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国王的金靴扣

2022-04-12 00:00:00连城
十月·少年文学 2022年8期

“七宝!你今天去咱们的杏园看看,杏子应该都熟了,好不好的,你摘几个尝尝,回来告诉我味道就行了。”

“好,我一会儿就去。我不单自己尝,还要带几个给奶奶尝,兴许跟家门口杏树结的味道不一样呢。”

“奶奶老啦,舌头也不灵啦,就是味道不一样,我也尝不出来!”

“唉,奶奶!别老这么说,兴许你吃了杏园的杏子,舌头又灵了呢?我拣那熟得面的摘几个,面杏,你不是最喜欢吃吗?”

“是的呢,面杏我倒是能吃几个……五六个吧,多了也不行,肠胃要生病的—啊,七宝你也不要多吃!新鲜杏子吃多了对肠胃最是有害,干杏倒不怕。我活了七十多岁,你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

“好啦,奶奶你放心,我不会多吃的!前年吃伤过一回,你忘了吗?我有记性的。”

“哦,还有,穿上那双羊皮靴子!路远,沙子灌到鞋里,脚要起泡的!靴子不一样,靴筒高,把脚脖子包得紧紧的,沙进不去,泥也进不去。”

“嗯。”

七宝换上羊皮靴,系紧靴带,走出家门。早晨的空气还很清凉,拂过肌肤的感觉让人愉快,他哼着歌儿,走过土路,走过没有路的荒野,来到自家杏园。说是杏园,并没有特殊的标记或者篱笆,只是一大片杏树自由自在生长在大地上。明翠的绿叶间,杏子已经成熟,红红黄黄挂满枝头,七宝抬头打量着,心里没有吃的念头—就像他早上说的,前年吃伤过一回,不想吃了。

然而杏子长得真好!肥肥大大,鲜艳饱满,散发出的甜美气息把空气都熏香了。七宝一边打量,一边在心里忖度:就这样不管不问,吊在树上晒干,到秋天卖杏干,又能收入一笔钱……

正想得美,七宝的耳朵忽然听到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呻吟。他循着声音找过去—绕过一棵老杏树,又一棵老杏树,大约绕了七八棵杏树,终于在一棵杏树下看到个倚坐的人,是个男人,下半张脸生着许多胡须,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只能看出他表情痛苦,两手抱着肚子,腰里拴着包裹,肩头还蹲着一只肥胖的绿色鹦鹉。

迟疑了一下,七宝问:“你怎么啦?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陌生人艰难地吸着气说:“老弟,我、杏子吃多了……”

火焰村的杏子,过路人是可以随便吃的,这位“老哥”可能吃得太多了—肚子疼成这样,可见不少。可是就算吃一筐,也不该受这份罪,应该想办法帮帮他,七宝肚子疼过,知道那滋味。

“你还能走吗?要是能走,跟我回家,我叫我奶奶熬些草药水给你喝,你喝了肚子就不疼了。”

“我走不动,也没时间跟你回家喝什么草药水……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陌生人的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大得好像雷鸣,七宝看出来,他真不能走了。

陌生人目光上下打量七宝。七宝犹豫着说:“要不,你等在这里,我飞跑回家,叫奶奶熬草药水,熬好了给你送来……”陌生人摆摆手,“来不及了,我要拉裤子里了!而且我一吃坏肚子,非疼两天不能好,事情就耽误了……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这个。”陌生人从包裹里取出一只精巧的木盒,递到七宝手上,“帮我送到禾木村,给一个叫吉尔格力的人。”

七宝没听说过禾木村,就问:“禾木村在哪里?”

陌生人腾出一只手,朝一个方向指着,说:“是布尔津地方上的,离这儿大约一千里吧……”

七宝急忙把木盒还给陌生人,说:“一千里,我又不是千里马,哪能跑那么远!我也没出过远门!我家里还有个奶奶哪,一走十天半月,她会想我想生病的。家里没有别的人……”

陌生人把木盒又反推给七宝,说:“用不了十天半月,天黑之前就能送到,鹦鹉会给你指路的……还有这个……”陌生人将手伸向自己的靴子—他穿着一双很好的牛皮靴,靴口穿着细细的带子,带子上扣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左右脚上一边一个,那东西非常精美,金碧辉煌,浮凸着奇怪的人兽之形,七宝一看,眼睛就移不开了。

