笔意;白文方印中的印字则更稍显横平竖直,刀法较为厚实,粗细相间,多有质朴韵味。
图1 陆心源印/卷一头《李太白文集》南宋初期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2 陆心源印/序跋末《鸡峰普济方》南宋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3 《普济本事方存六卷》南宋初期刊本 框高22.7厘米,宽15.2厘米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除上述两方姓名印外,陆心源还有五方字号印,分别是三方号印“存斋读过”(见图4)、“存斋”(见图5、图6)、“六十以后号再巳翁”(图7)和二方字印“陆氏伯子”(见图8)、“子刚父”(见图9)。
图4 存斋读过/卷一头《李太白文集》南宋初期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5 存斋/序跋末《鸡峰普济方》南宋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6 存斋采自林申清编《明清藏书家印鉴》,第一八五页
图7 六十以后号再巳翁/序前残页《迂斋先生标注崇古文诀》南宋刊本(补配)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在号印中,第一方“存斋读过”(见图4)出现在宋元版古籍中的次数较多,达81次,且有该印的古籍种类数量有12本,如南宋刊本《毛诗举要图》零本、唐陆贽撰南宋刊本《陆宣公奏议》、萧楚撰元末明初刊本《春秋辨疑》等。此外,该印不仅多钤于页腰框内,且常与“陆心源印”(见图1)组合出现,由此方可看出陆心源藏书钤印习惯。第二方号印“存斋”(见图4)显然陆氏不大使用,仅出现两次,分别是南宋刊孙兆撰、贾兼重新校《鸡峰普济方》以及南宋刊本许叔微撰《普济本事方》中的陆心源手跋处(见图3),且与“陆心源印”白文方印(见图2)组合出现。此外,笔者发现,该印与其他学者曾提及的“存斋”(见图6)一印不同,所以此印乃陆心源号印中的另一新印。另外出现频率较低的第三方号印是“六十以后号再巳翁”朱文方印(见图7),该印在两种古籍中出现3次,分别是楼昉编的南宋刊本《迂斋先生标注崇古文诀》和陆贽撰、郎晔注的元刊本《注陆宣公奏议》。
相较于号印而言,陆心源字印不仅数量稍少,且出现的频率更低些。“陆氏伯子”(见图8)为朱文方印,在5种宋元版古籍中,共计出现11次,且多钤于前副页、卷尾、卷头处。“子刚父”朱文方印(见图9),出现于5种宋元版古籍中,共7次,印面较小,多钤于目录前后以及卷尾处。综上所述,在七方姓名字号印中,存在一方号印的归属以及判读的论证问题,故笔者在下文单独释义分析,在此不过多赘述。
图8 陆氏伯子/卷一《春秋辨疑》元末明初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9 子刚父/姪孙笺跋末《石林奏议》宋开禧嘉定跋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鉴藏印从广义上可分为鉴审和收藏两类,常可见“鉴赏”“珍赏”“藏”“图书”等字样[8]23,但狭义上按收藏鉴定的对象,又可分为书画鉴藏印、书籍鉴藏印等[9]39,其中书籍鉴藏印往往直接反映了藏品和藏书者的归属关系,甚至体现了藏书者的收藏水平及偏好。据此,在静嘉堂文库所藏的宋元版古籍中便出现了两方陆心源书籍鉴藏印。
一方印为白文长方印“湖州陆氏所藏”(见图10),该印在静嘉堂文库宋元版的11种古籍中共出现过41次,如宋代楼昉编的南宋刊本《迂斋先生标注崇古文诀》、南宋刊《毛诗举要图》零本等。另外一方为朱文长方印“归安陆氏守先阁书籍禀请奏定立案归公不得盗买盗卖”(见图11),此印只出现在元代阴时夫编、阴中夫注的元刊本《韵府群立》中,且仅1次钤于封面处,其余10次皆钤在卷头的天头和页腰上端交界处,这种钤印情况,在岛田翰观陆氏藏书后也曾提道:
图10 湖州陆氏所藏/卷下卷头《史载之方》南宋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11 归安陆氏守先阁书籍禀请奏定立案归公不得盗卖盗买/封面《韵府群玉》元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比予至吴兴已纷乱不可判,惟其可知者,守先阁本卷首皆捺守先阁走奏记图章,而二楼所收则无。[10]76
陆心源的藏书室名为“十万卷楼”,号称为“四大藏书楼”之一。顾志兴在《浙江藏书家藏书楼》中写道:
他将月河街藏书楼一分为二,其一称“皕宋楼”,“皕”为二百之意,隐然有驾越“百宋一廛”之意,此楼专藏宋元旧版。其二称“十万卷楼”,专藏明以后的精刻及精钞本、精校本。[11]232-233
因此,在静嘉堂文库宋元版中较为常见的“十万卷楼”朱文长方印便是陆心源藏书印无疑(见图12),且在7本宋元古籍中出现33次,多见于前副页、卷头、卷尾处。从印面安字来看,整方印排列较为方正且紧凑,多有几分秩序感。另有学者提及“皕宋楼”藏书印一方,又因陆氏确有藏书楼“皕宋楼”,但宋元版中暂无该印,故此处暂不作考虑。
图12 十万卷楼/卷五头《陆宣公中书奏议》南宋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除了藏书楼外,陆氏因读顾炎武《亭林遗书》喜之,便将书室曰“仪顾堂”[12]518,并撰书《仪顾堂题跋》,故“仪顾堂”(图13)亦为陆氏藏书印。该印在宋元版中仅出现2次,分别在叶梦得撰、叶模编的宋开禧、嘉定跋刊《石林奏议》和孙兆撰、贾兼重校南宋刊本《鸡峰普济方》。
图13 仪顾堂/卷七尾《石林奏议》宋开禧嘉定跋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仕履印以印主取得的功名、曾任的官职作为印文[13]79。陆心源钤盖于静嘉堂文库宋元版古籍中的仕履印有一方为“岭南东道兵备使者”(见图14)。据统计可知,该印在3种宋元版中出现4次,多钤于陆心源手跋末尾处抑或是序前副页处。
图14 岭南东道兵备使者/序末《鸡峰普济方》南宋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画印中有1种是藏书家以自己的小像入印,如陆存斋就有一方,此印面较为生动地刻着陆心源的肖像,且上方篆有“存斋45岁小像戊寅二月某石并刊”16个小字(见图15)。从使用频率来看,陆心源对此印甚为喜爱,钤于12种宋元版古籍中,共计100次。从钤盖位置来看,陆心源喜钤卷头、卷尾页及前副页处。从印面艺术风格来看,此印图文结合,且小像良好体现了中国“白描”绘画风格,转折有秩,骨点停顿有序,是陆氏藏书印中较有代表性之作。
图15 存斋四十五岁小像/卷九头《周礼》南宋刊本(蜀大字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闲章是一种不刻有人名、字号、地名、官职等的印章,其常反映主人一种志趣以及意愿等,故古人多有闲章以寄个人思想抑或是个人艺术生活情趣等。陆氏在宋元版中所钤藏书印中便有三方闲章。一方为朱文长方印“前身应是王介父”(见图16),该印曾在宋代萧楚撰的元末明初刊《春秋辨疑》中出现1次,置于序的前副页处且伴有陆氏其他藏书印。据悉,该印乃吴昌硕为陆心源所作(1)汤文权提到,吴昌硕曾为陆心源篆刻“前身应是王介父”。见汤文权主编:《徐霞客在浙江(续三)》,中国大地出版社,2006年版,第187-188页。,乃琴砚书屋旧藏[14]187-188。又一闲章为朱文方印“三品风宪一品天民”(见图17),该印在6种宋元版古籍中共出现13次,其多置于卷头、卷尾以及前副页处。另有一方白文方印“楚狂后裔”(见图18)在两种宋元版古籍中出现3次,且置于前副页及序前残页处。对于出现的两方陆心源“新”印,笔者将在下文进行具体说明。
