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立峰
时至今日,仍有很多外国人把“唐”理解为“中国”,遍布全球的“唐人街”就是一种明证。日本史学家气贺泽保规认为,唐文化所形成的“气度或气象”,让唐朝“作为东亚中心的地位一直延续下来,成为周边许多国家向往的目标”。
在《绚烂的世界帝国:隋唐时代》一书中,气贺泽保规专辟一章讲述“日本的玄奘”——僧人圆仁。圆仁将入唐9年多的经历凝结成《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以日本僧人的独特视角,描述唐朝的社会生活和文化。圆仁从唐土带回的“天台声明”,是日本佛教各宗声明的基础,影响着谣曲、平家琵琶等日本传统音乐。
事实上,圆仁只是大批日本遣唐使与留学僧人中的一员,像圆仁这样的留学僧人能列出一张更耀眼的名单。空海在长安学习密宗佛法及中国文学、书法,回国后创立日本真言宗(东密),创办首家国民公学“综艺种智院”,为创制日文平假名贡献良多;最澄在天台山潜心修行,回国后创立日本天台宗,弘扬大乘菩萨戒思想,对日本佛教影响深远。
努力摄取唐文化的日本,只是大唐王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一个缩影。大唐之所以能让万国来朝,在于她的强盛,更在于她开放包容的文化自信。正如唐太宗那句著名的宣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若有普世价值的话,大唐就代表了当时世界的普世价值,即“成为周边许多国家向往的目标”。
历史证明,没有一种文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实现更新与不朽。高度繁荣的唐文化证明了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性,她开放吐纳之象的起点,始于唐人踏出唐土的脚步。
那些在异域远行的唐人大多默默无闻,少数名传千古者便已填充起厚厚的史书:三次翻越青藏高原,出使印度的著名外交家王玄策;横跨亚非大陆,游历里程最长的唐代旅行家杜环;漂泊怒海、游学印度,著成《南海寄归内法传》的高僧义净……
玄奘取经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享誉海内外。赵朴初先生曾说:“玄奘,是中国佛教优良传统最典型、最圆满的体现者,也是中国历史上真正的探险者之代表。”玄奘西行的意义早已超越时空的限制,深刻影响着后世。“玄奘们”为异域带去了中华文化,在远行的路上撒下文明的种子;归来时,他们带回新的火种,令中华文明流传千年经久不衰。
正因为“玄奘们”和“圆仁们”的存在,才成就了唐文化的世界性;而拥有这样一群人的国度,方可称为“绚烂的世界帝国”。难怪一位梵僧在目睹了大唐的繁华后,会写下这样的诗句:“愿身长在中华国”。
玄奘三藏像(局部)绢本设色 全幅135.1cm×59.9cm 14世纪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自叙帖(局部) 纸本墨笔 全幅28.3cm×775cm 唐 怀素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学者们公认,“中华文化圈”是在唐代形成的。唐王朝以富足强盛的国力为根基,吸收并包容一切优秀的文化艺术,使之成为本朝的文艺范式,体现出博大雄浑、辉煌灿烂的恢宏气度,形成了文化艺术史上的壮丽景象。
唐代文学人才辈出,古今难与之比肩。他们用生花妙笔书写着绚丽多彩的生命之歌和远大理想,那些诗文或以慷慨报国的豪迈见长,或以痛斥时弊的批判著称;或彰显出昂扬奋发的生命斗志,或迸发出独立自由的人格精神,它们共同构成了唐代诗文的主体审美色调。
神游于唐诗的美学时空里,人们震撼于李白的慷慨豪情,感动于白居易的济世情怀,品味李贺的酸甜苦辣,体悟李商隐的喜怒哀乐。杜甫的诗句,勾画出离乱漂泊的人生剪影与忧患哲思,不经意间便登临了诗歌美学的新境域。