陌生人取下那两个圆东西,又命令:“把脚伸过来!”七宝不由得伸脚过去,陌生人解开他的靴带,圆东西背面有四个钮,陌生人将七宝的靴带两头相对着穿进钮去,轻轻一拉,靴带就收紧了。

七宝很惊喜,因为长了见识:这小东西,原来中看又中用,比打结牢固多了。

陌生人说:“这是古时候大夏国王的金靴扣,上面镶着的是绿松石,不过让它值钱的不是这些,脚上有了它,念起咒来,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不不不!我不要这东西!”七宝急忙把圆东西往下抠。古时候大夏国王的金靴扣,一听就透着古怪,别说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了,就光金子和宝石,丢了他也赔不起。再说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奶奶,去遥远未知的地方,做不明不白的事。

陌生人急道:“这又不是给你的,东西送到,你回来再还我,丢了不用你赔—也不会丢的。咒语你记着:‘大小大,小大小,小大,大小,一个逃不了!’别再耽误了,快去!”

胖鹦鹉跳到七宝肩上;七宝还要拒绝,陌生人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铲子,开始挖坑、褪裤子。

“你还不走,等着看我出恭吗?”

七宝没有办法,转过身子,离开杏园。

千里之外的禾木村,七宝怎么可能去呢?他还是小孩子,担不起这样的重任;还有,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宝物,万一弄丢怎么办?低头看着脚上大夏国王的金靴扣,他越看越懊恼,上面镶嵌的绿松石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嘲笑的眼睛。

胖鹦鹉忽然发声催促:“快念咒语,不要磨蹭。耽搁了送货的时间,你会倒霉的!”

哎哟,瞧不出这鹦鹉脾气这样大,而且它也太伶牙俐齿了吧?七宝心里很是不适—他今天倒霉得还不够吗?一件事平白落到头上,什么大夏国王的金靴扣、咒语、货物,再加一只奇怪的胖鹦鹉,多么诡异啊,他就不该跑来看那些杏子!

“快快快!时间不能再耽误啦!”胖鹦鹉尖叫起来。

七宝跟自己说,看来是没有办法了,不揽下也得揽下。所幸咒语并不难,“大小大,小大小,小大,大小,一个逃不了!”他刚才一听就记住了,不过这咒语也真奇怪呀。

七宝轻声念了出来:“大小大,小大小,小大,大小,一个逃不了!”结结巴巴的刚念完,他的两脚忽然不听使唤地迈了起来,迈得那么快,他都不知道是左脚先出去的,还是右脚先出去的。周围的景物风一般朝后移动,而且变得像浸在水里一般模糊,可想而知他移动得有多快了。

“哎呀呀,吓死人啦!”七宝大喊大叫。

“值得大惊小怪的?真是没见过世面!”胖鹦鹉在七宝的肩头咕哝着。

七宝想停也停不下来,只能身不由己地往前狂奔,迎面风吹得他眼睛生疼,他急忙把眼睛闭住,又不敢闭太久,生怕撞到什么东西上。就这么睁睁闭闭,闭闭睁睁,渐渐地,七宝发现一个秘密:就算他闭着眼,也能走在正确的路上,胖鹦鹉会提醒他,左拐,右拐,上坡,下坡—它的眼睛似乎不怕风。而且大夏国王的金靴扣也有分寸,什么时候该高抬腿,什么时候该轻落脚,它好像都能提前知道。

七宝随着胖鹦鹉的指挥,不辨方向地狂奔,也不知奔了多少个时辰,他感觉嘴很渴,肚子也饿,想找点儿水喝喝,或找点儿东西吃吃,却不知该怎样停下来。

七宝侧过脸问肩头的胖鹦鹉:“怎么停下来?我想喝水吃东西。”

“你还要吃喝?来不及了,时间太急,你赶紧把货物送到再说!”

“都是这么紧急吗?”七宝的脸能拧下苦水。

鹦鹉轻蔑地说:“不是!本来时间很宽裕,是那个家伙不知好歹,寻花看景,偷吃杏子,把事情耽误了。”

那个陌生人啊,真是四六不着调!

