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升国,赵秋银,许 可
(1.海南大学经济学院,海南海口570228;2.中国人民银行乌鲁木齐中心支行,新疆乌鲁木齐830002)
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环境污染问题日益严重。2018 年中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近岸海域417个海水水质监测点中,四类、劣四类海水占比12.7%;全国338个开展空气质量监测的城市中,未达标城市比例达到64.2%。中国环境质量逐渐降低,引起了党和政府、学术界和社会公众的高度关注,环境保护的呼声越来越高。
在中国式分权体制下,以吸引流动资源为目的的竞争广泛存在于中国地方政府间。闫文娟[1]认为1994年分税制改革形成中国式分权体系,中央财权与事权下放,地方政府在规则制定与执行上具有更大的自主权,基于财权与事权的灵活性,不同地方政府竞相采取优惠措施争夺有限资源。而中国地方政府追求地区经济增长的利益诉求和官员“政治晋升锦标赛”模式成为竞争的重要激励。政府作为市场行为主体,始终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倾向于采取各种优惠措施获得经济增长的资源优势。周黎安[2]进一步指出地方官员为获得政治晋升优势,在积极增强自身经济实力的同时,还要关注经济绩效在不同地方政府间的相对位次。总而言之,政府为获得资源优势,官员为获得晋升优势,会积极与不同政府展开广泛的竞争,其竞争的形式主要包括:税收竞争、环境规制竞争、基础设施竞争等。根据不同政府行为方向的差异性,环境规制竞争的策略互动类型可区分为策略互补和策略替代。策略互补是指不同政府行为方向相同,张华[3]使用环境规制作为地方政府竞争的媒介,借助广义空间自回归模型,发现地方政府间确实存在策略互补行为,互为竞争对手的政府间相互模仿彼此的环境规制策略,进而导致“逐底竞争”;Woods[4]对美国州际数据的分析同样得到了“逐底竞争”的证据。然而也有研究认为竞争不会导致环境规制的“逐底竞争”,政府之间会实施替代策略,政府之间的行为相左,李涛和周业安[5]利用1999—2005 年的面板数据,验证了策略替代行为的存在性,也称为“标尺竞争”。Fredrisson 和Milliment[6]对美国州际环境管制的实证研究更多地支持“标尺竞争”的合理性,即“逐底竞争”不会发生。现有文献众说纷纭,究竟中国地方政府环境规制竞争的策略互动类型如何?竞争是否会导致“逐底竞争”?这是文章探究的两个主要问题。
为了回答这两个问题,文章从动态博弈角度进行理论分析,并构建空间计量模型和非线性回归模型进行实证分析。本文接下来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基于古诺模型和斯塔克伯格模型构建政府间环境规制的博弈模型,基于模型提出假说;第三部分基于中国省级数据,对第二部分的假说进行检验;第四部分是政策建议。
中国地方政府是国有资产的代理人,同时也是地方经济的投资人,在一定程度上扮演着市场行为主体的角色,像一般的公司一样运行着,追求自身效用最大化,对于政府效用的衡量,GDP是最为直观的衡量指标,地方政府相继出台年度甚至月度经济增长计划,保障GDP 保持在合理水平,“以GDP 论英雄”的时代并未过去。于是本文选取GDP 衡量政府效用,地方政府追求效用最大化即是追求GDP 最大化。除此之外,在官员“晋升锦标赛”的背景下,不同政府展开非合作博弈。周黎安(2004)[2]指出“晋升锦标赛”的内核是争夺晋升机会的零和博弈,“一个官员晋升直接降低了另一个官员的晋升机会”,故地方政府间合作空间非常狭小,可以假定不同政府间不存在共谋。
于是提出理论假设1:地方政府之间不存在共谋,追求政府效用最大化,即GDP最大化。