图16 前身应是王介父/序前副页《春秋辨疑》元末明初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17 三品风宪一品天民/卷五前副页《陆宣公中书奏议》南宋刊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图18 楚狂后裔/序前残页《迂斋先生标注崇古文诀》南宋刊本(补配)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在陆心源旧藏宋元版古籍中,上述陆心源藏书印并非都已被提及、归纳。其中有五方藏书印乃笔者考陆心源藏书印时新发现的,它们分别是陆心源印“白文方印”(见图2)、“岭南东道兵备使者”(见图14)、“六十以后号再巳翁”(见图7)、“三品风宪一品天民”(见图17)、“楚狂后裔”(见图18)。由于姓名印可直接据印面识读知晓其意,兹不赘述。下面将对另外四方陆心源的新藏书印进行分析论证。
第一方“岭南东道兵备使者”朱文方印系陆心源官印无疑,何以言之?《汇评精注资治通鉴》中载道:“岭南旧分五管,广、桂、邕、容、安南,皆隶岭南节度使;蔡京奏请分岭南为道节度;从之。五月,敕以广州为东道,邕州为西道。”[15]2435此外,岭南东道治所广州,实际下辖广、韶、郴等州事务,且兵备道乃清代道员带兵备衔者,简称为兵备。因此,“岭南东道兵备使者”应为清代广东道员中带兵使者之称。恰好,陆心源在同治四年,任南韶连兵备道使者,这在其家谱中也有明确记载:“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家有教慈之范,美以相济而成,国崇褒锡之文,恩由并推而厚。尔沈赵氏迺广东南韶南连兵备道陆心源之胞叔母……” 因此,该印从印文考释角度看,符合陆心源仕履生涯。
再从藏书的钤盖位置来看,该印两次钤盖于《鸡峰普济方》南宋刊本陆心源手跋末处,一次钤于《普济本事方》南宋刊本陆心源手跋末处,还有一次钤于《春秋辨疑》元末明初刊本序前副页处,且该印出现时伴有陆心源其他藏书印,故该印为陆心源标准藏书印无疑。
目前,在识读上存在较大分歧的应属第二方“六十以后号再巳翁”(见图7)朱文方印。现有学者、机构将其判读为“四十以后号再巳翁”[7]70、“六十以后号再生翁”[14]86、“六十以后号再已翁”等。依笔者看来,该印从印文便可排除“再生翁”的可能,仅在“四”与“六”以及“巳、已”两处的判读存疑。那么,对印文的准确识读应先从印文释义出发,“已”者多有“停止”“完成”“已经”“又”等之意,其意在印文中显然不通。“巳”在《说文解字》中认为“巳为蛇,象形”[16]22,且在十二地支中处于第六位,在表生年之时意为“六”。再者,古人的年龄惯以虚岁纪年,十二年为一周,多以此为定[17]58,故“再巳翁”应表示再次开始新一轮即为第六轮的纪年,而第五轮末岁则恰好是六十岁,乃公元1893年,农历癸巳年,蛇年也,反之,若为四十,则1873年不合逻辑和词义,且无法与“巳”“翁”两字产生联系。另外,从篆法看,“巳”符合规律,而“六”的篆书字形演变中确实存在第一笔即“点”没有的情况(见图19),且许多篆刻家出于对印面和谐的考虑,时常采取削减部分笔画抑或减弱部分笔画以使其达到更好的布白效果,综上考虑,笔者认为此印读“六十以后号再巳翁”更为合理。
图19 六采自李铁良撰《篆书大字典》,第51页
同样出现判读存疑的印章则是第三方印“楚狂后裔”朱文方印(见图18)。《日本静嘉堂文库宋元版图录解题篇》中将此印定为“楚姓后裔”存在错误,因为篆书“生”字下方应为两横而非三横,且此篆书符合“狂”字篆法,所以笔者认为该印应是“楚狂后裔”。
其次,从印文释义来看,据晋皇甫谧《高士传》卷上:“陆通,接舆,楚人也。好养性,躬耕以为食。楚昭王时,通见楚政无常,乃佯狂不仕,故时人谓之‘楚狂’。”[18]480可知楚狂与陆心源同姓。实际上,陆心源之始祖实为春秋时之陆通,其为齐宣王之幼子,因在陆乡为侯,故以陆姓,改名为陆通,其子孙均改姓陆[19]133,这在陆心源自编的支谱中也有体现。