七宝又不死心地问鹦鹉:“你会飞,不能把东西送去吗?我把木盒子绑在你身上,也没有多重……”

鹦鹉打断了七宝的话:“我不会飞!要是会飞,我早飞回老家去了。”

七宝心里一阵黯淡。

不过,七宝很快找到了让他不那么难受的好法子,那就是仰头看天。天蓝蓝的,云白白的,看了不单眼睛舒服,也能让人内心安稳—蓝天总在那里,白云也很久不动,以蓝天白云作为参照,他可以幻想是在自家院里闲步,不必像先前那样惊慌失措。

太阳是刺眼的,七宝就不朝它看。慢慢地,太阳也变了,变得红润胖大,完全收敛了刺眼的光芒,这个时候,它离西山已经很近了。白云也变成了晚霞,在一抹抹红、紫、橙的晚霞下面,隐约闪烁着一簇火苗似的金光,七宝看了好久,才明白那是雪山—雪山的山巅上还有积雪!这可是夏天哪。在火焰村是看不到雪山的。七宝久久地凝望着遥远的金光,心情不觉起了变化,他不再难受了,相反还有点儿愉快,就算口渴肚饿还没消减。

再到后来,太阳落下去了,金光消失了,天地间弥漫着琥珀似的光芒,也不知这光芒从哪儿来的。又过了一些时候,琥珀色的光芒退去,换成了银子似的月光。七宝看到群山,在月光下平缓起伏,仿佛侧身沉睡的巨人,都盖着黑色的毯子;还看到河流和湖泊,河流和湖泊都是暗蓝色的,一条条,一摊摊,仿佛丝绸,在毛茸茸的大地上闪动着柔美的光泽。偶然出现的小村落、大城镇,都参差地黑着,而且都远远的,只能看到剪影。

时候不早了,禾木村应该不远了吧?七宝问鹦鹉:“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

—鹦鹉的话不可信,因为并没有很快到,七宝后来又问了几次,每一次鹦鹉都说“快了”。七宝在心里直叹气,断定这是一只热爱信口开河的鹦鹉。

好一番跋山涉水!后来,他们来到一个群山环抱的村庄—从山上望下去,只见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上鱼鳞似的排列着一些房屋,鹦鹉终于说:“这就是禾木村了。”说话间禾木村已到眼前,七宝这才想起来陌生人没教他停下来的咒语,“呼!”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瞬息之间,鹦鹉轻念了一句:“小大小,大小大,大小,小大,一个都不怕!”

七宝的双脚突然停住,就像树木扎根那么牢固,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前倾,险些栽倒。

鹦鹉说:“这是停下的咒语,记住了?我们到了。”它用尖嘴去啄面前的一扇木门,木门安装在一栋木屋上,木屋有着高耸的屋顶,门窗都紧闭着,门缝里却透出灯光。

啄了两下,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今天收不到了。”看到七宝,他一愣,嘴里喃喃道:“怎么人也不对啦?鹦鹉倒是对的……”鹦鹉说:“他贪吃人家美味的杏子,把肚子吃坏了,来不了啦!现抓了一个孩子替他。唉,我都难为情!”

“哦,是这样啊。”主人大开房门,请七宝进去。七宝不敢迈腿,只问:“你是吉尔格力吗?”主人笑眯眯地说:“我是如假包换的吉尔格力。请进吧,我的小客人!”七宝怯生生地用脚蹭着地,跟主人进屋。主人拨亮灯火,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说:“对,一点儿没错。”他把盒子收起来,又审视着七宝说:“这一路辛苦你了!先喝碗蜂蜜茶吧。”鹦鹉咕哝着说了一句:“再给点儿饱肚的东西吧。自从拴好金靴扣,就没有停下来过—他不知道停下来的咒语!哈哈哈……”它放肆地大笑起来。

主人的动作明显变快了,通开炉子烧水,请七宝洗手洗脸,又搬出许多吃食,摆在一张矮桌上。七宝疲惫地坐下来,木雕似的发了一阵子呆,开始猛吃猛喝。蜂蜜茶真甜!油塔子真香!还有各种干鲜果子,七宝把肚子吃得滚圆。鹦鹉也嗑出一堆麻子皮。

主人又收拾床铺,请七宝休息。七宝说:“那个人还在我家杏园,还肚子疼,也不知怎样了,我得赶紧回去。”

鹦鹉说:“不用担心他,赶紧睡你的!你不累我还累呢。吹灯,睡觉!”