地方政府对外充当市场主体角色,对内承担公共服务职能,是一个“准市场主体”。因此,地方政府行为一方面存在科尔奈所说的企业的软预算约束特征,姚震宇[7]则认为“晋升锦标赛”的激励使硬预算约束的企业特征不明显。除此之外。政府可以通过向银行借债来弥补财政赤字,不用考虑破产问题,即面临软预算约束,于是提出理论假设2:政府支出无预算约束。
根据以上假设,中国地方政府为追求各自经济利益最大化,展开争夺资源的非合作博弈。不同政府在公共物品的供给和需求市场上占有绝对地位,可看作公共物品市场上的寡头垄断者,于是构建两政府(A和B政府)双寡头模型分析地方政府行为,设定政府A和政府B效用函数为方程式(1):
Ui=GDPi=Di*ei;i=A,B(1)
根据理论假设1,地方政府效用同于政府的GDP。ei表示地方政府i的努力程度,表示政府为获得资源的支出,这里的支出是无差别的,包括为了获得资源而进行的税收减让、环境规制弱化等。如果把这种支出看作是一种特定的无差别的产品,就可以设定地方政府对这种产品的需求函数,此处的需求是指软预算约束下,不同地方政府为获得争夺资源的相对优势的支出的组合,即不同地方政府努力程度的组合。为了简化分析,文章采用线性需求函数形式设定A和B政府的需求,其具体形式为方程式(2):
Di=k0-ei+k1*ej;i,j=A或B(2)
上式表示,i政府对特定(无差别)产品的需求不仅受到i政府努力程度ei的影响,还受到其他同级政府努力程度ej的影响,k1就表示这一影响程度的大小,称为政府间政策影响系数,若k1>0,则说明j政府努力程度对i政府的需求产生正向影响。反之,若k1<0,则表示j政府的努力程度是i政府需求的减函数。另外,为了保证需求为正,则k0>0。
将(2)代入(1),得到政府A和政府B效用函数方程式(3):
Ui=GDPi=Di×ei=(k0-ei+k1×ej)×ei;i,j=A或B(3)
地方政府各自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但资源是稀缺的,由此产生了政府间为争夺资源进行博弈的情形。基于信息是否完全的考虑,文章将博弈区分为静态的同时博弈和动态的序贯博弈进行分析,前者假定不同政府行为同时进行,后者假定政府行为具有先后顺序。
同时博弈情形,我们假定地方政府之间的博弈是单次博弈。由于我国对领导干部的年龄和任期有限制,地方政府主要领导人对地方政府决策起到关键作用,因此,地方政府之间政策竞争可以看作是有限次重复博弈,而根据博弈论基本原理,有限次重复博弈等同于单次静态博弈。结合古诺模型的思想[8],可以计算政府努力程度的反应函数,推导过程如下(为了叙述方便,本模型简称模型一):
基于模型基本假设,可以得到地方政府A和政府B的效用函数为:
Ui1=GDPi=Di1*ei1=(k0-ei1+k1×ej1)*ei1;i,j=A或B(4)
在无约束条件下,最大化的条件是一阶导数等于0,得政府之间的反应函数,最优解为:
将式(4)对k1求导,可以得到
式(6)表明,A 和B 政府为了追求GDP 最大化,其努力程度是政策影响系数k1的增函数。在古诺模型(即模型一)的设定背景下,最优努力程度的反应式为同一函数形式方程式(5),所以,k1越大,A 和B 政府间政策影响越明显,A 政府和B 政府会同时增加和减少吸引资源的努力程度,寡头政府间采取互补型竞争策略。为了吸引资源,政府更倾向于提高自身努力程度,获得GDP 增长的资源优势,于是会出现A 和B政府竞相增加努力程度的情形,最终导致逐底竞争,于是得到本文的命题:
命题1
在同时行动的情况下,地方政府竞争策略互补,竞争的加剧最终导致“逐底竞争”。
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经历了从东部沿海→西部大开发→中部崛起的顺次发展过程,东部作为先行动者,其行为会影响到后行动者行为,所以对于这类具有先后的政府行动策略,本文借用斯塔克伯格模型的基本思想进行分析[9]。其基本思路如下:假设地方政府A 是较先行动的政府(政府A 是先实行对外开放的省市),地方政府A 先根据一个效用最大化的要求选择一种努力程度,地方政府B 观察到地方政府A 的努力程度决策后,再来决定自己的努力程度,即地方政府B 的努力程度是地方政府A 努力程度的函数[10]。在计算博弈均衡时,即计算地方政府A、B 的最优努力程度时,应根据效用最大化的原则先求得地方政府B的反应函数,再把这个反应函数代入地方政府A的效用最大化方程从而求得地方政府A的努力程度,最后按地方政府B 的反应函数求得地方政府B 的努力程度,推导过程如下(为了叙述方便,本模型简称模型二):
