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飞雪

2022-04-12 00:00:00刘耀辉
十月·少年文学 2022年5期

第一声春雷炸响时,罗小迪正走下公交车。她天生胆小,尤其怕打雷,是以不由得脚下晃了一晃。好在公交站等车的人很多,她站稳了后,还敢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天。要是附近没什么人的话,那她保准就只顾抱头鼠窜了。

浓云滚滚,又一道闪电撕裂了西天,新的春雷就要劈下来了。罗小迪缩了缩脖子,连忙撒丫子朝家里跑去。

从这学期开始,罗小迪坚决拒绝了爷爷的接送:“我这就要上初一了,您也该让我独立独立了—我们班同学都是自己上下学了!”她这么说的时候忘了春天雷雨多,没想到才开学不到几天就碰上了最怕的惊雷,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爷爷再接送几天呢。

“哟,小迪回来了!”是爷爷的学生周教授。他经常来看爷爷。

“周伯伯好!”罗小迪边放书包边问了好。一绺刘海掉了下来,她悄悄地吹了一下。

爷爷端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微微侧过头来:“小迪啊,瞧瞧,你把雪带回来了!”

咦,下雪了吗?罗小迪有点儿惶惑,抬眼望向窗外。果然,就她爬楼这么一会儿工夫,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已落满了海天之间。这倒不奇怪,青岛的初春乍暖还寒,春雷常常与春雪为伴。

“云间谁送春雷来,岛上我迎初雪归。”爷爷啜了一口茶,随口吟成了一联,兴致好得不得了。

周教授却不知怎的伤感了起来。他拿起案头那一摞厚厚的书稿,再看向老师,神色间已满是敬重:“罗先生,您编这一部《白居易诗嘉赏》,用去了十年的时光。书编成了,您这头发也全白了。可真是一卷编罢,满头飞雪啊!”

“好一个一卷编罢,满头飞雪!”爷爷拍手叫了个好,眼中透出了一道兴奋的光。

送走学生,爷爷回身关上了门,口中兀自沉吟不已:“一卷编罢,满头飞雪。飞得好啊,好!”

罗小迪冲着爷爷做了个鬼脸,贼兮兮地说:“爷爷爷爷,‘满头飞雪’这四个字,您借给我好不好?”

“好啊!给你就给你。你要了干啥呢?”

“哈哈,您知道我同桌吧?麻雨欣。我跟您说,她也是满头飞雪了!”

第二天,早自习还没上完,“满头飞雪”这四个字就成了六(3)班的大热词。

这个说:“祝贺麻雨欣满头飞雪!”

那个嚷:“麻雨欣,请接受一下采访好吗,你是怎么有那么那么多头皮屑的?”

更有那跟着瞎起哄的:“就是就是,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呗!”

麻雨欣蔫头耷脑地趴在课桌上,默不作声,脊背一起一伏。等到下课铃一响,她就像突然复活了一样,噌地站起来,呼地一下扑向了那几个嘴尖毛长的家伙。

大家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呢,刚才那几位出言讽刺过麻雨欣的男生就一一遭到了报应:不是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就是被胡乱推了一下,谁也没能幸免。

虽然并不疼,可男生们还是夸张地叫唤了起来:

“哎哟,疼死了!”

“踢死我了,救命啊!”

“女侠饶命!”

或许是受到了这些鬼哭狼嚎的刺激,麻雨欣一甩马尾,奔回座位,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把罗小迪给提溜了起来。

罗小迪身材瘦小,面对牛高马大的麻雨欣,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麻雨欣扬起了巴掌:“罗小迪!别仗着你是班长就欺负人!我忍你很久了。你说我是满头飞雪,我还说你是白莲花呢!”

罗小迪害怕地闭上了眼,心里后悔极了,只有一个念头:老师快来吧!不然麻雨欣就要甩我一耳光了。

“轰隆!”窗外响起了一声春雷。

巴掌却并没有落下来。麻雨欣放开了罗小迪,喘着粗气重重地坐下了。

后排一个男生幽幽地叹了一声:“一通操作猛如虎啊!可惜没看到精彩对决。”

罗小迪这时已回过神来,禁不住呼啦一下站了起来,转身伸手指向那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促狭鬼:“来来来,你过来,我跟你来个精彩对决!”