主人睡里间,七宝和鹦鹉睡外间。鹦鹉用翅膀把灯扇灭,七宝立刻进入睡眠,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两条腿变成了车轮,黄金铸成的,上面镶满绿松石。金子和绿松石都是沉重的东西,所以,他的腿一动都不能动,好像木头一样。

七宝是被鹦鹉用翅膀扇醒的,他睁开眼,看到天光大亮,房门洞开,许多人进进出出。多数人是走进来的,只有一个是抬进来的,抬进来的那个人,也能说话,身体却不能动弹,好像被钉牢在担架上。

昨晚的主人,那个吉尔格力,走过来跟七宝说:“你送得及时!有了那盒手术刀,我就能给这个病人开刀了—是很严重的痹症,晚一天开刀就有可能变成废人。”

七宝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还以为那是一盒珠宝哪。

吉尔格力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七宝,那边的火焰村人……”七宝挥舞着胳膊想指个确切方向,却指不出—他也不知道火焰村在哪个地方。

七宝的举动把吉尔格力逗笑了,他开玩笑似的问:“你是不是有六个哥哥?”

七宝一愣,说:“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你怎么会以为我有六个哥哥呢?”

“因为你叫七宝呀。”

“哦,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七宝,奶奶给我起的。”

“哈哈!我明白啦。我看你也是个可靠的孩子,不然,他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吉尔格力说着,下意识地瞥了瞥七宝的靴子。

“桌上有奶茶和拌面,你吃了回去吧,我要干活了—啊还有,把这包治肚子的药交给他。”

七宝喝了奶茶,吃了拌面—拌面真美味啊!拌面吃完,又过来一个妇女,交给七宝一只篓子,她说:“这桦皮篓里是烤包子、奶酪和一瓶茶,你带着路上吃喝。辛苦你及时送手术刀来!不然,就算是吉尔格力神医,也没有办法的。”七宝感激地接了过去。这时候吉尔格力指挥众人挪桌子,烧开水,扯棉花,卷纱布……七宝看明白他是准备给那个病人做手术了,知道不该停留,就把药包放进桦皮篓,挎着走出来。

鹦鹉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门外路上,它扑扇翅膀跳到七宝肩头,说:“可以走了。不过,你要是想玩玩再走,我也没意见。”

七宝躺着的时候腿还有点儿疼,走在路上一点儿也不疼了,加上刚刚吃饱喝足,身体和精神都很舒适,就想,玩玩再走也无妨。

七宝在村子里随意徜徉,打量着那些有条不紊劳作的人,还有柴垛、牛栏、羊圈、木屋。木屋都是原木做成的,高高的屋顶铺着木瓦片,有些屋顶上的烟囱还正冒烟,潮润的空气微辣又微甜。他把目光稍稍放远,浓绿的山上也飘着白色轻烟,不知那轻烟是什么味道的呢?

这个村子真美!七宝很想多看几眼,可是想到他家杏园里那个呻吟的人,决定还是赶紧回去。只是咒语是怎么念的?睡了一觉,忘得差不多了,七宝一边苦苦思索,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小,大,大小,大大……不对!大小大,小大小,小小……大小大,小大小,小大,大小,一个逃不了!是了!”一语未完,他蹿了出去,眨眼出了禾木村。

七宝不像昨天那么害怕和焦虑了,迎着风,他还咧嘴笑,直到嘴唇粘住牙齿不动了,才用手费力地抹下来。

七宝一边在鹦鹉的指挥下风驰电掣,一边左顾右盼,青山、草原、森林、湖泊,不停从他身边掠过,只要不看近处,远处的风景还是能看清楚的,都很美,跟火焰村周围的风物迥然不同。

鹦鹉忽然说话了:“中途歇息也是可以的。你要不要停下来,歇歇脚,喝口茶呢?”

七宝想了想,似乎需要。于是他点点头,鹦鹉念了咒语:“小大小,大小大,大小,小大,一个都不怕!”