地方政府B的效用函数为:
UB2=(k0-eB2+k1eA2)eB2(7)
在无约束条件下,最大化的条件是一阶导数等于0
k0+k1eA2- 2eB2= 0 (8)
由此可以得到地方政府B的反应函数
将地方政府B的反应函数代入地方政府A的效用函数(3)得:
由一阶导数等于0可以得到均衡时地方政府A的最优努力程度
将式(11)代入到式(9),可以得到均衡时地方政府B的最优努力程度
将式(11)对k1求导,可以得到
将式(12)对k1求导,可以得到
式(14)表明,后行动的地方政府B 的努力程度是政府间政策影响系数k1的增函数,即随着政府间政策对资源的掠夺性增强,后行动政府倾向于增加自己的努力程度。
但是对式(13)的分析,却得出不一样的结果:
综上所述,先行动地方政府的努力程度与政府间政策影响系数k1呈现出先递增后递减的倒“U”型关系。这表明当竞争激烈到一定程度后,地方政府为了获取资源,需要付出更多更大的努力,此时先行动的地方政府会选择放弃竞争,即恶性竞争不一定会出现。结合对政府B 最优努力程度的分析,得到以下命题:
命题2
在决策有先后顺序的情况下,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开始会比较激烈,但是随着竞争程度的加剧,先发展起来的地方政府可能会选择放弃竞争,存在政策刚性,但是后发展的地方政府仍然会选择竞争政策,政府间优惠实施的程度呈倒“U”型关系。
为了验证命题1 和命题2,本文从环境规制角度进行实证分析,将地方政府弱化自身环境规制的行为看作是争夺资源的努力程度,以环境规制为手段展开地方政府竞争。Judith[11]的研究表明企业选址倾向于具有弱环境规制的地区,为了吸引资源流入,地方政府主动弱化自身环境规制强度,而刘帅和杨刚强[12]研究认为降低环保标准,地区污染物排放量随之增加。而资源又具有稀缺性,为了争夺到数量更多的资源,不同地方政府以环境规制为手段展开竞争。
不同地方政府环境规制竞争行为可能同时进行,也有可能具有先后顺序,将东部地区内部不同省市区(以下统称省份)看作同时行动的行为主体,将东部与中、西部看作是序贯博弈的行为主体。在东部地区内部,不同省份开放时间相近,自1978年实行改革开放始,东部地区就作为对外开放的先头部队,首先实现经济腾飞,所以在东部地区内部不同省份经济发展程度相似,在经济上没有强弱势之分,故不同省份的环境规制行为决策没有“领导”和“跟随”的区别。而对于东中西部而言,东部自1978年率先实现经济的外向型增长,对外开放时间远远早于中西部,经济发展程度也远远强于中西部。中国“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大局,使经济开放从东部到中西部层层递进,东部在行为策略上占据先行者优势,处于决策的“领导”地位,中西部作为后开放地区不需要采取“摸着石头过河”的发展方式,只需要效仿先行者作跟随性的战略决策,故东中西部的策略行为具有先后之分,可将东部地区看作先行动一方进行序贯博弈的分析。
1.模型构建
命题1 强调:同时博弈的地方政府间环境规制行为方向相同。为了验证该命题,以环境规制为核心变量分析东部地区内部省份间的策略互动行为。Fredrisson和Milliment[6]指出空间或经济相邻的省份间,污染排放的行为具有不可忽视的外溢效应。空间相邻的地方政府间,由于水域、空气、土壤等相互连接,污染物的排放以地理媒介为载体传播;而经济相邻的政府间,产业结构、产品数量、产品分工、技术进步等存在差异,区域间有差别的比较优势使区际经贸往来密切,以携带一定污染的产品为媒介,导致污染的区际传播。