再从印章出处来看,该印应是吴昌硕所刻赠予陆心源的(见图20)。通过印面的布白以及篆法比对发现,钤于古籍中的“楚狂后裔”与吴昌硕所刻“楚狂后裔”印迹高度一致,其篆刻风格皆初显古意,虽印边处存在部分缺失,但实际上,印章随着时间流逝以及使用次数增多等原因,必然会给印章带来一些残缺,属正常物理变化。此外,吴昌硕对该印有边款记载为“戊寅长夏,苍石仿汉”(见图21),可见该印刻于1878年。笔者考吴昌硕生平可知,其与夫人婚后不久便继续外出游学,湖州则为这一阶段主要活动地。再据吴长邺《吴昌硕年谱简编》中提道:光绪元年(1875)、二年(1876),吴昌硕馆陆心源家[20]53,可知其有在陆心源家设馆授徒的经历,又知光绪六年(1880),吴昌硕回苏州,成为吴云家庭教师[21]417,如《安吉县志》云:
图20 楚狂后裔采自上海书画出版社《吴昌硕全集篆刻卷一》,第一九页
图21 戊寅长夏 苍石仿汉采自上海书画出版社《吴昌硕全集篆刻卷一》,第一九页
在湖州因坐馆文物收藏家陆心源家,得从“潜园六才子”之一的施补华学诗词;在苏州因课文物收藏家吴平斋之子,得尽览所藏古字画篆刻彝器,艺术视野大开。[22]607
故此印符合时间逻辑。
最后从吴昌硕与陆心源的社会属性来看,他们有不少相同的社会关系,如:俞樾、章绶衔、潘祖荫、吴云、杨岘等,因志趣相投多为熟识挚友,且常有书信往来提及。如吴昌硕致子贞先生的《东麓寻砖》寻稿:“八砖谈往事,千甓伎斜曛。古意传近日,芒鞋踏飞云。”[20]33此外,目前已知有一枚“存斋眼福”为吴昌硕所刻,足见吴昌硕确有为陆心源刻印这一艺术交流活动。另外,该印在陆心源所藏宋元版古籍中出现3次,且多和陆心源其他印章组合钤盖(见表1)。综合来看,笔者认为“楚狂后裔”为陆心源藏书印不虚。
表1 钤有“楚狂后裔”朱文方印的静嘉堂文库所藏宋元版古籍一览表
第四方“三品风宪一品天民”朱文方印未曾被任何学者们提及,属于被忽略的一方陆心源闲章(见图17)。笔者在日本静嘉堂文库的南宋刊本《陆宣公中书奏议》、宋开禧嘉定跋刊本《石林奏议》、南宋刊本《李太白文集》、南宋补配本《迂斋先生标注崇古文诀》、元末明初刊本《春秋辨疑》、元刊本《注陆宣公奏议》发现该印,并通过研究判定该印应属陆氏。
众所周知,静嘉堂文库所藏陆心源书籍乃陆树藩直接与日方洽谈所售,无中间经手的可能,那么,上述古籍中所钤印章则能客观地反映出藏书递藏阅读过程(见表2)。由此,可从递藏关系中发现,只有在这6本古籍中皆有已明确的陆心源藏书印出现,且这些藏书印在位置上与“三品风宪一品天民”多呈上下关系(见图22)。
表2 钤有“三品风宪一品天民”朱文方印的静嘉堂文库所藏宋元版古籍一览表
图22 《石林奏议》宋开禧嘉定跋刊本 框高24厘米,宽16.4厘米日本静嘉堂文库藏
具体从印文释义来剖析发现,“三品”和“一品”在清朝皆为官阶,“风宪”则在官制中泛指监察、法纪部门,这恰好印证了陆心源仕途生涯。据陆心源墓志铭可知[23]2124,其官至福建盐法道,而“道”在清朝乃监察区性质,且清前期本设有巡盐御史可检察盐业专门事务,后因改制在闽设盐法道[24]3349,由此足见盐法道具监察性质。此外,在族谱中有同治十三年陆心源受封记载:“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命达置邮,爰考节符之合;政成府海,聿昭盐筴之功。尔三品衔加四级署福建盐法道陆心源……兹以覃恩授尔为荣禄大夫……”[25]这进一步证明了陆心源官至三品,且受赠一品荣禄大夫都符印文之意。至于“天民”,乃孟子的道德论语术语,正所谓“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26]74,强调以道之心尽人道之事,不必力求入仕也,这在陆心源告官归乡后热心慈善、造福故里等行为中皆可体现。
另外,在陆心源所著《皕宋楼藏书志》中也未著录“三品风宪一品天民”一印,所以,笔者认为该印系陆心源藏书印。
本文以静嘉堂所藏宋元版为研究范畴,初定十六方印章为陆心源标准藏书印。通过研究整理,笔者发现陆心源藏书印篆刻风格多样,不乏时代名家为其刻印,且印文含义深刻、印章种类丰富,足见陆心源作为藏书大家的用印习惯及水平。此外,该印群中多方印为陆心源藏书印之新发现,这将在充盈陆心源标准印群的同时,亦为解答其他传世书画作品是否真实被陆心源所鉴藏这一问题提供可靠的判断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