七宝停下来了,看见所在是一处美丽的石滩—那些石头居然是彩色的!红橙黄紫,好像彩霞铺在大地上。

七宝惊叹着爬过五彩石滩,来到一条大河边,河水极是清澈,颜色跟绿松石差不了多少。七宝俯下身,掬水洗了手脸,水很清凉,他忍不住喝了几捧,全然忘了桦皮篓里还有一瓶茶。

喝罢水,七宝想研究研究那两个靴扣。它们都蒙上了灰尘,他用手巾蘸水擦干净,再把脚扳到眼前细看,只见外面一个圆圈,形式仿佛孩子们春天戴在头上的柳环,也有叶子,只是那叶子都是绿松石做的。圆圈中间有个人,穿着宽袖子衣衫,头发向上梳成髻,坐在有盖的车里—那车盖纹饰精美,镶嵌绿松石。前头两头怪兽拉车。

鹦鹉忽然说:“你不回去也可以的。留着它!我们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怕天边也没有问题。我还能带你去我老家呢!我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国家,很远,可能有几万里吧。那个国家几乎天天下雨,到处是密不透风的林子,林子里各种鸟,各种兽,样子你想都想不到……”

七宝跳了起来,“一根针都不能匿了人家的,何况是这样的宝贝!我不想去南方,不想去你老家,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奶奶肯定早就着急了!”

“总是听你说奶奶,你爸妈呢?不在家吗?”

“不在家,我九岁那年他俩出去做买卖,到今年两年了,还没回来过。路太远了。”

“哦,那你去找他们也可以的,有了大夏国王的金靴扣,你想去随时都能去……”

“不不不!我不要金靴扣,爸爸妈妈暂时见不着也不要紧,反正我心里有他们就行了。你别东拉西扯的,咱们赶紧上路吧。”

鹦鹉跟人似的叹了口气。

七宝望望天,又望望周围—他不认识路,都是鹦鹉指路,要是它成心指一个错误的方向,甚至相反,他可能也不知道。一想到这个,七宝一下子急起来了,汗水呼一下冒了满头,“喂!你指的路到底对不对?我不认识路,你要是不带我回去,我……”他简直要哭了。

鹦鹉眼珠不动,神情淡定,“就不能散散心吗?人要散心,禽鸟也要散心哪—谁知道我想念故乡的心思!”

鹦鹉想念故乡七宝管不着—而且它也不见得是真想念故乡。七宝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我总能摸回去,不认路就跟人打听,你不一样,你都不会飞。”

鹦鹉又跟人似的叹了口气,说:“走就走吧。”它艰难地扇动翅膀,跳上七宝肩头。

之后的路很顺当,傍晚时分,七宝赶到自家杏园。杏园里一个人影子都没有。七宝头上又开始冒汗,他问鹦鹉:“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喊他。”

“叫阿绒。”

七宝大喊:“阿绒!阿绒!阿绒—”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晚风摇动杏叶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

“他有可能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谁能知道呢?他自己长着脚,就是亲妈,只怕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七宝忽然想到昨天早晨奶奶说的话,“我活了七十多岁,你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不如先回家问问她,她说不定能有主意。

七宝念动咒语,一眨眼到了家。奶奶正在灶上做饭,灶下有个人蹲着烧火,正是阿绒。七宝大惊道:“你、你怎么在我家里?”

奶奶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过来说:“昨天直到晚上,你还不回来,我猜肯定出了事,就去找你,在杏园里看到这个人,肚子疼得过不了,我就把他带到家里,煮草药水给他喝。他说你帮忙送东西去了,我也没怎么着急。你东西送得还顺利吗?锅上正蒸着黄米糕,我再做一个杂菜粉汤,等做好就能吃饭了。”

“顺利。”七宝呆了一会儿,拿出桦皮篓里的药包交给阿绒,“吉尔格力叫我带给你的,说是治肚子用的。”

阿绒说:“奶奶的草药水也挺好使,现在我的肚子已经不怎么疼了。不过,药我还是收着吧,吉尔格力是神医,他的药可珍贵呢。”

七宝又把靴扣解下来给他,鹦鹉也交还了原主。等奶奶做好了杂菜粉汤,三个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鹦鹉也吃了,它很喜欢黄米糕,一啄一大块,直着脖子吞下去。

奶奶跟阿绒显然已很熟悉了,吃过饭,他俩对坐在灯下说家常。大夏国王的金靴扣,阿绒也拿给奶奶看了,奶奶很稀罕,凑到灯底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看过了,她说:“我看不出拉车的是什么兽,只能看出坐在车里的什么人,是古时候的—你看他的袖子和发髻。”

阿绒说:“据说那是穆天子。周朝的穆天子西游昆仑,跟西方的王母见面,留下了画像,金靴扣就是照他的画像做的。”

七宝插嘴道:“你不是说这是大夏国王的金靴扣吗?怎么又成西方的王母啦?”