促狭鬼伸伸舌头,哑了火。

几次春雷响,几场春雨落,转眼就是栀子花飘香的时节了。

笑脸照照过了,毕业合影也合完了,六年的小学时光就仿佛被夏日的海风轻轻地吹去了乌有乡。

六(3)班的同学却都并不伤感。他们读的是九年一贯制学校,小学升初中不过就是换个教室的事儿,同学们还都是老相识。可心细的罗小迪还是发现了一点儿不一样:麻雨欣没有出现在本校初中部的录取名单上。很快她就从班主任王老师那里确认了消息,麻雨欣报名去了另一所中学。

当天晚上,以往头一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罗小迪第一次失眠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也在翻来覆去:“麻雨欣为什么会转学呢?该不会是那次我叫她满头飞雪,伤了她的心吧?可她后来好了呀,不再老掉头皮屑了……同学们也都忘了这件事……她也不记恨我了,前几天我送给她几张贴纸,她还回赠了我一管修正液呢……她去的那所中学不如我们学校好,她爸爸妈妈怎么会同意……该不会是那次我叫她满头飞雪,真的伤了她的心吧……”

暑假如期而至。

一个星期后,罗小迪“再不疯狂就老了”的碎碎念终于收到了效果——爸爸妈妈难得地同意了她的“防老疯狂行动”,带她一起去旅行社报了名,准备去呼伦贝尔大草原玩几天。

罗小迪兴奋极了。这几年爸爸妈妈的生意越来越忙,每逢假期都是拜托爷爷带罗小迪出去旅行。虽然罗小迪和爷爷很亲,但她内心还是非常想和别的孩子一样,能在假期里和爸爸妈妈一起天南地北到处浪。这次眼见心愿得逞,罗小迪雀跃不已,又是让爸爸上网查攻略,又是缠着妈妈买帽子、墨镜、防晒霜,还调皮地给爷爷下了保证:“爷爷爷爷,等我从草原回来,一定给你带上两瓶正宗的‘闷倒驴’,看看到时候能不能闷倒你,哈哈哈……”

“哟哟哟,瞧你那小样儿吧,笑得一脸牙!你爷爷我要是老驴,你不就是一头小驴了?至于‘闷倒驴’嘛,爷爷三十年前就喝过,还好,没叫它闷倒,劲儿不如咱青岛的‘小狼羔’。对了,草原上驴少牛羊多,你可要注意防‘瞎儿虻’,就是牛虻,它要是咬你一口,可是一下子就能把你给闷倒喽!”小迪爷爷活得仔细,总觉得小迪爸妈心太大,对他们这次带小迪出去很不放心,算上防牛虻,他已经絮叨了十几条注意事项了。

旅行社定的航班是早七点的。凌晨四点半,罗小迪就爬了起来。六点整,一家人赶到了候机大厅问讯处,旅行社指定的集合地点就在这里。

罗小迪和妈妈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见导游开始点名了。由于睡得不够,罗小迪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传入了她的耳朵:

“麻雨欣,麻雨欣家庭到了吗?”

啊,不会这么巧吧?麻雨欣也报了这个旅行团?罗小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像两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聚拢在附近的团友们。

可惜不过是一场乌龙。这个“麻雨欣”,其实是个叫马宇新的大哥哥,目测应该已经上高中了。

上了飞机后,小迪爸爸不一会儿就呼呼睡去了,罗小迪却睡意全无。她又跟妈妈说起了她的同学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按学号一个一个地说,夸奖他们的好,也数落他们的不好。可是还没说几个,她就直接跳到了麻雨欣—按学号,麻雨欣是倒数的。

“妈妈,导游点名的时候,你听没听到她点马宇新?”

“没有啊,麻雨欣不是你同学吗?”