鉴于此,本文借鉴史丹和马丽梅[13]的研究,采用空间计量的思路,以环境规制为被解释变量,以环境规制的空间滞后性作为主要的解释变量构建模型进行实证分析,构建具体模型如下:
模型Ⅰ:空间自相关模型(SAC)
模型Ⅱ:空间杜宾模型(SDM)
式(15)和式(16)中,w为空间权重矩阵,其设定方式参照引力模型,借鉴张豪和张建华[14]的方法综合考虑地理和经济距离,其设定形式如下:
其中,GDP 表示一地区2004—2016年地区生产总值的均值,分子为不同地区GDP 的乘积,dij为i与j地区省会城市间的距离,分母是这一距离的平方。
模型中,pollution表示地区污染物排放量,具体包括二氧化碳排放量、二氧化硫排放量、废水排放量和固体污染物排放量,取其对数作为模型的被解释变量,赋权重取其空间滞后项作为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Z表示控制变量,包括规模效应、技术效应、结构效应和环保效应,空间杜宾模型中,对控制变量赋权取空间滞后项作为控制变量。α表示模型常数项,ε表示随机误差项。
2.指标选取和数据说明
本文选取了2004—2016年中国东部10个省份(1)东部地区包括:北京、福建、广东、河北、江苏、辽宁、山东、上海、天津和浙江,共10个地区。面板数据进行分析。稳健性检验部分从个体和时间差异两个方面,选取全国29个省份(2)由于西藏和重庆的数据缺失,在选取全样本进行稳健性检验时予以剔除。的全样本面板数据进行个体差异的稳健性检验,选取2008—2016年面板数据进行时间差异的稳健性检验。数据来源为历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能源统计年鉴。
被解释变量:环境规制的效果最终反映到现实中,主要体现在污染排放的变化,借鉴王宇澄[15]利用较为直观的环境污染排量作为环境规制程度的表征变量,能够较好地反映规制的现实效果,即环境污染排放量越大,环境规制越宽松。对于污染排放的衡量,现有研究中,大多采用固体废弃物排放量、二氧化硫排放量、工业废水排放量、二氧化碳排放量等指标进行,也有部分研究对这几个指标进行简单处理后用于衡量环境规制程度。比较流行的处理方法,一是简单算术平均,二是熵值法。考虑到综合指标构建时难以确定相关权重的权威性和准确性,本文采用单一指标进行回归分析,分别采用二氧化碳排放量(co2)、二氧化硫排放量(so2)、工业废水排放量(water)和固体废弃物排放量(solid)作为环境规制的代理变量。对上述变量取对数,一定程度上缓解异方差,同时引入弹性这一重要经济概念。
对于二氧化碳排放量的衡量,本文参考李国志和李宗植[16]研究中的估算方法,采用各地区历年能源消费量测算二氧化碳排放量。具体测算公式如下:
co2=∑(Eijt·ηj) (18)
式(24)中,Eijt表示i地区第j种能源t年的消费量,其单位需为标准煤,ηj表示第j种能源的碳排放系数。本文参考刘华军[17]的方法选取7种能源消费量用于估算二氧化碳排放量,包括:煤炭、焦炭、汽油、煤油、柴油、燃料油和天然气。
解释变量:为了验证命题1,分析不同政府间环境规制行为的相关关系,文章引入经济与地理距离的综合权重,构造被解释变量的空间滞后项作为解释变量。
控制变量:Grossman[18]的经典研究中,提出分解模型把影响环境污染的因素分解为规模效应、结构效应和技术效应。除此之外,政府主观环保意识的改变也会对污染排放产生影响。于是文章将规模效应、结构效应、技术效应和环保效应设定为计量模型的控制变量,分别采用市场规模、产业结构、技术进步和环保意识表示。
规模效应(市场规模):规模是指经济体量的大小,在投入和污染排放比不变的情况下,经济规模的逐步扩大,会显著增加地区污染排放量。对于规模效应的衡量,本文采用地区生产总值(gdp)衡量,gdp越大,地区经济规模越大。其均值为15 570.65亿元。
结构效应(产业结构):第二产业是污染排放最为密集的产业,加入第二产业比重(structure)作为控制变量,用于衡量产业结构对地区环境污染的结构效应。