“古代的事,谁能知道得清楚呢?都化尘化土多少回了。反正有一任—也可能是几任大夏国王,拥有过金靴扣。大夏国就在昆仑山西边,西王母的物件,流落过去也不稀奇。”

阿绒有点儿忧伤地说:“总之,我的祖先得到这对金靴扣过去很多世代了。辗转那么多地方,跟不同地方的人嫁娶结亲,如今,我也说不上我是哪里人了……”

奶奶连忙安慰阿绒:“风刮来刮去,泉水还要出山,活人哪能光在一个地方待着呢?大海那么大,埋藏着多少宝贝,还不是因为纳了百川吗。是哪里人不要紧,是好人就行了,好人能做好事嘛,哈哈!你、我、七宝,要不是做好事,也遇不到一起,是不是?”

阿绒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是的。只是,我也不全是做好事,我给人送东西,也收酬劳的……”

“要我说,付酬劳人家也值,你送得快嘛,哈哈!”

阿绒笑了。

又说了一阵子话奶奶打起哈欠来,她问阿绒:“你肚子还疼不疼?时候不早了,上炕躺着吧,我烧块砖头给你焐焐,虽说是夏天,夜里寒气还挺重哩……”

“我肚子不疼了,也不用烧砖头。大娘你歇着吧。”

奶奶是习惯早睡的,昨夜照顾阿绒又折腾了大半夜,所以困得前仰后合。她先睡了,七宝跟着也睡了,阿绒一个人在灯下逗鹦鹉:捏嘴,捋翅膀,摸爪子。鹦鹉无声忍受着,眼珠不动,身体也不动,随方就圆,仿佛一只假鸟。七宝一笑,心想:难怪鹦鹉撺掇他不要回来,还要他留着金靴扣,原来阿绒这个主人,这么不稳当啊。

阿绒和鹦鹉在七宝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了奶奶做的油糕才上路。走的时候,奶奶给了阿绒一包烘过的杏干,并叮嘱他:“烘干的杏子补脾胃,你没事吃几个,可别吃多!也别随便把金靴扣给人,要是遇到贪财的,看见是金子,拿去不给你怎么办?”

阿绒感激地说:“谢谢大娘,我会小心的!”

鹦鹉忽然出声:“不会咒语,拿去也没用,只能当摆设。再说了,我会找回来的,哈哈!”

阳光澄澈,金靴扣在牛皮靴上闪闪发光。但是阿绒没有立刻念动咒语,他扛着鹦鹉,慢慢地走出火焰村,走向荒野。鹦鹉一直亲亲热热地偎着他的头发,七宝和奶奶并肩站着,目送这一人一鸟在阳光中越走越远,心里有点儿不懂—这只鹦鹉似乎挺狡猾,或者说是喜欢恶作剧,回想它说过的话,七宝不能确定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如果只能有一句话是真的,七宝希望是最后这句。

阿绒的话应该是真的,大夏国王的金靴扣,也真的不能再真了。七宝和奶奶都见过、摸过,他还亲身体验过,多幸运啊,简直像个美妙得让人不想醒来的梦!

七宝确定以后会经常想起他们—阿绒,大夏国王的金靴扣,绿色的胖鹦鹉,遥远的禾木村,还有医术高明做饭也很好吃的吉尔格力医生……

作者手记

大夏,中亚古国。《史记·大宛列传》:“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妫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无大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其兵弱,畏战。善贾市。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万。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其东南有身毒国。”《魏书》及后来的史书称其为吐火罗。都城位于今阿富汗巴尔赫附近。

1978年,由苏联和阿富汗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在阿富汗北部朱兹詹省希比尔甘地区的蒂拉丘地遗址发掘了6座土坑墓,出土约21618件金、银、铜、宝石、象牙等各种材质文物。这批数量惊人的宝藏,将多种文化传统和艺术风格融合在一起,表现出了独特的跨文化特征,是丝绸之路上迄今为止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详见纪录片《大夏金器》)。

金靴扣出土于蒂拉丘地4号墓,材质为金、绿松石、玛瑙,直径5.5 cm,约成于公元25年至公元50年。 2017年8月到2019年10月在我国巡展。