“对啊!我听见导游喊麻雨欣,吓了一跳,还以为她也来了呢。后来才知道是另一个马宇新,骏马的马。”

“嗨,那有什么好吓的?要是她也来了,你们同学一起玩,不是更开心嘛。”

“妈妈,你不知道,我和麻雨欣,有一次差点儿打起来……”

罗小迪详细地把自己和麻雨欣的过节告诉了妈妈。

妈妈听完后,很认真地帮罗小迪捋了捋头发,才说:“你个熊孩子,难怪人家麻雨欣生气,你真的伤到人家了。你想啊,要是有人这样说你,你能受得了吗?”

“是啊,妈妈,人家知道错了,心里老后悔了,你就不要再叨叨了嘛!”罗小迪撒起了娇。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还得表扬表扬我们家丫头不是?都知道满头飞雪了。我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词儿,你爸爸也肯定不知道。这些墨水,咱家就你爷爷最多了,你可得跟他多喝点儿。”

“哈哈,墨水很臭的!我宁愿跟爷爷喝‘闷倒驴’,喝‘小狼羔’。”

“瞧把你美得,小辫儿都撅起来了!”妈妈笑着刮了一下罗小迪的鼻子。

巴彦呼硕敖包山,坐落于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中心,是名曲《敖包相会》的诞生地。

圣洁的哈达、碧蓝的天空、油绿的草原,映衬得那高大的敖包无比壮丽,令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从心底里唱出歌来。

罗小迪兴奋地绕着敖包转了三圈,然后就跟爸爸妈妈一起拍起了照片。

正当一家人对着镜头凹造型的时候,罗小迪突然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飘了过去。

她急忙转过头,定定神,接着就小跑着追了上去。那个身影正抬头张望着高处的敖包,就觉得一巴掌拍在了肩上,同时一声春雷在耳边炸响:“麻雨欣!”

“罗小迪!”

“哈哈哈,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惊喜惊喜!意外意外!你怎么来了?和谁一起来的?”

“我和我爸爸妈妈,报了个旅行团。”

“哦哦,我和我妈妈,自由行。”

这时两家的大人也已凑到一起,热络地聊了起来。所谓他乡遇故知,大家没有想到这么巧,都非常高兴。得知麻雨欣母女今晚也住在市区,小迪爸爸就说晚饭不跟旅行团吃了,他来请两家人一起去吃内蒙古烤全羊。

旅行车上有空位,导游乐得做顺水人情,把麻雨欣母女给捎回了市区。

内蒙古烤全羊果然名不虚传,外焦里嫩,一咬满嘴流油,口感却肥而不腻。小迪爸爸要了一瓶“闷倒驴”,跟个江湖汉子似的大喝大嚼。罗小迪看了禁不住眼馋起来,就把筷子伸到爸爸的酒杯里蘸了一蘸,很小心地舔了一舔。随即她就呸地一口吐了出来:“这都啥玩意儿啊?难喝死了,我宁愿跟爷爷喝墨水去!”

“哈哈哈……”大家都被罗小迪逗笑了。

麻雨欣和罗小迪吃得快,填饱肚子后就跟大人说了一声,跑到蒙古包外面玩儿去了。

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西天只透出一片红晕。草原、羊群、蒙古包,还有那细长的小河,都被镀上了一层暮色,看上去就像一幅灰蓝调子的水彩画。

“麻雨欣,我有个事一直想问你。”

“我知道。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转学了吧。”

“嗯,是因为我那次吗……对不起!”