技术效应(技术进步):技术的提升能增加环境承载污染能力的上限,在投入一定的情况下,能有效降低污染排放。本文采用现有研究中较为流行的“国内专利申请授权数”(technology)作为技术的衡量指标,对该指标取对数构造技术效应变量。
环保效应(环保意识):经济的发展让环保问题成为人们新的关注点,为了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环保诉求,政府将加大力度进行环境污染整治。而环境污染大部分来源于工业部分,所以本文选取了用于工业部门的治理完成投资额(protect)作为政府环保意识的代理指标,对其取对数构造环保意识变量。
表1是文章使用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结果显示各变量数据都没有异常。
3.回归及结果分析
如表2 所示,汇报了分别以二氧化碳排放量和二氧化硫排放量为解释变量进行空间回归的结果,SAC 列表示空间自相关模型(即模型Ⅰ)回归结果,SDM 列表示空间杜宾模型(即模型Ⅱ)回归结果。为了探究地方政府在环境规制层面的竞争程度,本文主要关心W*Y的回归系数值λ,其被称为空间自回归系数,用于刻画不同政府环境规制行为的空间依赖性。若λ大于零,不同政府间环境规制政策存在极大的模仿性,不同政府采取互补型竞争策略,λ值越大,政策的互补性越强;若λ小于零,说明不同政策采取方向相反的竞争策略,属于替代型竞争。表3 中显示,λ显著为正,不同回归模型得到的系数值差异不大,故认为中国地方政府间环境规制行为互相模仿,某一政府(竞争政府)放松环境规制,允许增加污染排放的政策行为,会导致空间或经济相邻的地方政府(本地政府)采用同样宽松的环境规制措施。
表1 变量及其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2 回归结果(一)
具体地,由表2可知,当被解释变量取二氧化碳排放量(lnco2)时,空间自回归系数的λ值为149.003,在1%水平显著。其经济含义是:竞争政府与本地政府会采取方向相同的污染排放策略,当竞争政府放松环境管制,从而增加污染排放时,本地政府同样会采取环境不友好的环境策略,放松污染管制,增加污染排放,两者行为的弹性为149.003。如前文所述,政府间会倾向于降低环保标准吸引资源流入,于是政府间存在放松环保标准的激励因素,会竞相降低环境规制程度。如此,随着竞争格局的持续推进,地方政府间竞争会越来越激烈,可能会导致污染排放在区域内形成“高地”,最终导致“逐底竞争”。在考虑结构、技术、规模、规制等因素存在的空间外溢效应情况下,使用空间杜宾模型进行回归,回归的结果如第三列,同样可以观察到λ的值显著为正,以此证明了地方政府间竞争互补策略行为的稳健性。
当被解释变量取二氧化硫排放量(lnso2)时,结果同样显示λ的值显著为正,说明地方政府间环境规制策略确实存在策略互补特征。具体地,在不考虑控制变量空间外部性的空间自相关模型中,竞争政府与非竞争政府的环境规制行为的弹性为319.336,在空间杜宾模型中,这一弹性值是985.358。空间自回归系数在两个模型中的差异性显著,说明回归分析中不能忽视技术、规模等控制变量对环境污染的空间外溢作用。
经济规模对环境污染存在显著为正的直接效应和显著为负的空间外溢效应。对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回归结果显示,经济规模的回归系数值显著为正,SAC 模型中值为0.293,在1%水平显著,说明随着经济规模的逐步扩大,二氧化碳排放量逐步攀升,当地区生产总值增加一个百分点时,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加0.293 个百分点,以市场规模和二氧化碳排放量均值作为变化的基数,156 亿元的经济增长会带来22.37万吨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增加。在SDM模型中,受其他控制变量空间外部性的影响,市场规模与环境污染的弹性值上升为0.331,在1%水平显著。对二氧化硫的回归结果为正但并不显著。考虑市场规模空间依赖性的SDM模型回归结果显示,市场规模存在环境污染排放的空间负外部效应,竞争政府市场规模每增长一个百分点,本地政府二氧化碳排放量减少682.692%,与经济规模的直接环境效应相比,其间接效应更为明显,说明经济和空间相邻地区经济规模的扩张更能提升本地环境质量。