对于好的诗歌,唐人是怀着近乎宗教般的虔诚,将之视作“天下之至文”。美的情愫经由深刻的人生体验进入人们的心灵深处,掀起一股群体审美风潮。因此,“站在盛唐的中心地位的,不是帝王,不是贵妃,不是将军,而是这些诗人”。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文脉便是车辙,记载着中华民族独特而恒久的印记。以唐诗挈领的唐代文学独领风骚,堪称一代文学典范,散文、词、小说、戏剧均取得了极高成就。
继两汉之后,散文创作至唐代又起奇峰。韩愈、柳宗元位列“唐宋八大家”,韩文雄浑奇崛,柳文峻洁精深,他们共同倡导“古文运动”,被后世奉为楷模。繁荣的唐诗与燕乐结合,促使词在中晚唐时期迅速兴起,为宋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唐代是小说的“自觉”时代。唐传奇“始有意为小说”,它继承了魏晋时期志怪小说的优良传统,以史传文学笔法写奇闻逸事,为小说的发展开辟出崭新的艺术天地。融入西域乐舞元素的唐代戏剧,出现了“踏摇娘”等歌舞戏新品类,参军戏、傀儡戏等对后世戏剧影响至深。
在中国书法史上,唐代书法又是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峰。以李世民为代表的唐代君主大多能书,倡导书法,设书学博士,以书法取士。书法至唐,诸体皆备,法度森然,气魄雄强。“颜筋柳骨”的楷书、“颠张醉素”的草书、李阳冰的篆书、李邕的行书,皆影响深远。
张旭的草书有着诗歌的激情、音乐的旋律和绘画的墨趣,堪称出神入化;怀素的《自叙帖》写得活泼生动、舒缓飘逸,是书法中的“霓裳羽衣舞”,这二人有如双峰并峙,将自身人格与时代精神熔铸笔端。颜真卿是继王羲之之后中国书法史上的又一集大成者,他的颜体楷书,引领了唐代刚健雄强的书风。他还倡导行草变化,极具抒情意识的《祭侄季明文稿》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书家的情绪起伏和笔墨变化在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焕烂而求备”的唐代绘画,也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准,出现了一批赫赫有名的大画家。“画圣”吴道子笔下的人物衣纹飞动,人称“吴带当风”,他开创的宗教绘画新样式被誉为“吴家样”,其画作《送子天王图》《八十七神仙卷》等,极具艺术想象力,堪称“以形写神”的杰作。
李思训极擅山水画,他继承了隋代展子虔以来的青绿山水画法,将其发展到光彩耀目的圆熟境界。明代董其昌提出绘画的“南北宗论”,推李思训为“北宗”之祖。全能型艺术大师王维晚年隐居陕西蓝田,以其庄园景致绘成《辋川图》,熔诗情画意于一炉,开创了文人画先河,被推为“南宗”画派的鼻祖。
至于画马的曹霸和韩幹、画牛的韩滉和戴嵩、画仕女的张萱和周昉,都是中国绘画史上响亮的名字。诸多名家以及敦煌石窟内数以千计的无名画师群芳会集,争奇斗艳,唐画之盛实在是蔚为大观。
唐人对于乐舞也是极为钟爱。唐太宗就是著名乐舞《秦王破阵乐》的创作者。《秦王破阵乐》气势宏大,由敦煌莫高窟第217窟唐代壁画《破阵乐图》可观其盛。被后世奉为“梨园之祖”的唐玄宗在乐舞艺术上造诣颇高,《霓裳羽衣舞》是由唐玄宗度曲、杨贵妃演舞的大曲精品,此乐舞综合了声乐歌唱、舞蹈表演、器乐演奏,可谓唐代乐舞的集大成之作。
除了大型乐舞,唐代其他乐舞也成就斐然。公孙大娘、李十二娘、将军裴旻皆善舞剑,一舞剑气动四方,气势雄健奔放。当时的胡旋舞尤为盛行,此舞以旋转快速而著称,史载武则天侄孙武延秀、节度使安禄山皆擅长胡旋舞。敦煌莫高窟第112窟《伎乐图》中的“反弹琵琶”形象,是敦煌艺术中最优美的舞姿,也是盛唐乐舞文化的永恒符号。
“曈曈日出大明宫,天乐遥闻在碧空。”中国文化艺术在唐代全面高涨,许多领域独领风骚的艺术巨匠皆出自唐代。正如苏轼所说:“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由盛唐惊才绝艳的“人之风采”,推衍到雄强时代的“大美气象”,如此才能滋养出众多的艺术巨匠,也泽惠着一代代中国人。这正是大唐留下的宝贵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