“不是不是,真不是,你别多想。其实就是我家搬家了,我妈妈说初中压力大,不能让我睡不够,所以让我转到了那所中学。挺好的,我现在的家就在学校隔壁,走路也就三分钟就到了。”

“啊哦,这么幸福啊!”罗小迪由衷地为麻雨欣高兴,同时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落地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许多。

吃完饭两家人要回酒店了,这才发现原来住得很近。罗小迪舍不得和麻雨欣分开,麻雨欣也舍不得和罗小迪分开。于是麻雨欣妈妈提议,请罗小迪当晚住到她们那里去,让两个小姑娘睡一张床。

这下子,罗小迪和麻雨欣都别提有多高兴了!上床躺下后,两个人又嘀嘀咕咕了好长时间才睡。要不是麻雨欣妈妈三催四请,她们俩估计就会来个不眠不休、彻夜长谈了。

从草原回来的第二天,罗小迪睡了个大懒觉。

她起来刷牙时就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等到洗完脸就明白了:一夜之间自己的头皮屑突然暴多起来,一梳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不说,而且还在无穷无尽地从头皮里翻出来,根本弄不干净。

她第一个反应是:这肯定是叫麻雨欣给传染了,太倒霉了!转念一想又懊悔不迭:这是报应啊!再叫你笑话人家满头飞雪,现在轮到你自己了,我看你开学怎么上初中,那些家伙嘴里不说心里也会笑昏过去。

爸爸妈妈一早就起床忙生意去了,家里只有爷爷陪着罗小迪。

“小迪啊,你这次是真玩累了,一口气睡了十一个小时啊!来来来,快来吃饭吧,爷爷早就给你做好了,是你最爱吃的土豆饼。”

“爷爷,你看!我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头皮屑啊?”罗小迪根本没有心思吃饭,话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呀,还真是!没事没事,估计是头癣什么的。你先吃饭,吃完饭爷爷带你去医院看看。”

顾不上骄阳似火,爷孙俩坐公交车去了医院。爷爷在分诊台一说情况,导诊员就很有把握地让他们去皮肤科看。

医生是个戴圆眼镜的阿姨,只拨开罗小迪的头发看了两眼,就给出了诊断:“小姑娘,你这是得了石棉状糠疹,常见病,不用紧张。回去用我给你开的这种洗发水洗头,一个月差不多就会好了。”她边说边忙着打印起了病历。

小迪爷爷接过病历,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石棉状糠疹。临床见头皮鳞屑性斑,毛发正常。”他皱皱眉,问道:“医生,请问这种病的病因是什么?”

“老先生,这个病的病因目前还不明确。不过在咱海边还是挺常见的,尤其好发于这么大的小姑娘。不疼不痒,没什么大事,就是难看点儿。也不难治,您老放心吧!”圆眼镜阿姨笑了笑,又伸手拨弄了一下罗小迪的头发,说:“没事的,小姑娘,你头发很好,回去好好洗头,好好吃饭,多喝点儿绿豆汤,就好了。”

罗小迪安心了,甜甜地说了声谢谢,随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阿姨,那这种病,传不传染啊?”

“这孩子,心眼儿真好!这种病不传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尽情地和你的小伙伴们玩儿去吧!”

回到家里,罗小迪先是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绿豆汤,接着就冲进淋浴间洗头去了。

她边洗边想,幸亏早上起来没有给麻雨欣发微信。当时她其实已经在手机上写好了草稿:“我被你传染了,现在也满头飞雪了!你满意了吧?”只是没有点击发送。

等她洗完走进爷爷的书房,只见爷爷正伏案奋笔疾书呢。

“爷爷,您在忙什么?”

“哦,还是那部《白居易诗嘉赏》。出版社送来了校样,爷爷得校对、修改。”

“哈哈,我知道了,周伯伯说过的,一卷编罢,满头飞雪。”

“对对,满头飞雪!你看爷爷这头,可不是一片雪白了吗?”

“唉,爷爷,我和你一样……也满头飞雪了!”罗小迪颓丧地说。

“净瞎说,你这一头乌发,飞的什么雪?”爷爷摘下眼镜,眯着眼看罗小迪。

罗小迪一低头,两手一胡噜头发,头皮屑便如雪花一样纷纷地落了下来。

“原来你管这叫满头飞雪啊!” 爷爷扁扁嘴,笑了,“得,爷爷给你讲讲爷爷小时候的故事吧。”

“那一年爷爷跟你差不多大,刚来青岛。那时可不像现在这么洋气,街上当然也有红男绿女,但我记得更多的是拉黄包车的、码头上扛大包的、磨剪子抢菜刀的,就像有个诗人描述的,那时的青岛是一座宽肩膀的城。我爸爸是在码头上扛盐包的。他用带着腥咸味的洋钱,把我送进了轮船局给穷人办的学堂。我的同桌是个扎着俩羊角辫的小姑娘,叫劳玲花,她爸爸是个锔锅匠。”

罗小迪盘腿坐在爷爷的罗汉床上,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爷爷爷爷,锔锅匠是干吗的?”