技术进步对环境污染的直接效应不显著,空间外溢效应正向显著。在对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回归中,技术进步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但这一系数值并不显著。对二氧化硫排放量回归中系数值为负,同样不显著。空间效应分析中,技术进步对二氧化碳排放量和二氧化硫排放量的系数值都显著为正,并且在5%及以上水平显著。说明竞争政府技术水平的提高会增加本地区环境污染排放量,可能的解释是,竞争政府技术水平提高形成其吸引资源的技术优势,为了争夺资源,本地政府就需要付出更大的环境努力程度,减弱自身环境规制强度,与竞争政府抗衡。
产业结构对环境污染存在显著为正的直接效应和显著为负的空间外溢效应。表2 中不同的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第二产业比重增加会使污染排放增加,回归系数均在1%及以上水平显著。第二产业多为高耗能、高污染行业,第二产业比重增加,污染源基数增加,污染排放量自然增加。产业结构的空间滞后项系数为负,在对二氧化硫排放量的回归结果中显著为负,显著性水平为1%,即竞争政府第二产业比重增加,本地政府污染排放减少,存在环境优化效应。
环保意识对污染排放的直接影响和空间影响并不显著。说明工业治理投资没有起到改善环境的作用,在空间自相关模型中,直接效应的系数值为正,在SDM 中,该系数值为负,控制变量的空间外溢作用影响到了环保意识的污染排放效应。
综上所述,在以二氧化碳排放量和二氧化硫排放量为被解释变量的回归模型中,空间自回归系数的值都显著为正,说明政府间倾向于采取相互模仿的互补型竞争策略,即竞争政府增加污染排放,放松环境规制时,本地政府同样会采用放松规制的策略,形成政府间竞相降低规制的恶性循环,最终会导致“逐底竞争”,验证了命题1。
表3是选取工业废水排放量和固体废弃物排放量为被解释变量进行回归的结果,表中同样主要关注空间自回归系数(λ)。除了不显著系数,λ值均为正,均在1%水平通过t检验,说明了中国地方政府间存在互补型横向环境规制竞争,随着竞争加剧,不同政府竞相降低自身环境规制强度,最终导致“逐底竞争”,是对命题1的验证。
为了验证结果的稳健性,文章从个体和时间异质性角度验证基准回归的稳健性(如表4 所示)。第一,将中国29个省市区看作同时行动的行为个体,选取全国样本,主要对二氧化碳排放量进行两个模型的回归,回归结果显示λ显著为正,且值远远小于东部内部回归的结果,说明在东部地区内部政府间的互相竞争更为激烈,政策存在更为剧烈的模仿性,更易出现“逐底竞争”。第二,从时间异质性角度,考虑到2008 年金融危机带来的巨大经济冲击,而环境质量又与经济发展息息相关,故采用2008—2016 年数据进行稳健性检验,检验结果如表4中第三列和第四列,λ值同样显著为正,显著性水平为1%,同样说明地方政府间存在互补型的环境规制竞争行为,验证了基准回归和命题1的合理性。
表3 回归结果(二)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
在多数情况下,地方政府间的竞争博弈是有先后顺序的。政策下放之后,总有一个经济实力较强的地方政府先行先试,即为先行动的一方。其他政府的策略制定必定会以先行动政府作为参照,制定相近或是相左的实施策略,即为后行动一方。随后,先行动一方又会综合考虑后行动政府的具体政策,对自身策略进行修正,如此形成了具有先后顺序的地方间竞争博弈。这种序贯行动的竞争博弈是否会导致“逐底竞争”?
由于资源的稀缺性,我们在建国之初便制定了以先富带后富的发展策略,主张首先把优势资源用于东部沿海地区,使东部地区首先富起来,随后以东部地区的发展带动中西部地区发展。鉴于此,本文设定东部地区作为先行动的一方,分别设定中部和西部地区为后行动的一方,探究序贯博弈政府间的博弈行为。
文章理论部分借用斯塔克伯格模型,得到命题2,认为先行动政府早期会选择竞争策略,但是随着竞争加剧,会逐渐退出竞争,存在政策刚性;后行动政府会一直采取竞争策略。整个博弈由于先行动政府的政策刚性,最终竞争局面趋好,不会导致“逐底竞争”。也就是说东部地区作为先行动政府,其环境规制政策存在“刚性”,中部和西部地区政府会持续采取竞争策略,最终使东部与中部和西部地区政府策略呈现非线性的倒“U”型特征。
在具体的计量数据和模型处理方面,此处选用2004—2016年数据进行非线性非平衡面板分析,对于环境规制的衡量,此处同样选取污染物的排放量表示。文章对所有的污染排放量都没有进行去除规模效应的操作,原因在于文章的重点是分析不同地区环境规制程度的相对影响。具体的数据和模型的操作是:首先,设定东部地区为先行动一方,其污染排放变量(二氧化碳排放量、二氧化硫排放量、废水排放量和固体废弃物排放量)作为被解释变量,再分别设定中部和西部(3)中部地区包括:山西、吉林、黑龙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共8个省市区;西部地区包括: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广西和内蒙古,共10个省市区。作为后行动一方,以中部和西部的污染排放量作为解释变量。第二,为了解决东部和中西部省份回归匹配的问题,回归采用非平衡面板数据,具体操作是将东部数据按年份作简单算术平均,形成东部回归的数据,而中西部数据依旧采用时间、省份和变量三维度的面板数据,构成非平衡面板数据进行之后的回归分析。第三,理论分析部分得出结论:先行动政府和后行动政府间的序贯博弈呈现倒“U”型的非线性特征。为了验证这种非线性特征,文献中大致采用两种途径,一是加入平方项,二是采用门槛回归模型。门槛回归的结果受门槛变量的选择不同呈现极大的差异性,所以本文选用更为简洁的加入平方项的方式探究博弈的非线性特征。具体模型如下:
pollutionxt=αyit+ρ1pollutionyit+ρ2pollution2yit+εyjt(19)
pollution表示地区污染排放量(包括二氧化碳排放量、二氧化硫排放量、废水排放量和固体废弃物排放量),x表示东部地区,y分别表示中部和西部地区,i、t分别是省份和年份。模型的具体的回归结果如表5和表6所示。
根据表5 和表6 的回归结果,可以得到:第一,以东部污染物排放量为被解释变量,对应中部地区污染排放量及其平方项为解释变量,得到结果显示,中部污染排放与东部呈倒“U”型变化趋势。具体而言,中部污染排放量变量一阶回归系数显著为正,显著性水平均为1%,二阶回归系数显著为负,在5%及以下水平显著,说明回归趋势线先是增函数,到达阈值后,斜率变为负数,呈现减函数特征,符合推论2的论断。第二,东部与中部污染物回归趋势线上升速度大于下降速度,具体可从一阶回归系数绝对值大于二阶回归系数值看出。第三,东部与西部的回归结果显示,二氧化碳排放量、废水排放量和固体废弃物排放量均呈现倒“U”变化趋势,其一阶回归系数显著为正,二阶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而二氧化硫排放量的回归系数并不显著,说明东部地区放松二氧化硫排放的政策行为,不会导致西部地区的政策跟随,这可能是东西部经济大发展差距过大,对于西部地区而言,一味地模仿并非良策。