“锔锅匠,就是补锅的。以前人穷啊,锅用破了也不舍得扔,补上接着用。”小迪爷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讲了下去:“那时候卫生条件不行,孩子们的头上、身上都会长虱子。你知道什么是虱子吧?知道啊?知道归知道,你们连见都没有见过了。劳玲花,其实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姑娘,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头发黄黄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时候大家都长虱子,可就数她头上的虱子最多,多到了经常噼里啪啦地顺着辫子往下掉。用你的话说,那得叫满头飞虱啦。”

“哈哈哈,爷爷,你真逗!这满头飞虱是什么功,听上去杀伤力超级大,像个很厉害的大侠呢!”罗小迪笑得前仰后合。

“是啊,回想起来很有意思,我当时亲眼看到过劳玲花吃虱子。虱子掉到课桌上,她两个手指一捻,就像这样,接着就扔到嘴里,嘎嘣一声给吃了。”

“虱子能吃吗?也太恶心了吧。”

“能吃是能吃,你看电视上放的《荒野求生》,那个小贝不是连蜥蜴都吞下去了!不过确实挺恶心的。当时我也是不懂事,就编了首歌嘲笑人家:小妮子,吃虱子,喝凉水,过日子,潮了吧唧甩脸子,一甩甩个腚沟子!”

“爷爷爷爷,你小时候也这么调皮啊?什么吃虱子、腚沟子的,多砢碜人啊,你同桌肯定恨死你了!”

小迪爷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丝惆怅爬上了眼角:“唉,是啊是啊!你要知道,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男生女生之间都不说话的。我编了这样一首歌谣,虽然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对劳玲花的伤害可想而知。现在想想,她吃虱子怎么了,人家没有错啊,错的是我,我不该那样当众笑话她……”

“爷爷,你别难过啊!”罗小迪握紧了爷爷的手。

“唉,怎么会不难过?那之后,没几天劳玲花就辍学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时间也真是不扛过,这都快过去六十年了。前段时间,你周伯伯帮我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原来已经走了好几年了。正所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天知道我心里有多愧疚,这辈子我都没有机会跟她说一句对不起了……”

罗小迪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打开和麻雨欣的微信对话框,删去了早前的草稿,重新写了一段话:

“雨欣小仙女,你肯定不知道今天上午我干吗了,我去了医院!哈哈哈,我也得了那个石棉状糠疹,和半年前的你一样,也是满头飞雪了!刚才我爷爷给我讲了他和他的小学同桌的故事,听完我心里特别特别难过。现在我最大的庆幸就是,咱们俩不但没有像他们那样失联,而且依然是好姐妹,这真好!”

写好后,罗小迪轻轻地点击了发送。

这些话仿佛是有魔力一样,刚发出去,麻雨欣就秒回了。她回复的是满满一排笑脸。

恍惚间,罗小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大草原上尽情撒欢儿的小姑娘。她复制了麻雨欣的笑脸,一连粘贴了三遍,发了回去。

这回麻雨欣没有秒回。罗小迪的手机屏幕最上方不断地闪现着“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一会儿,麻雨欣才发来了两段话:

“傻丫头,干吗呢?想我了是不是?”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比心心。”

罗小迪看着这些话,蓦然间整个人像痴了一样,神情呆呆的,嘴里微不可闻地念叨了起来:“共白头、共白头,两个人都满头飞雪了,可不就共白头了吗?”

是啊,任谁像罗小迪这样突然被幸福带来的眩晕感击中,都会和她一样痴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