由上述的回归结果及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先行动的东部地区与后行动的中西部地区在污染排放层面存在显著的倒“U”型变化关系,即先行动的东部地区早期会采用竞争性策略。但是随着竞争加剧,竞争成本大于收益,东部地区会逐渐放弃竞争策略。而后行动的中西部会持续采用竞争性策略。而且通过观察可以发现东部与中部的非线性特征更为显著,倒“U”型曲线的峰度更大,说明东部和中部的序贯博弈特征更为明显。
表5 东部和中部回归结果
表6 东部和西部回归结果
文章以中国式分权体系和官员政治“晋升锦标赛”为政策背景,以动态博弈为理论基础,从理论和实证角度分析了中国政府竞争的类型及其影响。从动态博弈角度,地方政府竞争博弈可区分为同时博弈和序贯博弈。为了促进地区经济增长,政府间竞争是一场资源争夺与政治晋升的零和博弈,该博弈可能是同时进行的,也可能是具有先后顺序的。中国经济遵循“东部-西部-中部”的开放顺序,在东部地区内部,经济发展程度类似,开放时间相近,不同地方政府行为可看作同时行动的;在东部与中部和西部之间,由于开放顺序的差异,将东部地区作为先行动一方,中部和西部分别作为后行动一方,探究序贯博弈的政府竞争行为。通过分析,得出如下结论:
(1)同时博弈的地方政府间,环境规制行为存在较强的模仿性,随着竞争加剧,最终会导致“逐底竞争”。古诺模型的分析结论表明,同时行动的地方政府行为相互模仿,以环境规制作为竞争的优惠手段进行实证分析,同样得到东部地区内部政府间策略互补的证据,意味着竞争政府弱化环境规制程度以吸引流动性资源时,本地政府会采取模仿性策略,同样弱化自身环境规制程度,最终形成环境规制“洼地”,导致“逐底竞争”。
(2)序贯博弈的地方政府间,先行动一方存在环境规制行为“刚性”,会逐渐退出竞争,后行动一方则会采取持续性的竞争策略,政府间策略互动兼具互补性与替代性,最终不会导致“逐底竞争”。斯塔克伯格模型的分析结论表明,竞争早期,序贯博弈的地方政府采取互补型竞争策略,政府间行为相互模仿,随着竞争加剧,竞争成本增加,先行动一方会逐渐退出竞争,存在政策“刚性”,而后行动一方仍然采取竞争策略,此时,不同政府间策略互动类型为替代型。实证选取东部地区作为先行动一方,中部和西部分别作为后行动一方,发现序贯博弈的地方政府的环境规制呈倒“U”型关系,先行动的一方会在一定节点上停止模仿性的弱化环境规制的竞争,最终不会形成环境规制的恶性循环,不会导致“逐底竞争”。
本文试图从地方政府竞争角度缓和环境恶化与人们日益增长的环保诉求间的矛盾,通过识别不同博弈策略的政府间环境规制行为,引导环境规制良性竞争,改善中国环境质量。结合理论与实证结论,文章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增加信息的完全性,引导地方政府展开序贯博弈竞争。开展序贯博弈的地方政府间不会导致环境规制的趋劣竞争,为了有效地避免“逐底竞争”的发生,应该增加环境规制策略信息在不同地方政府间的完全性,有效地引导地方政府有先后地采取行动。第二,完善中央对地方环境规制的总体规划,引导地方政府展开合作博弈竞争。政府间以自身利益最大化为博弈目标,不考虑其他政府环境规制策略的行为容易导致博弈的“囚徒困境”,使博弈结果无法达到纳什均衡,所以中央需要对地方的行为进行宏观调控,用中央政府这只“有形的”大手,引导不同地方政府相互合作。第三,实行环境规制的硬预算约束,引导地方政府适度竞争。政府支出无预算约束意味着政府可以毫无底线地放松自身环境规制,环境质量在无度竞争中逐步下降,为了遏制环境的持续恶化,就必须从根本上控制地方政府对环境规制的自由裁量空间,引导地方政府在合理区间内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